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節
我一愣,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目光嚴肅。 “扳倒東平王,不過是你計議中的第一步?!辈淮一卮?,他繼續道,“東平王倒臺,雒陽無主,則諸侯舉兵爭位,此乃陷天下黎民于水火的大亂,若無人因勢利導,便是一場毀天滅地的浩劫。這混戰之中,誰破誰立,如何速戰速決,你亦早有了打算?!?/br> 他聲音冷冷:“可你見到元初,卻要一走了之。云霓生,你去涼州,不過陪伴在元初身邊,有元初照顧,你每日可為之事,不會比賞賞花打打獵多多少。而你我眼下所處之處,整個雒陽乃至中原,將因你今日做下之事陷入紛亂,無數生靈慘遭荼毒。云霓生,璇璣先生就是這么教你?為了一己私欲,可拋棄承諾,枉顧蒼生?” 我怒起,卻一時語塞,少頃,冷笑一聲:“殿下口口聲聲黎民蒼生,可若無殿下牽扯,我豈可做下這亂事?” 秦王卻毫無愧色。 “孤從不否認有問鼎之心,但對于此事,孤也不過是拉了你一把?!彼馕渡铋L地注視著我,“你當初既不再隱姓埋名,決意跟隨元初出來,便已做好了參與這亂事的準備。云霓生,你我皆是一樣,自踏出第一步,便唯有快步闖下去,再無回頭可選?!?/br> 我瞪著他,沒有說話。 心在胸口隱隱撞擊著,一下一下,清晰可聞。 這話著實全是自以為是,我想將那每一句話揪出來反駁,再加鹽加料恐嚇威脅,讓這狐貍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但我張了張口,卻覺得無從駁斥。 我知道,有一點他說中了。 我原本的確并沒有打算離開,是公子的出現,打亂了我全盤計劃。 休聽他胡言。心底一個聲音道,你做這么許多,不就是為了天天和公子在一起? “就算你對天下無意,也總該惦記故土?!鼻赝踅又?,“淮南將如何,你也不在乎么?” 聽到淮南二字,我不由地愣了愣。 “與淮南何干?”我問。 “淮水之濱,淮南最富?!鼻赝醯?,“自古以來,江淮凡有大亂,無不先爭淮南。遠的不說,便說與鐘離縣相鄰的臨淮國,臨淮王八千兵馬,一旦成割據之勢,必先取鐘離,再取淮南?!彼次乙谎?,“孤聽說,云氏那祖產就在鐘離縣,如今在一個益州寡婦手上,名叫云蘭,是么?” 我心想,這人記得的可真多。 “這我可不知?!蔽艺f,“淮南離上谷郡千里之遙,不想殿下也這般關懷備至?!?/br> 秦王淡笑:“孤一向敬重璇璣先生,與先生有關之事,從不遺落?!?/br> 我不打算與他說這些閑話,道:“如此說來,我方才說的事,殿下是決意不許了?” “非也?!鼻赝跫创鸬?,“你方才所言有理,孤皆可答應?!?/br> 我心中一松,卻聽他又道:“不過孤這里也有兩件事,你須得想清楚?!?/br> “何事?”我問。 “其一,”他說,“如你所言,當下之計,元初與孤結盟方為上策。此事你說了不算,孤須得與元初面議?!?/br> 我猜得他會這么說,道:“此事,我須得回去商議。不知其二是何事?” “其二,便是那帛書?!彼f,“你此番若回了涼州,那三張帛書便作廢,你好自為之?!?/br> 我就知道他不會放過那帛書,怒極反笑:“殿下這哪里是什么談判,這分明是要挾?!?/br> 秦王氣定神閑:“孤何時說過要與你談判?如何決斷全在于你,時辰不早,你還須與元初商議,去吧?!?/br> 第235章 盟約(上) 我往回走的時候, 秦王的人馬已經主動收起了兵器。士卒們在裴煥的命令下,齊刷刷地撤到一邊, 讓出了道路。 而公子這邊的人見狀,露出詫異之色。 心頭七上八下, 秦王方才說的話猶在耳畔。 帛書不帛書的, 我其實無所謂。此事本就是當初為了穩住秦王臨時胡謅的, 且不說秦王會不會踐諾, 就算踐諾, 那也是要他得了天下之后。世事每日瞬息萬變, 一個空口許下不知何時才能兌現的大餅,哪怕再大, 我也沒有認真放在心上。我沒想過靠秦王的恩惠過日子, 跟回到公子身邊比起來, 那不過是三塊破布罷了,可忽略不計。 讓我猶豫的,是他提到的日后之事。 尤其是淮南。 淮南地處揚州最北,乃徐州、豫州和揚州交界之地,不但錢糧豐足, 且居水陸要沖, 自古兵家必爭。一旦生亂, 必起爭端。前朝生亂時, 祖父就曾為了避禍, 帶著全家去了蜀地。據他說, 當年安定之后, 他重歸故里,云氏和同鄉別家的田莊已經被各路兵馬劫掠數次,并付之一炬。 此事,我為秦王設計之時,亦曾經為此考慮過。 我雖已是孤身一人,但伍祥夫婦和阿桐他們似我的家人一般,不可不打算。最好的狀況,當然是保持安定,不必顛沛流離?;茨媳究けR向來不足自保,要達到這般目的,便是在還未生亂之前,將淮南置于一方足夠強大的勢力保護之中。各方勢力之中,最好的選擇,盎然還是秦王??