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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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聽jiejie說過天壇圍墻有此功效,對此也并不感興趣。只是今日有些特殊,他剛對她生了疑慮,她那番解釋后他雖看似相信了她,卻未必真信了多少。 顯出些許童趣,再解一解他的懷疑總是好的。 她便認認真真地再那石壁中待了一會兒,時而饒有興味地對著墻壁喊話,時而仔仔細細地湊近觀察那墻壁、摸摸觸感,分辨與尋常墻壁有何不同。 驀然回過頭,看到二樓窗邊負手而立的藏青色身影,夏云姒抬起手揮了揮,一派心情大好的模樣。 賀玄時不禁一哂,也朝她招手。 她攏手仰頭朝他看:“當真有趣,郎君不來瞧瞧?” 但聲音被石壁陣陣彈回,他大概反倒聽不見多少了,便指了指耳朵,意思是聽不到。 如此自得其樂了一會兒,夏云姒還真有點喜歡這地方了。 大約是從jiejie離世之后,她就很少有輕松快樂的時候。進宮之后更是如此,啼笑皆非皆是算計,喜惡偏好也多是裝的。 ——眼下原本雖也是裝的,但大概是只有她一個人的緣故,她鮮見地生出一陣輕松,不知不覺倒沉醉了進去。 過了小半刻,她估摸著大約要上菜了,便向面前小樓行去。剛邁過門檻,腳下卻又一頓。 她這一側是后門,隔著一方大廳與臨街的前門遙遙相對。前門中正走進來一人,身著一身軟胄,腰上佩劍,器宇軒昂。 他也看見了她,愣了一瞬,舉步向她走來。 “四小姐?!毙烀髁x朝她抱拳,又看一看她,無聲輕喟,“你還真的進宮了?!?/br> 她輕輕地聳了下肩頭:“我在宮里很好,你不必擔心我?!?/br> 他搖搖頭:“自從佳惠皇后離世,你何曾真的‘好’過?” 夏云姒淡淡垂眸:“將軍總這樣自覺了解我?!币暰€不經意地劃過他的手背,忽而一滯。 他啞音而笑:“那不提了?!闭f著注意到她的目光,也低頭看了眼。 他手背上有一道疤,很多年了,一直未好。 這是她造成的。 那時她年紀還小,性子很野,jiejie便找了徐明義來陪她一起野??伤庖埠懿?,一不順心就看誰都不順眼。 有一天忘了是為什么,她發了脾氣,非要敢徐明義走。徐明義不走,她就撿地上的石塊砸他。 他抬手一擋,尖銳的石塊劃過手背,就添了這樣一道傷。 為了這個,jiejie好生教訓了她一通。 在jiejie離世后,她在府里常觸景生情,一草一木都會引起她的思念。他為了不惹她難過,就尋了黑布條將兩手的手心都纏住,還說是近來在習武怕傷了手,其實就是為了遮住那道疤。 眼下發覺這疤被她看見,他還是下意識地躲了一下,不自在地輕咳:“……我約了朋友要見,先走了?!?/br> 夏云姒回過神來,莞爾頷首:“將軍慢走?!?/br> 話音未落,他已提步上樓。她腳下沒動,安然等了會兒,直至估摸著他應已進了自己雅間才也向樓上走去。 推開雅間的門,賀玄時抬眸一看她便笑:“這么好玩么?再不回來朕要餓得差人綁你去了?!?/br> 她也笑笑,主動坦誠道:“在樓下碰上徐將軍,說了幾句話,勞皇上多等了?!?/br> 賀玄時不以為意,執箸親自夾了塊燒鵝放到她碟子里:“這個做得比宮里味道好,你嘗嘗?!?/br> 這樣的自然閑適,倒真像家人間的尋常相處了。 第35章 攀咬 回到行宮時天已全黑, 皇帝尚有奏折要看便回了清涼殿,夏云姒獨自回了玉竹軒,在床邊坐下的瞬間忽而全身脫力。 皇帝疑她了。 冷汗從她背后冒出來,一陣接一陣,一絲絲帶回白日里那種乍然而生的恐懼。 事情原不該是這樣, 她原本已安排好了一切。 下毒的事自是真的,人贓俱獲;符咒之事也不全是假的——那符咒是真的存在, 宮正司查明后自會給他一個解釋,牽引他想到天象與欽天監、與昭妃千絲萬縷的聯系。 