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節
陸笈卻仍和顏悅色:“如此說來,此去揚州城,我等與元初可同路?!?/br> “正是?!惫拥?。 “方才之事,元初亦看在了眼里?!标戵藕龆掝^一轉,“不知依元初看來,我等當如何處置?” 公子道:“須看伯載欲緩戰還是速戰?!?/br> “哦?”陸笈的神色頗有興趣,“緩戰怎講,速戰又是怎講?” “虞松與陳王的關系,我在海鹽亦得知一二?!惫拥?,“當下既人贓并獲,不若便將人犯帶到揚州交與陳王,陳王為平息事端,無論信與不信,必先懲戒虞松,給伯載一個交代。此謂緩戰?!?/br> 陸笈說:“既然平息了事端,如何還說是戰?” 公子道:“其中因由,伯載心中恐怕早已明了?!?/br> 陸笈沒有答話,看著公子,意味深長:“元初既要與陳王結盟,卻在此間助我,不知若陳王得知,又當如何?” 公子唇角彎了彎:“就算陳王得知也無妨,與我等結盟,于他而言,乃是上佳之選?!?/br> “此言差矣?!标戵诺?,“據我所知,陳王向來不服秦王,遑論以揚州錢糧資助秦王。不瞞元初,自中原亂起,登門而來的使者便絡繹不絕,趙王、濟北王等皆有與揚州聯手之意。如今這些諸侯王早已不同過去,人人手上皆有數萬以上之眾,聯合之下,無論哪邊,兵力皆遠超遼東。陳王就算有意與人結盟,又何必舍近求遠?” 公子道:“中原諸侯,皆外強中干之輩,就算有十萬之眾,亦不過臨時強征而來,兵將羸弱,不堪為戰。就算聯合,亦不過烏合之眾。此為其一。其二,這些諸侯聯手舉事,雖聲勢浩大,實則利欲熏心,各懷心思。便如趙王和濟北王,如今還未整出勝負,麾下已內訌不斷,就算將來一方得勢,也必然難逃東平王下場?!?/br> 陸笈道:“你說這些,不過是將來之事。據我所知,秦王如今仍蟄伏北境按兵不動,連黃河也不曾越過,元初若要替秦王許諾,未免太遠?!?/br> 公子道:“秦王按兵不動,乃時機未至。遼東兵馬之強,世所公認,一旦與涼州聯合舉兵,中原無人可擋?!?/br> 陸笈道:“揚州有大江天險阻隔,中原之事,與揚州何干?” “恕我直言?!惫涌粗戵?,正色道,“所謂大江天險,亦不過一條水道;中原諸侯要想過江,亦不過抬腳之事。無論陳王愿不愿意,皆免不了與北方之敵大戰一場。揚州可選的,乃是與中原諸侯大戰,還是與平定了中原之后的秦王大戰?!?/br> 陸笈的面色終于變了變。 “我以為元初喜好清談不屑俗務,不想竟也精于這些算計之事?!彼f。 公子道:“我既為朝官,社稷有難,自不可坐視?!?/br> 陸笈道:“秦王當前未發一兵一卒,元初何以篤定,將來得勝的必是秦王?” 公子淡淡一笑,拿起茶杯輕抿一口,頗有清談時的高深之態。 “天生萬物,道法自然?!彼f,“我等存于世間,如水中行舟,順而為之,方為大善?!?/br> 陸笈愣了愣,未幾,忽而將目光瞥向我。 我心底一陣得意,微微低頭,作謹慎之態。 “既然如此,”少頃,陸笈又道,“秦王得了天道,想來無揚州相助也無妨,元初又為何要來求結盟?!?/br> 公子道:“自是為蒼生所想。有揚州錢糧資助,戰事可早日平定,百姓亦可少受兵禍荼毒之苦,無論于中原還是揚州,皆為大善?!?/br> 陸笈沉吟,沒有說話。 但我知道他的心意已是已是明了。方才他與公子來往許多回合,哪里是在說陳王,簡直是在替陸氏討價還價。 “我有一事不明?!边@時,他旁邊的虞衍突然開口。 