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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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在吃飯前以為,這會是一頓沉悶、無趣的飯局,謝遼松會堅持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不許任何人在飯桌上說話。但出乎意料,謝遼松對他們的談話沒有半點反感,反而好幾次插話,想加入他們之中。 但他很笨拙,很緊張。環坐桌子的四人中,他是家長,是權威,可也是最格格不入的一個。 飯后甜點上桌,是幼滑甜稠的蓮子紅豆沙。謝遼松告訴商稚言:“這是我們廚師的拿手甜品,你一定要試試。小朝以前很喜歡吃?!?/br> 商稚言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還未咽下,一股濃異氣味沖上鼻腔,她一下控制不住,嗆了出來。 謝朝嚇了一跳:“怎么了?” 商稚言整個人狼狽不堪,鼻涕眼淚齊流,辛辣的味道彌漫在口腔里,最后只能將未咽下的紅豆沙急忙吐出來。謝朝扯了幾張紙巾給商稚言,端起她的紅豆沙聞了聞。在甜香掩蓋之下,有若隱若現的芥末味。 “……謝斯亮?。?!”謝朝起身大吼。 廚房里爆發出一陣孩子的大笑。傭人忙走出致歉,稱是謝斯亮讓她專門把這一碗放在商稚言面前的。謝朝知道她是秦音雇傭的工人,從來不敢違抗謝斯亮的要求。這時一個男孩邊笑邊跑出廚房,奔上樓梯。商稚言滿臉都是眼淚,她狠狠擦干了,瞪著那孩子。 謝斯亮沖她做鬼臉,謝遼松氣得把餐巾扔到了桌上:“謝斯亮!給jiejie道歉!” 謝朝起身朝樓梯走去,謝斯亮一邊喊著“我不”一邊跑上樓,留下一串尖利笑聲。 商稚言把自己料理好,方才就餐時的愉快氣氛已經蕩然無存。謝遼松被氣得頭暈,坐在椅子上喘氣,要傭人給他拿藥,轉頭又跟商稚言道歉。謝斯清讓謝朝留下,自己上了樓。商稚言沒留意樓上的聲音,她捏捏謝朝的手,讓他注意謝遼松。 謝遼松臉是紅的,顯然被氣得不輕。傭人又是緊張又是害怕:“謝總有高血壓,不能生氣……” 謝朝:“行了,你去收拾吧?!彼舆^傭人手里的水杯,遞給謝遼松。 謝遼松在客廳里休息了好一陣才恢復平靜。謝朝本來已經打算走了,謝遼松看起來狀態不好,商稚言拉著他多留片刻,。 “小商,對不起,讓你見笑了?!敝x遼松說,“我這個小兒子,太頑劣,太難教。要是他有哥哥jiejie的半分好,我也不用這么愁?!?/br> 傭人給客人端來新的茶水。謝遼松看出謝朝有離開的念頭,忙說起別的話題。他不好問謝朝,生怕又讓謝朝不快,便轉頭跟商稚言聊天:“工作順利嗎?我聽阿清說,你現在在做社會記者?” 商稚言點頭:“還在學習,還不是浪潮社的正式員工?!?/br> 謝遼松:“社會記者相當累?!?/br> 商稚言:“我有很好的老師和同事,工作雖然累,但也挺開心的?!?/br> 謝遼松“嗯”了一聲,又問:“實習很忙嗎?最近在做什么?阿清說上次是你幫她找到了一直給她打錢的人?!?/br> 謝朝無意加入他們的談話,只是松松握著商稚言的手。商稚言簡單說了現在正在調查的是工傷事件,但沒有提到任何細節。謝遼松卻不愿讓這場氣氛尚可的談話有盡早結束的可能,謝朝回來的次數太少,能和自己平心靜氣相對而坐的機會更是難得。 “高新科技園區里的工傷,我也聽過一兩件。去年底還有工程師猝死的事件……哦,你調查的事情在工業園區?”謝遼松皺眉回憶,“說到工業園,兩年前有一件工傷,我倒是有幾分印象。有個工人洗外墻的時候從七樓摔下來,幸好五樓有遮陽棚,樓下也有許多泡沫板,加上樹和草坪,幾次緩沖,他人沒事,但受了不輕的傷?!?/br> 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出事的地方與高新科技園區的停車場僅一墻之隔。當時謝遼松剛停好車,便聽見對面一連串響聲,最后還是他第一時間打的急救電話。 謝朝:“我怎么不知道這件事?” 謝遼松:“你那時候還沒回國?!?/br> 謝朝:“我是不知道你還幫過別人?!?