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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檀郎在線閱讀 - 第152節

第152節

    小鶯:“……”

    我又問:“你可還記得隔壁王家閨秀那侍婢小翠?”

    小鶯看著我,神色不定,過了會,問,“也死了?”

    “也不是?!蔽艺f,“不過王家的舅氏做主把她配給了府里一個管事,又老又丑,還有一口爛牙?!?/br>
    小鶯:“……”

    她猶豫了一下,道:“可那王家閨秀未出閣時,待小翠也甚好。小翠就算陪嫁了去,也是王家閨秀身邊的人,那舅氏怎好這般行事?”

    我說:“出嫁從夫,進了別人家的門便是別人家的人,王家閨秀尚且如何,何況是婢子。哪個女子不想在夫家博個賢惠名聲,那舅氏是主公,他出面說一說,王家閨秀也就愿了?!?/br>
    小鶯面色一白。

    我深沉地嘆口氣,作推心置腹之態,道:“我常想,我一個寡婦,無論嫁到誰家,只怕連王家閨秀都不如。不過你說得對,我總這般孤身一人也不是辦法,總該找個人做依靠才是?!?/br>
    小鶯忙道:“夫人還年輕,此事不必著急?;橐龃笫玛P系一生,夫人要擇婿,須得慎之又慎,尋一個體貼周到,萬事都聽夫人的才是?!?/br>
    我看著她,又嘆口氣,頷首:“此言亦是有理?!?/br>
    小鶯繼續給我擦拭頭發,忙岔開話,轉而說起了近日街坊里的閑事。

    第124章 萬安館(下)

    夜色漸深,小鶯離開之后, 已經過了人定。

    我將頭發隨意地綰起, 走回內室, 卻覺得無甚睡意。翻了一會書之后, 我將目光瞥向旁邊的柜子,走過去,將它打開。

    那是一只精巧的小書柜,香樟木制成, 是我專門去找木匠做的, 只用來存放公子的手書。我將每一張都精心按尺寸配了錦筒, 平日放在這柜子里, 想看了便拿出來觀賞。

    我的目光在排列得整齊的錦筒上徘徊著,片刻, 落在其中一只天青色的上面。

    這是那首蒹葭, 這些手書之中, 我最珍愛的就是它, 看得最多的也是它。我將錦筒拆開,小心地取出里面的紙張,在案上展開,用鎮紙壓上。燈光下,詩文在公子俊逸的筆跡中如流水鋪陳,就算看過無數次, 我仍覺得賞心悅目, 見之忘憂。

    這屋子比桓府的廂房也大許多, 用幔帳隔出了內外,有大片的空墻。老錢曾建議我買些字畫來掛在上面,我曾一度心動,但考慮之下,最終還是沒有動手。若論字畫,沒有誰的手筆比公子的更賞心悅目,而公子的這些手書都是我的寶貝,就算沾染一點灰塵我都會心疼。故而我也舍不得拿去裱,一直收在這柜中,只待夜闌人靜之時,我才會偶爾將它們拿出來看一看,就像公子一直還在身邊一樣。

    有時,我覺得自己是個自欺欺人的懦夫。明明總是還想著公子,何不干脆去一趟雒陽看一看他。不必走到他面前,只需要在他出門的時候,站在路邊遠遠地看一看,或者潛入他那新宅中,看他是不是過得好。但這念頭幾次起來,都被我按捺住了。

    原因無他。

    我知道,我如果再見到他,很可能會再也放不下他。

    這兩年來,我雖然仍會時常牽掛公子,但我一直堅持隱姓埋名。我不知道公子有沒有找過我,但我一向小心地隱藏蹤跡,料他就算有心找,也無處可尋。

    那日,公子問我將來如何尋我,而我搪塞了一番那些什么若真可同路自會再遇到之類的鬼話。公子應當知道我是在敷衍他,但他并未反駁我,逼著我順從他的意思。我知道公子或許會真的尋我,但我仍然認為,我和他是不同的人,我們有不同的路。