只見他看著公子,道:“桓都督之名,在下亦有耳聞。猶記得當年秦王逼宮,都督挺身而出,與秦王作對,天下人無不稱賢。而如今,都督反道而行,輔佐秦王得天下,莫不怕世人詬???” 公子神色不改,反問:“誰說我要助秦王得天下?” 虞衍和陸笈都愣了一下。 公子正色道:“不瞞諸位,圣上當下正在涼州駐蹕,我來揚州,亦是奉了圣上旨意?!?/br> 四周一陣沉寂。 陸笈和虞衍的神色終于變得無法安定,瞪著公子,不可置信。 “可……”陸笈語氣結巴,“圣上不是已被東平王弒于宮城之中?” “那不過是訛傳?!惫拥?,“東平王確有弒君之意,但我等在他動手之前,將圣上和太后帶了出去。秦王亦知曉此事,與我共保圣上,故而結盟?!?/br> 我想,公子不愧是在士人互相吹捧的浸yin之中長大,有心要粉飾什么事,三言兩語,手到擒來。秦王那齷齪行徑在他嘴里成了忠良之舉,他和秦王結盟也成了大公大義。 陸笈和虞衍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既然如此,怎不早將圣上安穩之事昭告天下,也好免去一場紛亂?!标戵偶钡?。 公子反問:“伯載莫非以為,圣上安穩,中原便不會生亂?且莫說東平王趙王等人,便是陳王,若圣上令其往雒陽護駕,他可會領命?” 陸笈不語。 公子的聲音緩和些,繼續道:“當今亂事,究其根源,非一日之功;要徹底平定,亦非圣上一人可為。因此,我與秦王先將圣上送離京畿,保其無虞,而后聯合天下忠義之士共扶社稷,方為正道?!闭f罷,他直視陸笈,“陸氏乃揚州望族之首,世受君祿,當知曉其中苦心?!?/br> 陸笈沉吟,少頃,神色已恢復鎮定。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今夜橫生事端,想來諸位已是疲憊,不若且去歇息,有事容后再議?!?/br> 這話出來,虞衍無異議。 “如此甚好?!惫游⑿?。 為防夜長夢多,陸笈和虞衍沒有在桃葉渡繼續待下去,當夜即開船往揚州。因慮及虞松還在海鹽,虞衍也不再從臨安折返,隨著陸笈往揚州城而去。 陸笈以他那邊客艙更為寬敞舒適為由,盛情邀請公子和我過去同乘,公子欣然而往。對于公子,陸笈自是待以上賓之禮,連帶我也得了個漂亮的繡房,就挨在公子的旁邊。 不過一路上,眾人各懷心思,氣氛頗是微妙。 陸笈時常邀公子到船廬中去,不過沒有再談起陳王或者結盟之事。公子也似無意提起,二人或烹茶清談,或靜坐對弈,仿佛是在乘船游江。 這使得我在一旁作陪之時,十分無聊。 有時無意抬眼,我發現虞衍在對面看著我,目光莫測。我只得將眼睛轉開,裝沒看見。 終于有一回,我出船廬透氣的時候,在一處轉角遇到虞衍,他擋在了我面前。 “夫人果然就是當年雒陽的云霓生?”他低聲道。 我盤算著,公子和我如今既然當著虞衍的面表明了身份,那么我先前躲在海鹽的事,以及公子去探望我的事,在陸笈面前都不會是秘密。同樣的,我從前在雒陽坐下的事,虞衍興許也知道,這下,可以不用再裝什么了。 “陸主簿和桓都督都認了,這還能有假?”我笑了笑。 虞衍的目光意味深長:“在下當年聞得夫人之事,深敬夫人之才,嘗為夫人早死痛惜。不想夫人未死,且就在海鹽?!?/br> 我頷首,毫無愧疚地感嘆:“都是緣分?!?/br> 第272章 陸氏(下) 虞衍也無慍色, 道:“有一事,夫人還未交代?!?/br> 我訝然:“何事?” “那日夜里,夫人說我面相有難,未知以夫人之見,我當下該如何?” 