只是,她未曾料到他會這般自然而然地問她,而原因又只是因為她這兩日顯得更在意下毒一事。 她低估了帝王的多疑。 當時她反應還算及時, 圓了過去,之后揭過不提便也就罷了, 目下回想起來卻是后怕無比。 他現下信她的話了? 她覺得既信了,也沒信。 若是幾句解釋就能釋開懷疑, 又哪里還會有帝王多疑這種話。 但同時,他選擇了相信她。 一切都依舊不過取決于他的想法, 從前他的心偏向昭妃, 現在一點點倒向了她。 若有朝一日她也失了寵, 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這樣好也不好。 一方面會令人時時不安,覺得他喜怒無常, 指不準哪天就要新賬舊賬一起算, 正可謂伴君如伴虎;但另一方面, 相較于時時刻刻被帝王信任才能安然謀生而言, 維持住寵愛反倒容易多了。 ——在后宮想當一個正人君子本已十分荒謬,更何況她原就是沖著報仇雪恨來的?還是揣摩圣心投其所好更輕松些。 心有余悸的感覺攪得夏云姒這一夜都睡得不安穩,時夢時醒,斷斷續續地睡到天明。 醒來時便已日上三竿了,夏云姒掃見窗外的白亮,蹙眉撐起身:“怎的沒人叫我?今日該要去向順妃娘娘晨省才是?!?/br> 鶯時笑吟吟地上前一福:“一早上順妃娘娘差人來傳了話,道剛接手六宮事務,實在忙得很,讓各宮都三日后再去走動,這三日里便不見人了?!?/br> 頓一頓聲,又露出幾許神秘兮兮的神情:“今兒早上還有些趣事,奴婢叫小祿子進來,您邊梳妝邊聽他說?!?/br> “還賣上關子了?”夏云姒嗤笑,起身盥洗。 鶯時笑說:“不是奴婢賣關子。這事是小祿子從旁的宦官那兒打聽來的,奴婢可不想與他爭功?!?/br> 夏云姒點點頭:“行,那就讓他進來?!?/br> 是以待得夏云姒坐到妝臺前,小祿子就奉命進了屋,眉飛色舞地講了起來:“下奴在宮正司那邊有個舊友,天不亮時下了值,專門折來咱玉竹軒跟下奴說了這事?!?/br> 鶯時微瞪輕斥:“屬你廢話多,快講正經的?!?/br> 小祿子嘿了一聲,躬躬身:“他說啊……昨兒個如蘭與昭妃娘娘身邊的采菁都被押進了宮正司,如蘭招出的還是先前那些話,應是也就知道那些。但采菁說了些事關娘子的‘隱情’,倒讓宮正司緊張了一陣?!?/br> 說及此,他語中停了一下,鶯時又瞪他,倒是夏云姒銜起笑,給面子的追問:“關于我的?什么事?” 小祿子掩面而笑:“昨兒個進去拿人的那幾個都是御前的人,但他們穿著便服,平日也不太與后宮走動,采菁沒認出來,就只認出了下奴,便當外頭的馬車里只有娘子?!?/br> “后來不知怎的,她又瞧見剛立了戰功的徐明義徐將軍在街口。大抵是因宮宴那日得知了您與徐將軍是舊識,又想著自己這回難逃一死,便覺哪怕胡亂攀咬也要咬您一口吧……她竟張口就說您與徐將軍有私情,借著出宮走動去集市上私會徐將軍?!?/br> 夏云姒一訝,來了興致:“這可有趣了,宮正司怎么說?” “嗨?!毙〉撟訐u頭,“宮正司不知您昨日與皇上一并出宮的事,一時還真驚著了,就先著人去探問徐將軍昨日有沒有去過集市。別說,這徐將軍他還真去了!” 他說著還要頓聲賣關子,鶯時橫眉冷對,揚手就給去一記粉拳,小祿子邊笑避邊忙識趣地續道:“宮正司就慌了啊,這若真是嬪妃與外男私通,便是大事,連夜稟去了清涼殿?;噬锨∵€沒睡,聽了這事好生斥責了宮正司一番,說他們不會辦事,三個主審的宮人還挨了板子?!?/br> 這板子打在了宮人身上,也是記在了昭妃頭上。就算此事最終仍無半分證據指向昭妃,皇帝心里也必定好生記了昭妃一筆賬了。 夏云姒想得笑笑,賞了小祿子一錠銀子,又另拿了些銀票給他,道:“皇上帶我出去時專門避著人的,宮正司這事辦得雖欠妥,卻也有些冤枉。你去置辦些藥給他們,再去尚食局打點一二,讓他們備上幾天藥膳,就算我給這幾位主審賠不是了?!?