    如果有一日,我聽到他最終娶了南陽公主,大概會松一口氣。因為我知道,那是他在他那條路上最好的選擇,他將來會過得順遂,也會名留青史。

    而現在我唯一擔心的,則是他升得太快。

    這兩年來,公子的仕途看上去確實十分出風頭。接連兩次率兵出征,皆大聲而歸,在民間的議論之中,儼然已經有了些挑戰秦王聲望的架勢。

    但仔細想起來,這其實仍是皇帝有意扶持?;实鄞巳?,唯一讓我覺得本事突出的乃是識人。這些年來,他無論在在朝中玩弄平衡之術,還是提拔用人,皆不曾出過大錯。這兩次戰事亦是如此,朝中并非沒有良將,但他卻大膽地啟用了公子,可謂眼光老到。而公子沒有讓皇帝失望,這兩年來,每有士人談論起朝廷,皆以公子為表率,認為皇帝終于拋棄了開國以來倚仗宗室外戚的歪路,走回了以官宦士人治天下的正道。

    他們似乎不知道,這天下的大半兵馬仍掌握在各宗室郡國以及州郡手中,其中還算上藩王們養的私兵?;实劬退阍倥Ψ龀质咳?,也不過聊為制衡。且經過先前龐氏的諸多破例拉攏之舉,宗室的勢力得以趁亂擴充,東平王、趙王、會稽王等,皆在朝中擔當要職。

    這般情勢,皇帝這般賣力地重用公子,便全然不奇怪了。兩年里,公子加官進爵之勢,快得令人咋舌,如同一面招風的大旗。但與此同時,皇帝對分權之事,乃是慎之又慎。公子雖是皇帝的親外甥,還為他打了兩場勝仗,但回來之后,公子雖然加官進爵,卻仍然沒有將兵之權。本朝因戰亂而起,一切利害,皆以兵為本。前番荀氏作亂之后,公子就已經明白了這個道路,故而在三年前,他立志要走行伍之途匡扶社稷。

    皇后說過,在皇帝的眼中,所有人都是皇帝的棋子。這話不假。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皇帝每隔一陣子便要干上一次,可謂得心應手。如果有朝一日,朝廷和宗室之間的沖突最終爆發,恐怕如今越是風光的人,便越會被早早推出去。

    我想著,心中又有些沉下來,卻不禁苦笑。就算皇帝對公子仍抱著滿滿的愛護之心,他心中的夙愿,實際上卻不過只完成了搬出桓府這一樁。

    按公子的脾氣,他興許也甚是煩惱吧?

    海鹽縣城中的生活比雒陽悠閑不少,就連客舍也要到巳時之后才開門,并不像雒陽那樣在城門開啟之后就急著迎客。

    許是因得昨晚想事情太多,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慢吞吞地洗漱更衣之后,用了早膳,又在客舍里走了一圈,這才不緊不慢地打著哈欠,走到堂前去。

    若說不當奴婢當主人有什么好,除了不用干那些打雜的活之外,大概就是享受仆人的伺候。

    閑下來了之后,我坐在柜臺后面,一邊喝茶,一邊由著小鶯給我掐肩,一邊聽著阿香他們談論著這幾日城里的閑事。這縣城里的八卦并不多,有時候一件事能被說上好幾日,直到新的話題起來,人們說起了別家閑話。

    近來最為婦人們cao心的,乃是將要來到的寒食節。海鹽一帶,對寒食節尤其重視,尤其女眷。此地民風開放,每逢此日,家家戶戶皆穿上新衣出門踏青。寒食節時,天氣比上巳更溫暖宜人,可穿上輕盈的漂亮衣服。故而女眷們無論貧富,無一不熱切盼望著這一日的到來,至少半個月的時候,已經在談論打探周圍人穿的什么衣服,好讓自己不至于輕易地被比下去。

    “我前兩日去了余姚,你們可知那邊的婦人穿什么?”住在附近的容氏是個裁縫,最喜歡每日一早過來與阿香閑聊,只聽她說,“那邊的婦人,如今最絹衣外在穿一件花綃做的半袖。披在上面若隱若現的,甚是好看?!?/br>
    周圍的幾個女子聽得這話,不由地都湊過來。

    “是么?”阿香眼睛一亮,即刻道,“是什么樣的花綃?”