我原以為他堵著我是想質問我為何隱姓埋名騙他感情,不想是來問算命的事。 “如今公子已拿獲了小人,眼前災患已消, 不必太過憂心?!蔽艺f。 虞衍四下里看了看, 道:“夫人可借一步說話?!?/br> 他頗有些懇切之色, 我猶豫一下, 沒有拒絕,與他走到了空曠無人的船尾。 “在下并非逼問,夫人切莫誤會?!庇菅芟蛭夜笆忠欢Y,道,“家門不幸, 著實慚愧。在下家中情形,夫人亦知曉,此事之危, 非拿獲一個賊人可解,乃與時勢相連, 關系虞氏將來榮辱。在下聞夫人可預測后事,還請夫人為我指點一條明路?!?/br> 他說話時,眉間的焦慮一覽無遺。我看著他,知道他這兩日必是為虞松之事輾轉難眠, 心思轉了轉。 “公子何必問我?!蔽艺f,“虞氏與陸氏如今已在一條船上,自是榮辱與共,莫非公子還想獨自行事?” 虞衍道:“虞氏與陸氏相較,乃不值一提,上無門閥之交,下無部曲兵卒,唯有財貨可供其取用。若陸氏事成,虞氏不過沾些姻親門楣之光,若陸氏事敗,則一損俱損,所謂榮辱與共,不過仰人鼻息,又怎可算得出路?” 我心中明白過來,不由地想起前番他與陸氏聯姻之事。那時,他也是以不肯依附陸氏為由,百般推拒。后來這婚事終究還是成了,我以為他已經改了想法,原來還想著這個。 從前我覺得此人是個被寵慣了,只想著意氣行事的豪族子弟,現在看來,倒是有些志向。 “公子與我算得故交,自當幫忙?!蔽覈@口氣,“只是我雖會些旁門秘術,但須知禍福無常,未敢妄言?!?/br> 虞衍道:“夫人但說無妨?!?/br> 我說:“依公子看來,陸氏接下來會如何應對?” 虞衍道:“陸氏等三家與陳王積怨已久,當下之勢,必不會再忍讓,不久之后便會除掉陳王?!?/br> “而后呢?” 虞衍猶豫了一下,道:“而后之事,伯載未透露意向,我亦實難預知?!?/br> 我笑了笑,道:“虞氏雖不比陸氏家大業大,但有一樣,陸氏不及虞氏?!?/br> “何事?” “漕運和海運?!蔽艺f,“縱觀揚州,虞氏在此二事上無人可敵。錢糧皆流通之物,無論在州內流轉還是運往州外,水路乃重中之重。故無論陳王倒后,揚州何去何從,虞氏皆大有可為?!?/br> 虞衍的目光微亮,還想再說,這時,一位管事走過來,請我等入艙用膳。 我不再多說,與虞衍行一禮,自往艙中而去。 不多時日,揚州城已經在望。 抵達的前一日夜里,陸笈對公子道:“有一事,我思索良久,欲與元初商議。到了揚州之后,元初可不必去見陳王?!?/br> 公子道:“為何?” “不瞞元初,我等早已布下羅網,欲就算無虞松之事,也必不留陳王?!?/br> 公子并無訝色,頷首:“如此。不知除去陳王之后,府上有何意愿?” 陸笈道:“正是因此事,家中分歧甚重,相持不下,故至今未下決心?!?/br> “哦?”公子道,“怎講?” “如元初所言,清除陳王之后,揚州獨力難支,必尋求倚仗,分歧因此而起?!标戵诺?,“陸氏與豫章王的關系,元初當知曉。豫章王后兄長陸班一支,子弟多投身官宦,故雖是旁系,但在族中說話頗有分量。對于結盟之事,陸班主張投靠豫章王,兩部兵馬合作一處,可保割據一方?!?/br> 聽到豫章王的名字,我心中動了一下。 雖然已經有一陣子不曾得他消息,但他果然不曾閑著。 公子頷首:“不失為良策?!?/br> “于陸班自是良策,于揚州則不是?!标戵诺?。 “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