“你敢！”楊西英氣得從廚房里趕出來，手里還舉著一把菜刀，徑直沖到許建新身旁，氣勢洶洶地吼道，“你倒給我試試看！”

    許建新連忙舉起報紙蓋住頭，邊躲邊求饒：“不敢不敢，老婆大人饒命啊...”

    念玖看著他們鬧，含笑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層水光。

    說實話，她很羨慕母親，能嫁給父親這樣好脾氣的男人。從她有記憶開始，見過母親發脾氣，卻從未見父親黑過臉。他們的感情表面上看起來很平淡，每天都是一日三餐、兩點一線，可實際上卻非常深厚，幾十年來一起吃苦、一起奮斗，凡事都有商有量，可謂是一體同心。

    這才是婚姻的真諦，細水長流、相伴到老?？稍谌缃襁@個物欲橫流的時代里，到處都充滿了誘惑，婚姻的圍城被欲望沖破，男男女女，隨心所欲地進進出出，毫無責任感和道德心可言。而像父親這樣寬容、上進又顧家的男人，大概比大熊貓還要稀有了。

    所以，還是不要心存幻想了，安安分分地做自己的老姑娘吧，至少，不用擔心男人出軌，也不用花心思處理婆媳關系這種亙古難題。

    短短一頓飯的功夫，又讓念玖堅定了“不婚”的信念，只是母親那里，大概得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了。

    晚上七點，在畫室里呆了一整天的念玖換上運動裝，戴上耳機出門跑步。正是將夜未夜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灰藍色的天空中散落著寥寥幾顆星子，涼爽的夜風撲面而來，吹得大片大片的白云慢慢悠悠地往北方飄去。

    念玖先在小區附近的公園里跑了幾個來回，運動量足夠了，僵硬的頸肩也松快了，這才頂著滿頭大汗回家去。

    一出電梯，就見自家門口的地墊上坐著一個人，那人雙手抱膝，腦袋埋在雙腿之間，散亂的頭發披下來，幾乎垂到地板上。

    念玖嚇了一跳，站在電梯口，壯著膽子用微微發顫的聲音問道：“你、你誰??？干嘛坐在我家門口？”

    那人一聽，就緩緩抬起頭來。

    走廊里的頂燈雖然又亮又白，可中間有盞燈壞了，忽閃忽閃的，莫名有點鬼片的陰森感。

    念玖害怕下一秒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流著血紅眼淚的慘白鬼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映入眼簾的的確是一張流著眼淚的慘白的臉，可那眼淚卻是黑色的，在臉頰上留下兩道明顯的蜿蜒痕跡——那是暈染開來的眼線，不僅臉頰上有，眼底也有，遠遠看去，的確有點兒恐怖。

    不過念玖很快就透過那張恐怖的臉認出了她的真實面目——竟然是她的堂姐許彤！

    念玖大吃一驚，連忙走過去，關切地問道：“姐，你怎么了？”

    許彤一見到她，越發委屈了，抽著鼻子，失聲大哭起來：“念念...我、我又失戀了，嗚嗚嗚...”

    又失戀了？前兩天不還在朋友圈里秀恩愛嗎？

    念玖懷著滿腔的疑惑，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拍著她的后背柔聲安撫道：“別哭別哭，我們回家再說?！?/br>
    許彤哪里忍得住，一邊嗚嗚地哭一邊惡狠狠地罵道：“那個不要臉的狗東西，竟敢趁著我出差帶別的女人回來，我特么撲上去就抓爛了他的狗臉！還有那臭不要臉的小婊、子，幸好跑得快，不然我讓她這輩子都沒臉見人...”

    哎，又是渣男出軌...這世界上渣男的數量恐怕比蒼蠅還要多了...

    念玖打開家門，把許彤帶到洗手間，讓她好好洗把臉。

    許彤看著鏡子里狼狽不堪的自己，怔了一下，隨即又痛哭起來：“嗚嗚嗚...”

