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節
心里這么想著,我恨不得馬上將他拽下來。 幸好公子周圍的人也不是吃素,手里拿著盾。我看去,忽而覺得其中一人看著眼熟,未幾,想了起來。 石越。 心中登時明亮如炬,疑惑一下消解。 公子沒有照著繁文縟節先來向皇帝請安,直接將船只聚在浮橋兩端,如堡壘般據守。沿著船舷站滿了□□手,箭端密密麻麻,居高臨下,對著岸上的秦王和一干士卒。 不必細看,我也能猜得到秦王心中的意外和震怒,竟生出了一絲快慰之感。 “關中都督桓皙,幸會殿下?!惫舆€是講禮數的,待得布陣完畢,向秦王道。 秦王到底是個關于做戲的,雖然沒有還禮,但也并無氣急敗壞的模樣。 “元初千里而來,”他不緊不慢道,“也不事先打個招呼?!?/br> 公子道:“事出突然,故不及告知殿下。今日在下奉旨迎圣駕往涼州,望殿下切莫阻攔?!?/br> “哦?”秦王道,“孤若是不肯呢?” 公子冷冷道:“那便莫怪兵戎相見?!?/br> 說罷,船上突然擂起鼓來,秦王身后,火光驟亮,許多人從黑暗中殺將出來,竟又是一支伏兵,足有上百人,將秦王和一干手下各個方向的退路截斷,與這邊成合圍之勢。 秦王的面色終于不再鎮定,看著那些人,驚怒不定。 縱然是我這樣使慣了坑蒙拐騙伎倆的,見得這般手筆,亦不禁嘖嘖稱奇。 尤其是看到秦王那驟然變色的模樣,我簡直為公子傾倒。 這是我一直想做而做不成的事,公子竟是做到了! 我望著公子,幾乎淚流滿面。 這時,不少人摩拳擦掌,先前被秦王□□手射死了同袍的士卒更是忿忿地請戰,要將秦王人頭拿下。 “霓生,”沈沖有些不安,低聲道,“這般行事只怕不妥?!?/br> 這是實話。 如果真的打起來,對公子和秦王都并無好處。 首先,秦王身邊這些衛士雖然只有不到百人,但都是遼東兵營里身經百戰的精兵。而公子這邊雖然人多,除了楊歆這幾十正經的行伍士卒之外,其他都是石越這般草寇出身的黃遨舊部。較量之下,公子這邊未必能在秦王手上討到多少便宜。 其次,涼州和秦王的地盤畢竟連在了一塊,公子和秦王撕破了臉,不但會讓我先前的構想付之一炬,將來還會讓公子身陷重圍,疲于應付,便是把涼州經營得再強也不可避免。 故而眼下之事,議和解決才是上策。 兩邊隔著一箭之地對峙著,頗是躁動。 凌晨的風吹在臉上,格外寒冷,我的心思也漸漸冷靜下來。 我看向公子,發現他也看著我。 “足下可是云霓生?”這時,一個船上下來的士卒小跑過來,道,“桓都督有請?!?/br> 我知道公子是想讓我過去商議,不過這般時候,恐怕沒有功夫廢話了。 我深吸口氣,沒有下馬過去,卻拍了拍馬背,在公子詫異的目光中,策馬走到陣前去。 “諸位稍安勿躁?!蔽仪辶饲迳ぷ?,高聲道,“秦王與桓都督皆朝廷忠良,如今既都是為鏟除jian佞護衛圣駕而來,便是一家人,有什么話,當好好計議才是?!?/br> 裴煥不曾見過我這模樣,不耐煩地喝道:“你是何人!” 我不理會他,繼續向二人道:“如今已是凌晨,宮中必已察覺圣駕失蹤,四處尋找,說不定追兵不久便會到來。我等兩家此時爭斗,不但彼此無利,還要招致禍患。為大局計,請殿下和桓都督三思?!?/br> 公子神色狐疑。 秦王看著我,面無表情。 “你有甚計議?”少頃,他冷冷道。 我松一口氣,看了看公子,片刻,對秦王道:“請殿下隨我借一步說話?!?