/br> 謝遼松不悅地瞪他一眼:“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商稚言心中微動:為調查林健這樁事情,她把過去五年發生在工業園區里所有的工傷事件全都查了一遍,但沒有查到這一件從七樓墜落的事故。 “……這個工人是工業園企業的人嗎?”商稚言心中一動,“工業園的上報記錄里,沒有過這樁工傷?!?/br> 謝遼松也想了想:“他穿著制服,是吉陽裝配請來清潔外墻的清潔公司工人?!?/br> 商稚言一愣:又是吉陽裝配。 若受傷的人是外聘清潔公司的人,工業園的工傷報告里自然不可能有他的相關信息。商稚言默默記下這件事,打算回家繼續翻找資料調查。 這次會面結束得不太圓滿。商稚言最終沒見到秦音,也沒等到謝斯亮的道歉?;丶衣飞?,謝朝不停跟她說對不起。他把車停在光明里的入口,給商稚言買她喜歡的芒果味冰淇淋。兩人吃完冰棒,在路邊花圃依偎坐下,久久不說話。 “別道歉啦,下次換你來我家玩好不好?”商稚言在他耳邊說,“爸爸mama都好想見你,他們老問我你是不是真的和我談戀愛,如果是真的為什么不常來我家吃飯。你連余樂家都去了兩次?!?/br> “我緊張?!敝x朝撫摸她的頭發,吻她的耳朵。 “我今天緊張過了?!鄙讨裳圆挥煞终f地命令,“下次輪到你緊張?!?/br> 生活里有了新的期待,謝朝忽然覺得壞情緒又被商稚言三言兩語驅散了。他親吻他的女孩,想告訴她許多許多話,但他口訥,又覺得說多了商稚言會笑。商稚言靜靜和他坐在一塊,車窗半啟,便利店門口的電子鈴壞了,每隔一會兒就自動冒出一聲“?!?,像是為車里飄出的樂聲打節拍。 他們用手指在手背上跳舞,隨著變換的樂曲變換舞姿,靈巧又快活。 這天晚上,商稚言睡前本打算給謝朝來個晚安電話,但林健的來電打亂了她的計劃。 這是林健第一次給商稚言直接來電。青年聲音緊張,猶帶一絲怯意,他開門見山地問:“商記者,我現在可以見你嗎?” 夜真的太晚了,但商稚言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她聽得出林健狀態動搖,忙答應和他見面。林健不敢選別的地方,要在浪潮社和商稚言會面,但浪潮社夜晚值班和出入的人也不少,商稚言最后和他約在通宵營業的“時刻”里見面。 抵達“時刻”時,林健已經到了。他選了個可以看到門口和窗口的位置,商稚言進店后掃了一眼,今晚在店內值班的是周博本人。兩人打了個招呼,林健頓時站起:“你們認識?” 商稚言:“這里很安全,你放心?!?/br> 林健猶豫地坐下,面前的咖啡杯已經空了。周博給他續上后很快閃回櫥窗后方,林健看不到他人影,這才稍稍放下心。 “怎么了?”商稚言問,“是手指有什么問題么?” “不是……”林健啃了啃自己的指甲,小聲說,“我再想想?!?/br> 商稚言便安靜等待他開口。好一會兒之后,林健小聲問:“關于工傷,你還查到過什么?” 商稚言眉毛一動,在心中暗暗斟酌。 崔成州給過她兩個線人的聯系方式,兩位都是工業園里的普通工人,但不在吉陽裝配。商稚言詢問他倆是否知道園區里發生的比較異常的工傷事故,但兩個人都笑了:工傷沒有異常,至少看上去全都很正常。 但若是提及陳成才,兩個線人立刻臉色有變,人也不再那么健談。 “工業園里工傷事故是不少的,基本都有妥善的處理和賠償?!鄙讨裳源舐缘嘏c林健聊了聊,要??跁r,她忽然想到謝遼松親歷的那一件,“兩年前吉陽裝配發生過一次事故,你聽陳成才他們說過嗎?一個清洗外墻的工人,從七樓掉下來,好在人沒事,但受了傷?!?/br> 林健喘了一口氣,幾乎要哭出來似的,肩膀在發抖。 “……原來你知道……”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知道就好……” 商稚言不解:“什么?” “……那件事,跟才哥有關系,是才哥他們做的?!绷纸∫Я艘а?,發著抖,朝商稚言亮出自己仍包扎著的小拇指,“其實才哥……才哥一開始,是想砸斷我的手?!?/br>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照例請假一天,本文即將完結,嘿嘿。 謝謝misatango、妄想戰士典典典、陸林證婚人川川、冷杉、湛湛生綠苔的地雷。 