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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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深重,長公主滿臉疲態,食指抵額,重重地揉著太陽xue。 一旁的嬤嬤低聲道:“世子爺來了?!?/br> 靖安長公主長吁一口氣,低聲道:“叫他進來?!?/br> 雖說長公主對許七娘的印象還算得上佳,但被旁人插手自己兒子的婚事,心里到底也存了幾分不滿。 可心里再不滿,圣旨也已經下了,金口玉言,任誰改不了。 陸宴走進來,薄唇微抿,直接坐下。 長公主見他這個表情,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這么晚了,你可有事?” 陸宴端起眼前的茶壺,高高抬起,將茶水緩緩注入杯中,遞給長公主,道:“這門親事,勞煩母親幫我拖至年末吧,母親裝病就成?!?/br> “你什么意思?”長公主蹙眉道。 “阿娘,兒子有想娶的人?!?/br> 此言彷如平地一聲雷。 長公主握著茶盞的手一滯,半晌之后,惴惴不安道:“是誰?” 陸宴攥了攥手上的扳指,道:“沈文祁之女,沈家三娘,沈甄?!?/br> 茶盞“噹”地一聲落下,在地面轉了一個圈,水濺了一地。 “你說誰?你再說一次?” 陸宴似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一字一句道:“兒子說的夠清楚了,母親若是還想聽,那我便再說一次。沈家三娘,沈甄?!?/br> “你給我出去!今日的話,我全當沒聽見?!遍L公主眼里的怒氣,一清二楚。 長公主哆嗦著手指,迅速地回憶著陸宴這幾個月的所作所為。 沈家沈三…… 怪不得啊,怪不得他這個素來清心寡欲兒子,會突然不顧名聲在平康坊養了一位歌姬。 拿頭牌花妓當擋箭牌,虧他想的出來? 長公主起身道:“還不出去?” 陸宴彎腰將茶盞拾起。 長公主聲線變低,卻帶了一種不得反抗的威嚴,“陸時硯,為了個女子,你連阿娘都騙?” 陸宴道:“辜負了母親的信任,是兒子的錯?!?/br> “你是要我親自去找她嗎?”長公主紅著眼眶,嗤笑一聲,“沈家女真是好本事啊,前有宣平侯世子為沈謠醉生夢死,后有大理寺卿為了沈姌搭上大好前程,可是陸宴,我沒想到,還有一個你!” 陸宴起身,撩袍,直直地跪道長公主面前,啞聲道:“她天真不諳世事,與我一處,皆是我強迫于她?!?/br> 他緩了緩,又道:“阿娘見過她,也曾贊過她一句靈透。若不是家道中落,門庭凋敝,她也不會委身于我。兒子的性子您知道,若非我自己愿意,誰也算計不了我?!?/br> 這話一出,長公主不由得后腿了一步。 自己的兒子是什么性情,她這個做母親的最是清楚,不說薄情寡義,但也生了一副鐵石心腸,能讓他護到這個份上…… 只怕是真動了心。 長公主倒吸一口氣,顫聲道:“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瘋!如今大晉局勢,你看不出嗎?” 陸宴哂笑,他為官數年,如何看不出來? 有些事看著好似迷霧重重,但若想知其真相,只要看誰得利最大便是。那葛天師有本事不假,畢竟他所料之事,皆一一發生。 然而真正值得人深思的是:憑什么葛天師一入京,得利都是許家人? 到了如今,葛天師與許皇后的關系,很多人都能猜的八九不離十。 至于眾人為何都揣著明白裝糊涂,肯陪著許皇后演戲,原因只有一個,宮里的皇子死的死、殘的殘,大皇子病逝,三皇子犯下重罪,七皇子得了天花,九皇子才五歲…… 若無造反的心思,除了當今太子,大晉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能當儲君的皇子。 “阿娘”陸宴道:“兒子清楚?!?/br> 他在做甚,他再是清楚不過。 可他能怎么辦? 若他真娶了許七娘,只怕他這輩子,都無法再直視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 他如何能開口說出那句,沈甄,我要娶妻了…… 半晌過去,長公主道:“你可還知你的身份?鎮國公府的世子,背后是整個陸家,二房三房的前程皆攥在你手上,你走錯了,他們怎么辦?” 