/br> 秦王并無異色,道:“你有話,可過來說?!?/br> 這話出來,公子和沈沖皆變色。 我心想,這狐貍算定了我是有求與他,即便身處劣勢也有恃無恐。 不過眼下和解了事要緊,我倒不擔心秦王會拿我做出什么事來。 公子想從船上下來,我對他微微搖頭,示意他不可妄動。 “霓生,”沈沖神色不定,“你不可過去?!?/br> “無事,放心好了?!蔽艺f罷,策馬上前。 雙方對峙的人群讓出一條道來,我走過去。 秦王在馬上看著我,沒有動。 “你身上那些暗器藥瓶,先放出來?!彼f。 這人倒是懂行,我心里翻個白眼。 我也不耽擱,把尺素、勾繩以及衣服底下的瓶瓶罐罐掏出來,未幾,在地上堆出一小堆。 裴煥:“……” 他似乎想勸阻秦王,秦王抬手止住,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下了馬。 秦王令周圍的士卒退開幾步,道:“你有甚話,說吧?!?/br> 我說:“請殿下準去圣上和太后去涼州?!?/br> 秦王看著我,冷笑。 “云霓生?!彼f,“你背信棄義,可知孤現下就可將你斬首?” 第234章 談判(下) 我說:“我并不曾背信棄義。我離開上谷郡時, 向殿下承諾的是扳倒東平王, 今夜之后,這許諾自會兌現?!?/br> 秦王不為所動:“你說要輔佐于孤, 卻背著孤將圣上和太后送往涼州, 又是如何?” 我說:“此亦是為殿下所考慮, 將圣上和太后送往涼州,對殿下才是最好?!?/br> 秦王冷睨著我,似乎瞪著我說下去。 我說:“道理有三。其一,圣駕往上谷郡, 殿下自可掌握在手中,但如此一來,殿下便有了挾天子令諸侯的名聲,落在別人口中, 亦成了把柄,將來殿下要天下歸心, 乃是大不利?!?/br> “哦?”秦王道, “莫非圣駕放在元初手中, 便不是挾天子令諸侯?” “元初對天下無所企圖。此言但有半點虛假,那昌邑侯之子桓瓖現在也不會被綁在馬上?!蔽艺f,“交給元初,總比殿下親自挾持更好。且涼州四面皆為殿下所圍, 圣駕在涼州, 與殿下攥于掌中何異?” 秦王冷哼:“圣上只消在元初護衛之下, 號召天下討逆, 孤便成了那眾矢之的?!?/br> 我說:“殿下放心,圣上和太后如今只圖保命,去涼州之事會一直保密,何時昭告天下,全由殿下決定。且就算圣上發詔,殿下真以為圣上可一呼百應?前番東平王以圣上名義發詔,宣布沈延和廣陵王是謀反,號令天下兵馬共討,可有半個人去攻打了長安?遠的不說,就說那最近的扶風王、始平王,皆錢糧充裕,兵強馬壯,可有誰動了一兵一卒?諸侯王擁兵自重,占山為王,這等大義之事,無不想著別人赴死,獨我保全。接下來的世道,唯強者可存,若殿下兵馬羸弱,就算手中無圣駕,那些諸侯也不會放過殿下;而殿下兵強馬壯,且有了尊王之名,便是大有可圖。殿下以拱衛圣駕光復天下之名征討中原,乃是全然大義,可占盡人望,何樂不為?!?/br> 秦王神色平靜,片刻,道:“說下去?!?/br> 我說:“其二,乃是籠絡桓氏等高門。元初對與家中背道而馳,但終究是桓氏的人?;甘?、王氏等大族,同氣連根,有他們支持,豫州、兗州、徐州、青州皆可為殿下所用?!?/br> “不過都是面和心離,投機觀望之徒罷了?!鼻赝醯?。 我說:“便是面上和氣,也好過與殿下為敵。