    聽著她的哭聲，念玖的心也像被什么東西塞住了，堵得發慌。她靠在門框上，盡量用輕松的語調安慰她：“別哭了，不就一個渣男嗎？早分早解脫?！?/br>
    “是啊，早分，早解脫?！痹S彤哭夠了，總算找回一點理智，她雙手撐著洗手池的邊沿，望著鏡子里不成樣子的自己，帶著nongnong的鼻音又氣又恨地說道，“虧我當初還想跟他結婚！果然現在流的淚都是以前腦子里進的水...”

    念玖垂著眼沒有說話。

    說起來她這個堂姐，長得其實挺不錯，端正的五官加上一米七的高挑身材，稍微打扮一下，往人群中一站，絕對是焦點。

    可不知道為什么，她的情路異?？部?，從18歲到28歲，整整十年，談過的戀愛不下二十次，可每一次，不是被劈腿就是被小三。

    換做是念玖，被這么多渣男辜負，早就不相信愛情了，可許彤卻越挫越勇，越勇越慘...

    哎，何苦來哉，沒有男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念玖實在想不通，許彤卻已經想通了——世上男人千千萬，渣了一個，還有無數個，有什么好傷心的！

    她對著鏡子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個好男人，讓那個死渣男，不，讓之前每一個傷害過自己的死渣男們都痛悔不已！

    于是她又振奮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洗凈了臉，隨后問念玖：“給姐拿酒來！今晚姐要痛痛快快大醉一場！

    念玖在家里找了一圈，最后從廚房里拎出一壺燒菜用的黃酒，問道：”加飯酒要嗎？”

    許彤：“......”

    第20章

    不忍心讓失戀的人再傷心, 念玖跑了一趟小區超市, 買了幾聽罐裝啤酒和一大堆零食，回來的時候樓下不見人，便上了樓頂的露臺。

    許彤正趴在欄桿前發呆，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 轉頭看去, 卻見念玖從袋子里掏出一罐啤酒朝自己拋來，慌忙伸出雙手, 險險地接住。

    這啤酒是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罐子上沾滿了冰涼的水汽，正合許彤的心意。她“啪”地一下拉開拉環，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隨后抹了把嘴角的酒液, 痛快地大呼一聲：“爽！”

    念玖從沒喝過酒, 更別說冰啤酒, 此時見許彤喝得如此暢快，忍不住也想試試, 可當手指碰到冰涼的啤酒罐時，眼前陡然浮現出楊西英那張嚴厲的臉來——從她有記憶開始, 楊西英就明令禁止吃任何冰過的東西, 不管是冰淇淋、冰西瓜還是冰果汁, 統統不許吃。因此, 直到上了大學, 念玖才終于嘗到了冰淇淋的味道...

    當然, 她明白母親這樣做是為了她好，因此，她只是稍稍猶豫了下，便將手指從啤酒上挪開，轉而拿出一盒薄荷糖，倒了一顆放進嘴里，清爽的薄荷味頓時在口腔里蔓延開來。

    一個喝著冰啤酒，一個吃著薄荷糖，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各自靠著欄桿，仰著臉，靜靜地對著深邃曠遠的天空發呆。

    一輪半月掛在天邊，幽幽地散發著清冷的光，一朵奇形怪狀的白云緩緩飄過來，很快將它藏在了身后，可沒過一會兒，云就飄遠了，皎潔的月光重新灑向大地。地上是萬家燈火，喧鬧的人聲、車聲如潮水般，時遠時近地涌來。

    晚風輕拂，帶來草木的清香，念玖深深吸了一口，只覺得神清氣爽，卻聽許彤輕聲問道：“念念，你還是...處嗎？”

    大概剛剛哭得太狠了，她的聲音有點嘶啞，念玖沒聽清，想了一下，眨著眼睛回道：“醋？我吃啊?！?/br>
    許彤撲哧一聲笑出來，隨后抬高聲音緩慢地重復了一遍：“我問你，是不是——處女！”最后兩個字，還特意加重了語氣。