謝謝tsunaly、趙生、有生之年的營養液。 請大家吃又甜又滑的蓮子紅豆沙吧?。]有芥末 第59章 陳成才(2) 墜樓的清潔工人名為楊一青,不是陳成才或林健的同鄉。他所在的清潔公司承包了整個工業園區的外墻清潔,一來二去,結識了陳成才。 林健并不清楚陳成才當時是怎么跟楊一青溝通的。他只知道,這件事,陳成才當作一個“成功經驗”般炫耀:發生在楊一青身上的工傷事件是陳成才和楊一青共同策劃的。 楊一青墜樓的位置,除了有幾層遮陽棚之外,落地點是一片草坪,,那一日草坪上還堆滿了泡沫板,這些全都提供了緩沖。墜落地點是楊一青和陳成才商定的,泡沫板是陳成才提前放在那里的,一切自然而順利,楊一青獲得了二十多萬的賠償。 這二十多萬中,陳成才分走了八萬。 商稚言問:“楊一青很需要這筆錢嗎?” 林?。骸皩?,當時他想買房,相親結婚。我聽才哥說,楊一青早就恢復了,傷勢對他一點兒影響也沒有,他生活得挺好?!?/br> 商稚言:“你見過楊一青嗎?” 林?。骸皼]有?!?/br> 商稚言:“你完全信任陳成才說的話?” 林健又猶豫了。但這次他沒有猶豫太久,目光在自己的小拇指上游移:“我一開始是信的,后來……后來我開始懷疑。尤其是那天我無意聽到他們聊天,提到如果因工致死,能賠償好幾十萬?!?/br> 他有些激動:“我媽是文盲,我爸只有小學文化,他們什么都不懂的。家里親戚來往不多,陳成才這兩年春節回家都會上門拜年,給我爸媽送東西,他們信他。如果我死了,如果陳成才當我爸媽的代理人去索償……我不知道這幾十萬,他能拿走多少?!?/br> 錄音筆正在錄制,商稚言想起了與陳成才在一起的那些人。 “陳成才身邊的那些也是你的同鄉?” “有些是,有些不是?!绷纸∠肓讼?,“陳成才原本跟我商量的是砸斷手。砸斷手他說能賠四十萬,他們幫我跑上跑下,也不求太多,讓我給五六萬辛苦費?!?/br> “他們是誰?幾個人?”商稚言問。 “其實,包括陳成才在內,主要有三個?!绷纸≌f出了另外兩個人的名字。 商稚言不自覺地咬了咬嘴唇?!澳銥槭裁磿饝鲞@樣的事情呢?” “四十萬,太多了……我沒見過這么多的錢?!蹦贻p人小聲說。 四十萬對他來說是一個從未敢想象的天文數字??v然除去給陳成才等人的六萬元,他還有三十四萬,按他現在的工資,至少要不吃不喝五年才能攢到。 這是其中一個誘惑。 陳成才還拿自己給林健當例子。他也受過工傷,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那廠子還不如吉陽裝配這樣正規,他摔斷了手,可現在全好了,除了皮膚上一道疤痕,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異常。 “傷筋動骨一百天,也就是三個月。這三個月里我什么都不用干,醫療費和營養費全是吉陽裝配出,我是白掙這么多錢啊?!绷纸〈罂诤认驴Х?,苦得他直皺眉,“……我不像你們城里人,我,我能吃苦,我不怕痛,所以我敢做……但是我……我現在怕了?!?/br> “你怕什么?” “才哥……陳成才,我覺得他很可怕?!?/br> 實際上,林健是被蒙騙的人。他只知道陳成才那幾個人非常熟悉工傷賠償的條例,而且非常善于制造工傷事件。他不是唯一一個,除了楊一青之外,還有另外兩位在工業園里其他企業工作的老鄉,也在陳成才的指點下,通過小小的工傷事件,獲得了大筆賠償。 而當然,陳成才和另兩個伙伴,也從中分得了一杯羹。 商稚言又問:“難道除了你們,沒有其他人知道這樣的事情存在嗎?” “當然有,但是,沒人會說的?!绷纸∶蚓o了嘴,“敢做這種事情的,都是不要命的,不好惹?!?/br> “你惜命嗎?” 林健低下頭,許久才傳出低低的嗚咽之聲。 “我太蠢了……太蠢了……” 周博從柜臺后面探出腦袋,向商稚言投來詢問目光。商稚言悄悄擺手,示意他先別過來。林健哭得渾身發抖,商稚言知道,他不僅后悔,而且后怕。 # 次日回到浪潮社上班,商稚言第一時間就去找崔成州匯報。 崔成州起先還不太樂意聽:“你不是打算獨立采訪嗎?我只做指點啊,我不幫你?!?/br> 但等商稚言把錄音播放出來之后,崔成州的臉色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