上赝醯氖植粫芸焐爝^豫州,而無論是對揚州還是豫州或徐州而言,淮南都是緩沖拒敵之地,自古就是被當做糧倉和戰場的命,沒有誰人靠得住。 上策不行,便只有下策。 當年祖父沒有固守,而是逃去了蜀地,我也只有效仿他,在大亂還未波及之前,將幾十戶佃戶帶到蜀地去。除了人以外,還有那套無名書。這是祖父最珍愛之物,當年避禍的時候,他將這些書都帶在了身邊,故而我也須得這么做。 心中想著,長嘆一口氣。 此事對于我而言,頗為重要,沒有處置之前,我確實不可一走了之。 秦王這妖孽,一語中的。 “霓生!”惠風高興地跑過來,將我抱住,“你可真厲害!” 我淡淡笑了笑,沒答話,未幾,忽而看到她身后的公子。 “惠風?!鄙驔_微笑,“讓開些?!?/br> 惠風瞅了瞅公子,露出羞赧之色,笑嘻嘻地讓開。 公子上前來,下一瞬,我落入了他雙臂間的懷抱。 “怎這么冷?”他拉過我的手,皺了皺眉。那手掌比我的大出許多,修長的手指將我的手裹在其中,只覺教人心頭直躥。 “也不十分冷……”我的耳根燒起來,囁嚅道。 公子沒說話,卻將披在身上的皮裘大氅脫下來,不由地披在我的身上。 我望著他,耳根不禁發燙,心底卻暖融融的。 旁邊的惠風一個勁咳嗽,示意我旁邊好些人看著。 公子卻沒有放開手,仿佛將一個滿面胡須的男子擁在臂彎里乃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怎去了這般久?”他說,“你與秦王說了什么?” “不過講了些道理?!闭f罷,我停了停,看著他,“元初,我有事,須與你和表公子商議?!?/br> 二人相視,并無訝色。少頃,與我走到一旁。 “何事?”沈沖問。 我將方才,其余之事,包括結盟在內,全說了一遍。 二人聽完,各是沉吟不語。 “我以為可行?!鄙夙?,沈沖道,“你我本不欲與秦王為敵,日后在涼州,也免不得要與秦王的人馬打交道?!?/br> 公子看著他:“你父親會如何作想?” 沈沖道:“他去長安,也不過是為東平王所逼。而如今,就算東平王倒了,恐怕也不會有人跟著他擁立廣陵王,光憑長安不可支撐許久,這道理他不會不知。只要秦王肯保圣上和太后周全,父親那邊我自有辦法,楊氏和陸氏我亦可為之牽線?!?/br> 公子頷首,卻看向我。 “你方才所言,我與逸之無異議?!彼麊?,“秦王還有何要求?” 我看著他的眼睛,知道隱瞞無益,片刻,無奈道:“元初,我須得留下?!?/br> 周圍一時安靜下來。 “你要留下?”公子還未開口,沈沖訝然道,“為何?” 我將秦王方才說的話復述了一遍,公子盯著我,眉間愈發沉下。 “你亦如秦王般想?” 我心底暗自深吸口氣,頷首。 “元初,”我忙解釋,“我確有許多事不曾做完,并非離開之時。比如淮南,就算我隨你回到涼州,也須得再親自回去一趟,?!?/br> 公子的神色不辨喜怒:“那帛書之事,又是如何?” 我說:“我不是白白為他做事,他也答應了我,給我三張帛書,事成之后,我在上面寫什么他都須答應。元初,你我這一番波折,的目的為何?難道只是守住涼州么?你該想得長遠些,你我雖會分隔一時,卻也可讓你我早些解脫?!?/br> “分隔?”公子看著我,“與我在一起,你便不可做事了么?” “當然不是?!蔽艺f,“元初,你要護衛圣上和太后回涼州,我要回雒陽和淮南應對后事,自當分頭才是。如今你我雖分離,乃是為了長遠打算?!?/br> “元初?!鄙驔_看了看我,對公子道,“霓生亦是從大局著想,莫急躁,好生商議?!?/br> “這并非與我商議?!惫涌粗?,目光冷冷,“你早有了主意,說出來不過是告知我,是么?” 我啞然。 這話一針見血,我無言以對。 “都督,”正僵持間,楊歆走過來,向公子道,“秦王那邊傳話來,說要與都督議事?!?、 公子仍舊看著我,片刻,道:“知曉了?!闭f罷,斂起神色,轉身離開。 我以為他會發脾氣拒絕結盟,正疑惑不定,卻見他走到了皇帝和太后車前,向二人稟報了秦王要求結盟的事。 謝太后聽罷,道:“秦王只求結盟?” 公子道:“正是?!?/br> 謝太后與皇帝相視一眼,皇帝并無異色,道:“卿自主便是?!?/br> 公子應下,行禮退去。 我見狀,心中不由地松口氣,忙跟上前。 “你不必擔心?!鄙驔_的聲音忽而從身邊傳來,“元初并非意氣用事之人?!?/br> 抬頭,只見他看著我,神色篤定。 我不禁苦笑:“我知曉?!?/br> 未幾,軍士列隊開道,走過浮橋。 秦王早已經在軍士的簇擁下,站在前方。 “元初?!彼粗由锨?,露出微笑,仿佛方才差點動刀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殿下?!惫拥穆曇粢嗍侨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