陸宴抬起頭,一字一句道:“兒子會想辦法讓圣人親自收回成命,絕不會連累陸家?!?/br> 長公主眼眶通紅,哽咽道:“這幾個月來,我幾乎每日都要去長青觀求見圣人,可長青觀門前有重兵把守,我根本進不去,圣人連我都不見,你如何能見?” “年底,萬邦來朝,圣人必會出觀?!标懷缬值溃骸皟鹤又?,阿娘也不喜受許后擺布?!?/br> 靖安長公主“嗬”了一聲,隨后道:“你已經算計好了是嗎?連我都算計好了是嗎!好,既然這樣,那我問你,若是你之所愿,成不了呢?” “若真如此,兒子認了……” 若他用盡手段,仍是無法娶她過門,那么就當是,他陸宴,欠了她的。 長公主凝視自己唯一的兒子,過了良久,才道:“我生了頭疾,你明日給我找個大夫?!?/br> “兒子謝過阿娘?!标懷绲?。 長公主手指著大門,怒斥他:“出去!你現在就給我出去!” 翌日一早,陸宴上值。 孫旭看見他,抬手作禮,“陸大人,恭喜了?!?/br> 陸宴神色晦暗,只能咬牙點了點頭。 楊宗低聲道:“主子,圣人賜婚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滿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沈姑娘那邊……屬下該如何說?”眼下,便是楊宗都無法將夫人二字喚出口了。 陸宴抬頭,生平頭一次,生了愧,噬心的愧。 他雖然待她算不得好,可也不曾騙過她。 他喉結微動,啞著嗓子道:“瞞著,不許叫她知曉?!?/br> ================= “大人,大人!” “大人,您醒醒啊!” 沈甄的聲音由遠漸近,陸宴突然生了一股令人想吐的天旋地轉之感。 倏然睜開眼。 大口喘氣。 這才發現,他仍坐在浴桶之中,浴桶中的水早已變得冰冷,他打了個寒顫,徹底轉醒。 前世的記憶如走馬燈般的灌進腦海中。 六月,葛天師入京,圣人進觀修道…… 十月,沈姌失手殺人,周述安鋃鐺入獄…… 而他,則在十月二十七的時候,被賜婚了…… 有誰會相信,六月里風平浪靜的長安,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就要經歷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側頭看了一眼沈甄,又瞧了一眼外面,道:“現在,是幾月幾日?” “五月二十七?!鄙蛘缑嗣念~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禁眨了眨,“大人,您也沒燒???” 陸宴肅著一張臉,從浴桶里驀地站起身子,水花噴濺,沈甄往后退了一步。 她背過身子,反手將帨巾遞給他,“您先擦擦身子,莫要受了風寒?!?/br> 陸宴接過,片刻之后,他走過來,低頭親了下她的額頭,“我還有事,先出去書房一趟?!?/br> 沈甄見他披件衣裳,赤著腳,濕著頭發就要往出走,一把就拉住他的手,“大人?!?/br> “還有事?”陸宴道。 “您頭發還濕著,再忙,不能把頭發絞干了再走嗎?”沈甄嘴上說的話綿中帶著柔,可手上卻是用了勁,“鞋,您也沒穿?!?/br> 男人腳步一頓,看著她,釋然一笑。 沈甄替他絞干了頭發。 陸宴手里提著盞燈,看著她道:“同我一起去書房?” “一起?”沈甄詫異地看著他,“大人不是有要事嗎?這不合規矩吧……” 陸宴睨了她一眼,譏笑道:“你知曉的事還少了?走吧,去替我研墨?!?/br> 沒人知道,陸大人也是好不容易,才把本來要說的那句“你同我什么時候合過規矩?”咽了下去。 二人行至書房,沈甄站在一旁,垂目替他研墨,細白的手腕不停轉動。 陸宴抬眸愣住。 一時間,夢中的那一幕,和眼前的一幕,好似交疊在了一起。 他突然感到慶幸。 還好。 還好夢中那些事,都還未發生,而她的性子,瞧著,也比夢中,要活潑些…… 他拿起一支狼毫蘸了蘸墨汁,緩緩下筆。 【慶元十七年六月,長安城會爆發一場瘟疫。 七月,黃河沿岸會發水災。 九月,蜀地還有一場地動?!?/br> 停筆后,陸宴將信紙放到沈甄眼前,“你看看?!?/br> 沈甄的眼睛本來就大,這一瞪,就更大更圓了。 她硬著頭皮,好言相勸:“大人……您怎么能寫的這個?造謠生事,亦是觸犯晉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