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
“伯文兄?!敝x浚上前,向他一禮。 張彌之目光掃過那些軍士和車馬,從車上下來,與謝浚見了禮。 “先生?!彼抉R斂見了他,淡淡道,面色卻有些不自在。 張彌之頗得東平王器重,不但是東平王府中的長史,還曾兼任王傅,專司諸王子教學。司馬斂在他面前,仍須以弟子之禮。 果然,司馬斂雖然仍沒有車上下了來,但也朝張彌之行了禮,只是看上去比對謝浚還不情愿。 張彌之答了禮,轉向謝浚,露出微笑。 “今日府中有事,險些誤了與子懷相約探望董貴嬪之事?!彼f,“我匆匆趕來,不想仍在此處見到了子懷?!?/br> 謝浚道:“在下也是才到不久,常侍令將官檢視貢物,故而耽擱了片刻?!?/br> “哦?”張彌之看向司馬斂,又看看□□的車馬,“常侍欲檢視貢物,為何?” 司馬斂看著他,神色有些不定。 “此乃高祖皇帝傳下的規矩?!彼鸬?,“出入宮禁的車馬皆須仔細查驗方可放行,雖王公貴胄皆不可免?!?/br> 這話雖然與方才對謝浚說的全然無異,但在張彌之面前,他的底氣顯然弱了許多。 張彌之看著他,淡淡一笑。 “如此說來,常侍和不才的車馬,也須得檢視方可入內了?”他看著司馬斂,“不知常侍的車馬可查過了?” 司馬斂一愣。 “常侍?!辈淮鹪?,張彌之正色道,“不才記得大王曾告誡常侍,須每日如官署之制,按時入朝,如今已近未時,不知常侍何以現下仍在宮前?” 司馬斂瞪著張彌之,面色不豫。 “不勞先生提醒?!彼?,說罷,令眾人啟程,往宮中而去。 我心想,都說在東平王府,張彌之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果然不假。 再看向□□的車馬這邊,不知什么時候,那些檢視箱籠的士卒早已停了手。 謝??催^去,為首將官忙賠著笑,轉頭呼喝道:“愣著做甚,這些都是送往董貴嬪宮中的貢物,快快收拾起來?!?/br> 士卒得了令,忙麻利地動手,將箱子原樣搬回了馬車上。 “多謝伯文兄?!敝x浚微笑,向張彌之一禮,“若非伯文兄解圍,在下這些貢物,也不知何時能送入宮中?!?/br> 張彌之亦笑:“舉手之勞,子懷何必見外。天色不早,貴嬪該等急了,我等還是快快入宮才是?!?/br> 謝浚頷首:“伯文兄此言甚是?!?/br> 說罷,他揖讓著,送張彌之登車。 張彌之顯然甚為受用,面帶笑意。 我看著他們都登上車去,也上了馬,跟在謝浚車后走過宮門,心底松一口氣。 想著二人方才稱兄道弟的模樣,心中不禁感嘆,謝浚好手段,我竟是小看他了。 先前□□的眼線報知,張彌之與隗氏不善,他支持的,一向是王世子。故而他先前以那幽州都督的人選之事要挾謝浚,一來可讓謝浚交出我,二來可壞了司馬斂的好事,乃是一石二鳥。 而謝浚居然沒有吃下悶虧,玩了這手燈下黑,約著張彌之與他一道入宮去探望董貴嬪。無論有無意外發生,有張彌之在,沒有人敢來招惹,事后也不會有人懷疑到謝浚這幾車貢物身上。 想來他也不曾料到,這一招竟是救了急。 一行人馳過宮道,一路到了董貴嬪宮前。如上回一般,早有內侍等候,見得眾人來到,出來迎接。 謝浚從馬車下來,對我吩咐道:“將這些箱子送入宮中庫房?!?/br> 那神色頗為自然,我亦像個內侍一般恭敬行禮。 “貴嬪還未看過,怎就送入庫房之中?”張彌之走過來,看了看那些箱子,道,“久聞遼東寶貨之中,裘皮最貴,可價比千金。子懷不若將這些貢物呈到貴嬪面前過目,也好教我開開眼界?” 我聽著這話,一愣,不由看向謝浚。 謝浚笑了笑,正要開口,卻聽不遠處傳來董貴嬪的聲音:“早說今日要來,老婦早早侯在了堂上,怎遲遲不見人?” 眾人看去,只見董貴嬪由老宮人攙著,從宮門里走了出來。 謝浚和張彌之忙上前行禮。 “貴嬪莫怪?!敝x浚忙道,“東平王府中的張長史,今日隨在下一道來探望貴嬪,方才與在下商議,將殿下送來的貢物抬進去先呈貴嬪過目?!?/br> “哦?”董貴嬪看向張彌之,神色慈祥,“些許物什,年年看,有甚好看。倒是張長史乃稀客,今日到來,老婦這宮中蓬蓽生輝?!?/br> 張彌之微笑道:“貴嬪實羞煞在下。大王常念及貴嬪身體,然實在事務纏身,不得拜見。今日正好謝長史也來,大王便令在下準備了些薄禮,跟隨謝長史一道來先行探望,望貴嬪莫棄?!?/br> 董貴嬪笑了笑,感慨道:“還是東平王有心?!?/br> 二人又互相寒暄了一番,謝浚和張彌之陪著董貴嬪入內。 走沒兩步,謝浚似想起什么,對董貴嬪道:“貴嬪,那些貢物……” 董貴嬪不緊不慢道:“且收入庫房中,這些箱箱籠籠,老婦看著頭疼?!?/br> 謝浚應下,回頭看我一眼。 我了然。 正當我吩咐侍從準備卸下物什,只聽那幾人熱絡的聲音仍傳來。 董貴嬪悠悠道:“……老婦看著這天寒一日勝過一日,你再教他們挑選出上好的狐裘來,為東平王和張長史添衣?!?/br> 張彌之的聲音帶著笑意:“貴嬪盛情,在下愧受……” 第228章 貢物(下) 待得董貴嬪幾人的身影全然消失, 來搬運箱子的內侍們不再動作拖沓, 變得麻利起來。 他們顯然都是得了交代的,當幾人從馬車里抬出大箱子的時候, 沒有人對箱子為何這般沉重露出訝異之色。他們用兩根木杖套上麻繩,將箱子縛上, 四人抬一只,小心翼翼地扛進宮室里,一路穿過回廊,卻不是去庫房,而是進了一間偏僻的屋子。 待得這兩只大箱子好不容易落了地, 那些內侍除去麻繩木杖等物,也不逗留,都出去了。 我將門關上后,連忙將沈沖那只木箱打開, 取走上面的裘毯, 掀起隔斷的木板。 “表公子,”我壓低聲音道, “還好么?” 只見箱子底下蜷著的沈沖動了動,道:“我無事?!?/br> 我心里松一口氣, 忙伸手將他拉起來。 那箱子里逼仄黑暗, 沈沖站起來的時候,四肢有些麻痹了, 有些吃力;瞇著眼睛, 大約不太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照。不過看他精神仍是充沛, 并沒有被那巷子憋壞,我放下心來。 “子泉呢?”沈沖一邊活動著麻痹的手臂,一邊問道。 話音還未落,旁邊的箱子里面傳來不耐煩的悶捶聲,我忙將桓瓖的箱子打開,取出上面的物什。 桓瓖即刻伸出手,仿佛一個溺水得救的人,扶著箱子的邊緣,用力撐著坐了起來。屋子里雖光照不強,但仍能看出他臉色發青,深吸了幾口氣才緩過來。 “公子可覺不適?”我忙過去給他扇扇風,問道。 “何止不適……”桓瓖艱難地站起來,一臉嫌惡地往旁邊唾一口,低低罵道,“狗刨的司馬斂,害我在這棺材里憋了那么久。再讓我遇到,我宰了他!” 依照議定的計策,動手的時辰,定在深夜。 