    呃——這么私密的問題，能不能不要這么大聲啊，不僅隔墻有耳，樓下也有耳的！

    念玖一驚，嘴里那顆小小的薄荷糖直接就滑進了喉嚨：“咳咳咳...你問這個做什么？”她彎下腰，捂著脖子咳了幾下，臉上通紅一片。

    許彤就笑：“你緊張什么，難道已經不是了？”

    念玖拿了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感覺喉嚨舒服多了，這才回道：“那我就是圣母瑪利亞?！?/br>
    許彤仰頭將最后一口酒灌進肚子里，捏著空罐笑道：“猜你也是，連男人的手都沒拉過的小可憐兒?！?/br>
    念玖撇嘴，不服氣道：“(ˉ▽￣～) 切~~男人的手有什么好拉的，還不如我自己左手拉右手?！?/br>
    “哈哈哈哈...”許彤放聲大笑起來，笑夠了，又長長地嘆了口氣，用自嘲的口吻低聲說道，“說實話，像我這樣保守的女人，就應該像你這樣堅持單身，不給男人啪還妄想男人的愛，不是活該找虐嗎？”

    ?！罹翛]想情史如此豐富的堂姐竟然沒做過那種事...

    她吃驚地瞧著許彤，半晌之后才說道：“那種只想自己爽的男人，就算你給他啪了，他要劈腿還是會劈腿的?！?/br>
    “也是...所以我也不算太吃虧?！痹S彤低下頭，翹起一邊唇角，看起來像笑，可那笑容卻分外苦澀，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握起雙手，用力捶了下欄桿，像是下了重大決心般昂首挺胸地說道，“所以我決定了，我要把第一次送出去！”

    ?！@什么邏輯？

    念玖露出黑人問號臉：“姐，你認真的？”

    “當然！”許彤鄭重地點頭，“這么寶貴的第一次，怎么可以便宜了那些渣男？所以我要去一個超~浪漫的地方，然后和一個長相身材都超~完美的男人來一次愛的碰撞！”她瞇起雙眼，望著悠遠的天空，眼里充滿了興奮和期待，仿佛那個完美的男人正在不遠處沖她招手。

    “你給我醒醒吧！”念玖戳了下她的腦門，無情地潑過去一盆冷水，“還愛的碰撞，小心碰出人命來！”

    許彤當即撅起嘴，苦著臉說道：“念念，你別老打擊我行不行？讓我對愛情保留一點美好的幻想可以嗎？要不然的話，我真的沒勇氣活下去了?！?/br>
    “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了？我跟你說，十個男人九個渣，剩下一個還是gay...”念玖的話還沒講完，許彤就打斷了她，“哎喲念念，你年紀輕輕的怎么就有仇男思想啦？是不是被jiejie的破爛兒情史給嚇壞了？姐跟你說啊，雖然大多數男人是渣的，但我依然相信還是有好的，就像沙里淘金，只要用心去淘，就一定能淘到！”

    淘寶啊...還用心去淘呢！

    念玖無法理解許彤對愛情近乎著魔的渴望，又佩服她永不放棄的勇氣，想了想，還是苦口婆心地勸道：“姐，追求愛情沒什么，但前提是要保護好自己，你可千萬不要一時沖動就...就拿生命開玩笑...”

    說話的功夫，許彤又解決了一罐啤酒，她是做業務的，酒量深不見底，這點酒對她來說，喝水似的。她瞄準角落里的垃圾桶，將手里的空罐嗖地扔過去，只聽“砰”地一聲，中了！

    她沖念玖揚了揚下巴，得意一笑，隨即又從腳邊的塑料袋里翻出一包薯片，撕開袋口，遞到念玖面前，見念玖擺了擺手，又拿回來，揀了一片送進嘴里，邊吃邊含含糊糊地說道：“保護自己嘛，我懂~不過我都28歲了，再不瘋狂就老了~過不了幾年就要嫁人生子，以后等著我的就是平淡無趣的生活了，日復一日，想想都覺得可怕。所以，這次我一定要突破自己！”說完還舉起拳頭，做出一個向前沖的手勢來。