/br> 小祿子接過銀票一拱手:“諾,娘子放心,下奴必定交待妥帖,再親自看看他們,轉達娘子的好意?!?/br> 夏云姒頷首,他就退了出去。鶯時在旁含著笑:“從前只覺他品行不錯,如今也愈發機靈會辦事了,是娘子調教得好?!?/br> 說著為夏云姒挽好了發髻,簪上最后一支釵子,又道:“可娘子確信皇上會因為此事疑上昭妃娘娘么?奴婢聽說采菁忠心得很,供詞只說苓采女,半句不提昭妃。只憑著昭妃家中與欽天監的那點關聯,怕是傷不著她?!?/br> 夏云姒卻緩緩點頭:“一定會?!?/br> 她說著一哂,從眼前金絲楠木妝匣里揀了對南紅耳墜自己戴上,悠悠續道:“你別忘了,那符咒里還有周美人呢。苓采女恨我已是無緣無故,還要再無緣無故地恨一個周美人?哪來的道理?!?/br> “但您不是說……”鶯時瞧瞧左右,揮手讓另幾人都退了出去,“您不是說皇上昨兒個疑您了?” 夏云姒笑意更深:“這人啊——”說著搖了搖頭,“若當真是只信真相,非黑即白,才難以真有偏頗。但他既要自欺欺人、只去相信自己愿意信的,便會不知不覺地說服自己信就要信全套。這事他若不選擇信我,便壓根不會發落昭妃;目下已撤了昭妃宮權,心里就已是更愿信我了?!?/br> 所以現下她們都不必擔憂什么。后患是有,卻終究是以后的事,當下這一局是她們大獲全勝。 鶯時松了口氣,低語呢喃了兩遍“穩妥就好”,轉而淺笑:“娘子可要備份禮給順妃娘娘送去?” “不必,她既說這三日不見人,我們便也三日后再賀她?!彼f著抬了抬眼,從鏡中掃了眼鶯時,“你們也記著,不必與順妃娘娘那邊過于親厚,不失禮數就行了?!?/br> “……娘子這般想?”鶯時秀眉微蹙,“奴婢還道娘子與順妃娘娘算是朋友了?!?/br> 夏云姒輕嗤:“宮里哪有什么朋不朋友?!闭f著輕嘆,跟鶯時略作解釋,“我只是思來想去,都覺得她從前避在行宮,這回過完年卻突然留下了有些奇怪——誠然現下看著她是為和昭妃一較高下,但我們還是小心為上,多留個意總沒壞處?!?/br> “還是娘子謹慎?!柄L時福了福,“奴婢會謹慎備禮,回頭再喊上周美人那邊的人,一道去賀?!?/br> 夏云姒點頭說好,就不再多言其他。梳妝妥當后便去用了膳,想著一整日也沒什么事,膳后索性讓鶯時叫了靜雙過來,問了問她的功課。 靜雙果真是個乖巧的姑娘,背詩習字都認真得很,負責教她的玉沙一直夸她懂事。 況且,她還是個美人坯子。 夏云姒在尚服局偶然看到她的時候就瞧出來了,如今一年過去,她愈發有了靈動嬌俏的女孩子模樣。再過個七八年,指定會出落成個落落大方又知書達理的美人。 晌午時靜雙回了房,夏云姒倚在榻上小歇片刻,思緒禁不住地向外飄。 ——采菁張口就敢說她與徐明義有私情,指不準是那日宮宴后昭妃私下里說了什么。 換做是她,她也會希望對方與外臣不清不楚,有把柄落在自己手里。 . 轉眼到了五月下旬,夏云姒的生辰也漸漸近了。 皇帝日理萬機,多數時候自記不起這些,不過含玉侍寢時“無意中”和他提了一句,說宣儀娘子生辰將近,她近來在忙著做一身衣裳,想當做賀禮送給夏云姒。 而后自翌日起,清涼殿的賞賜就接二連三地過來了。 有時是一塊玉、有時是一塊墨或一副棋,還有些時候只是看見園子里那支花開得好,便讓人折了給她送來。 沒有哪件是打著“生辰禮”的旗號興師動眾而來的,但偏是這樣,倒越讓人覺得他在想著她了。 連夏云姒拿捏著個中分寸,掐指一算自己進宮已近一年,與他步步謀算也已時日不短。有些事上,步調也該變一變了。 他為做君子始終這樣按兵不動總不是個辦法,那層窗戶紙該破了。 于是在離生辰還有五日時,她向他提了個小要求,道這是自己入宮后的第一個生辰,想趁在行宮規矩松散的機會請親朋好友來聚一聚,比正經宮宴來得有趣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