這個地方頗是安靜,想來平日也沒什么人過來,外面院子只有些許鳥鳴,靜悄悄的。 沒多久,外面來了人,是董貴嬪身邊服侍的那位老宮人。她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拿著一只碩大的包袱。 我將包袱接過來,打開,只見里面是先前說好的三套宮中衛士衣冠。 “清晨之時,謝太后過來賞菊,走了不久便說身體不適,匆匆回宮去了?!彼f,“方才貴嬪又遣人過去打聽,說謝太后臥榻不起,連太醫也看了也頗覺棘手,只怕不好?!?/br> 我說:“太醫可說了是什么???” “不曾說?!崩蠈m人道,“那邊規矩甚重,宮人不敢多言,只聽說謝太后不肯吃藥,只說要見圣上?!?/br> “圣上來了?”桓瓖即刻問道。 “來了?!崩蠈m人道,“就在不久前,有人看到圣駕匆匆趕去了承露宮,隨圣上一道的還有東平王?!?/br> 這倒是不奇怪,謝太后吃的那藥是我給的,效果我自然清楚,就算那是一個活奔亂跳的壯漢,脈象摸上去也會像臨終了一般。這樣的大事,東平王自然也要親眼去看一看。 我又問:“張彌之可回去了?” “回去了?!崩蠈m人道,“謝長史亦與他一道離開?!?/br> 我頷首,又問:“衛尉卿瞿連和馬匹如何?” “馬匹已經備好,就在那園子里。外頭方才也傳來了消息,瞿連就在衛尉署中。不過貴嬪讓我提醒諸位,此人頗為警覺,恐怕不易對付。他原是東平王身邊衛士,從前東平王出征時,他守在東平王榻前,徹夜不眠。有一回刺客潛入帳中暗殺東平王,被這瞿連發覺,及時救下了東平王。因此,東平王對他甚為看重,如今提拔來做了內宮衛尉?!?/br> 我看了看桓瓖,他神色無改。 “此事我等知曉?!蔽艺f。 “還有一事,貴嬪讓我告知諸位。那承露宮中的侍衛和宮人,本有三十余人,若今夜圣上在承露宮駐蹕,則可有五十余人?!?/br> 我頷首:“那又如何?” “諸位出去之后,這宮中便落鑰上鎖。無論事情如何,諸位皆不可回來?!?/br> 我知道董貴嬪這樣謹慎的人,就算能夠做到我交代的所有事,也不會對我十足信任。其實若非經歷過上回慎思宮之事,沈沖和桓瓖大約也不會同意跟著我來冒這趟險。 我說:“無論成敗,我等皆自有辦法?!?/br> 老宮人看著我,道:“貴嬪說,她今夜會在堂上誦經,為諸位祈福?!?/br> 我笑了笑:“多謝貴嬪?!?/br> 老宮人不再多言,告辭而去。 “這董貴嬪可真是?!遍T關上之后,桓瓖冷笑,“我等舍命做這許多,其實都是給秦王鋪路,她倒好,還未動手,已經打算撇得干干凈凈?!?/br> “這有甚奇怪?!鄙驔_道,“我等完事之后便一走了之,董貴嬪還要留在宮中應對各方風云,一個不小心便是殺身之禍,如何謹慎皆不為過?!闭f罷,他看向我,“現下我等該如何?仍等到深夜再動手么?” 我說:“正是?!?/br> 桓瓖有些好奇:“你上回不是黃昏便先去做準備了?這回怎不見你動?” 我說:“這回與上回不一樣,公子以為我還要準備何事?” “那誰知曉?!被腑嵳f著,湊過來,躍躍欲試,“你若須幫手,可帶我一道去,我也會翻墻?!?/br> 我嘆口氣:“我倒是有一事缺幫手,不過公子興許幫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