    完了又側身靠在欄桿前，一邊往嘴里塞薯片，一邊問念玖，“下個月，我們公司組織員工旅游，我打算去海邊玩幾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許彤所在的公司每年都會組織員工旅游，遠近線路都有，員工可以自己選，公司會補貼一部分旅游經費，超出的部分則要員工自理。念玖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就跟許彤出去玩過一趟，那一次她們去的泰國。

    “今年你想去哪里？”念玖怕她亂來，想了想還是打算和她一起去。

    許彤打了個飽嗝，說：“芽莊，越南芽莊，聽說那里的海肥腸~漂亮，怎么樣，想不想去看看？說不定...會有艷遇哦！”她說著就湊到念玖面前，閃著亮晶晶的星星眼，已然沉醉在自己的想象里，“碧~藍如洗的天空，一~望無際的大海，還有光著上身、露出八塊腹肌的型男，天哪...”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好期待??！”

    戲精。

    念玖斜了她一眼，扔過去兩個字：“我去?！?/br>
    許彤一聽就樂了，抱著念玖的肩膀開心地跳起來：“真的！那我就給你報名了！出發時間是...”她抓了抓頭發，想了下說，“嗯...幾號來著？啊，我忘了，回頭我把郵件發給你，你自己看著準備起來，還有——”她的目光在念玖身上溜了一圈，露出猥瑣的笑容，“千萬記得帶泳衣哦，最好是那種~三點式的比基尼~哈哈哈~”

    念玖望著異常興奮的許彤，無奈地搖了搖頭。

    而一墻之隔的另一邊，梁向寧一動不動地靠在露臺的躺椅上，他拿著打火機，卻久久沒有點燃夾在指間的煙。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陸劭珩也在遙望夜空。他背著手，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望著那幽謐深遠的天空，心頭滯郁難言。

    自從上次簽完合同之后，他已經整整七天沒見過許念玖了。發她微信，她會回，卻通常都要等上大半天，而等來的信息，幾乎都是“嗯”、“啊”、“是嗎？”、“對呀”這種毫無意義的話。

    他想約她出來，吃頓飯或者看場電影，就算什么都不做，只在公園里坐一會兒，隨意聊上幾句也好，可她卻不給他機會，用各種理由拒絕到底。

    他不禁反思，是不是上次那個“九點九分討人厭”的玩笑傷到她了，可解釋也解釋過了，道歉也道歉過了，卻一點兒效果也沒有，她該敷衍還是敷衍，該拒絕還是拒絕。

    這讓他束手無策。

    也因此明白過來，在自己眼里，她和小時候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別無二致，可自己在她眼里，卻只是一個認識了沒多久的陌生男人。

    她防備他、拒絕他，是理所當然的。

    而他卻無時無刻想靠近她。

    可面對如此冷淡的她，他根本提不起勇氣，怕被拒絕、怕被討厭，那患得患失的感覺，煎熬著他的心。

    該如何打破僵局，贏得她的芳心？從沒有戀愛經驗的陸劭珩，頭一次遇到如此難解的題。

    要不然，問問謝一哲？那家伙經驗豐富，說不定能給點建設性的意見。

    陸劭珩想著，就低頭打開手機，剛剛翻出謝一哲的號碼，就聽敲門聲響起，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猶豫了一瞬，轉過頭，揚聲應道：“進來?！?/br>
    門很快就被推開了，一個二十七八歲左右的女人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她穿著焦糖色的收腰包臀裙，低開的v領和腰間的褶皺越發襯托出前凸后翹的傲人身段，腳下踩著交叉綁帶的尖頭高跟鞋，自信優雅中透出性感撩人的風姿。

    她披著微卷的濃密長發，畫著精致的嬌艷妝容，一雙飽含笑意的狐貍眼微微瞇起，豐潤的紅唇翹著，側身靠在門邊上，用嬌媚的嗓音不急不緩地說道：“晚上好啊，陸先生?！?/br>
    第21章

    還以為是上來匯報工作的下屬, 原來是趙欣怡。

    陸劭珩瞥一眼墻上的掛鐘, 淡淡地問道：“怎么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