豫州、兗州、徐州、青州乃中原根基,穩住了他們,可保中原暫且不亂。殿下站穩腳跟之后,方可回頭再將諸侯豪強手中兵患各個翦除,此為上策。想來殿下已經知曉,今夜桓氏亦對圣駕有所圖,殿下將圣駕交到元初手上,其實也是給了桓氏一個交代。元初如今是桓氏子弟之中權勢最盛之人,殿下與元初合作,則也給桓氏等指了一條明路?!?/br> “至于第三?!蔽铱戳丝辞赝?,“便是沈氏。想來殿下也知曉,沈太傅是沈延唯一的兒子?!?/br> 秦王道:“那又如何?” “此番,不但圣駕握在了殿下手里,沈太傅亦然?!?/br> “你是說沈氏?”秦王微微抬眉,“我要沈氏何用?” 我說:“沈氏自無大用,但是沈氏與楊氏、陸氏乃姻親。殿下可知,淮陰侯占據長安之后,一直招兵買馬,錢糧從何而來?” 秦王愣了愣,似一下明白過來:“你是說楊氏和陸氏?” 我頷首:“楊氏、陸氏皆揚州大族,尤其陸氏,揚州富甲天下,而半個揚州財富都在陸氏手中?;搓幒钅钦斜I馬所費,于這些巨富之家而言,不過九牛一毛罷了。殿下經營遼東多年,亦知曉戰事成敗的根本,三分在于智勇,七分在于錢糧。遼東雖經營甚善,但畢竟地處偏遠,且產出大不如中原。殿下將來朝中原及各地推進,必不可再指望遼東,若得揚州錢糧支援,則得了一處生力無窮的寶地,至此,天時、地利、人和皆為殿下所有,何愁天下不平?” 秦王看著我,目光深深。 “云霓生,”少頃,他說,“你總有辦法將黑的說成白的?!?/br> 我笑了笑:“殿下若覺有我說的不對,盡可指點?!?/br> 秦王不置可否,卻說:“說了這么許多,你呢?” 我不解:“什么我?!?/br> “你要隨元初回涼州?” 我心想,嘖。 辛苦繞了這么一個大圈,他還是沒漏掉這一點。 我說:“殿下,此事關系重大,主意既是我出的,我自當也要護送圣上才是。否則路上若是出了什么變故,豈非要誤了殿下的大事?!?/br> 秦王沒有接這話,道:“云霓生,你可知孤為何來了此處?”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 我說:“為何?” 秦王道:“你做事,總是為了元初打算。前番你雖為大長公主做事,但從慎思宮中救出皇太孫和太子妃之后卻并未交給大長公主,而是拿來為元初積攢功勞人望。故而孤從子懷來信中得知此事時,便即刻動身往此地而來。從雒陽去涼州,這處渡口是必經之路,你若故態復發,定然會帶著圣上和太后出現在此處?!?/br> 我才不信他跑了這么大老遠只是為了看看我有沒有藏著小算盤。 不過這不是理論的時候,我冷笑:“殿下可真閑?!?/br> 秦王不理會我的揶揄,道:“你去了涼州,先前答應的那輔佐之事又當如何?那三張帛書之約,你也無所謂了?” 我早有準備,笑笑:“怎會無所謂?殿下明鑒,我仍是殿下謀臣,此番去涼州,也是為了殿下做事?;付级胶褪ド咸蠖荚跊鲋?,我須得為殿下監督。且今夜之后,東平王傾覆已成必然。殿下要做的,便是繼續裝病,作壁上觀,待中原亂局生成,奉詔興兵戡亂。殿下帳中謀士云集,軍政之事,不必我插手,殿下亦可大展宏圖,君臨天下?!?/br> “云霓生?!鼻赝醪痪o不慢道,“有一事,孤甚想問你?!?/br> “何事?”我說。 “若元初今夜不曾來此,你會去涼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