    “最好便是那連珠卷草紋的?!比菔相局献?,“如今在錢唐,一尺上好的花綃賣到了三百錢,還要漲?!?/br>
    “三百錢?”眾人咋舌。

    我聽著,心想錢唐的商人到底老實,要是換作雒陽,緊俏的的衣料能輕松炒到千錢一尺,而貴人們要買,眼睛眨也不會眨一下。

    “這有甚奇怪?”容氏道,“昨日縣長夫人還把我叫去了一趟,讓我給她把新衣裳改一改。我去看了她的新衣柜,你們猜如何?光是半袖的花綃衣裳,她就有了三件色樣各不一樣的,還有那新裙新舄,嘖嘖嘖……”

    眾人亦跟著嘆,有人道:“我記得去年寒食,縣長從錢唐包了好幾艘大船,在上面賞曲宴客,一路順流顯擺,好不風光。不知今年,他家又有甚游樂?”

    容氏搖頭,嘆道:“今年只怕是不敢張揚?”

    “為何?”眾人問。

    容氏道:“我昨日去的時候,見縣府中的人都神色匆匆的,縣長家的仆婦與我閑聊時,說是朝廷來了個新任的司鹽校尉,近來正四處督查鹽政,嚴得很,鹽官那邊就有好幾個縣官府吏因得牽扯私鹽之事被拿問了。你們想,縣長平日里吃穿用度這般大方,定然是有不少好處,若被細查起來,怎躲得過?”

    一人道:“那縣長夫人還敢讓你去看她的花綃衣裳?”

    容氏道:“婦人家的東西有甚要緊,那司鹽校尉莫非還要搜到女眷閨房里去?”

    眾人皆曖昧地笑起來。

    正說著話的時候,館外的街上起了一陣嘈雜聲。只聽仆人阿方道:“郭老三,今日怎來得這么早?”

    “今日的漁獲回來得早,倪夫人曾吩咐說館中要備寒食,魚蝦都要趁鮮送來,我豈敢耽擱?!惫S的聲音中氣十足。

    聽到他的聲音,正嘰嘰喳喳說著話的女子們忽然安靜下來,眼睛都往外面瞥去。

    不久,一個高大結實的青年走進來,一邊用巾帕擦著脖子上的汗,一邊沖我笑了笑,“倪夫人,今晨剛有幾船漁獲從舟山拉回來,又肥又鮮。他們原本想把船劃到余姚去,我說那如何使得,霓夫人還等著,故而先挑了好的先拉了來,待夫人挑過之后再賣與別人?!?/br>
    這話聽得舒服,我笑道:“如此,有勞老三?!闭f罷,起身去看魚。

    郭維今年二十多歲,是郭老大的三弟,阿泰的叔叔。他雖年輕,卻頗有能耐,專門做舟山過來的海產生意,在海鹽縣城里無人不知,我那海邊小屋,原本就是從他手里買來的。此人因得常年在海邊奔走,膚色黧黑,但相貌出眾,頗得女人喜歡。從他走進來開始,萬安館里的女子,無論年輕年老,都將眼睛往他身上瞟。

    “老三,”容氏在一旁嗔道,“你每次拉魚回來,總要先送來萬安館,可甚是殷勤?!?/br>
    郭維笑嘻嘻道:“自當如此,萬安館與我家可是老主顧。容嫂府上若是每月與我買個幾百上千斤,我也每日先送容嫂府上?!?/br>
    容氏聞言,笑罵:“油嘴滑舌,你是跟你大哥學壞了?!?/br>
    我走到郭維的幾輛馬車前看了看,如他所言,這些漁獲果然不錯,新鮮肥大,模樣生猛。我讓廚子老姜來挑了,將看得好的魚蝦都要了去。

    寒食節,家家戶戶都禁火,而外面客舍食肆里的菜肴則會變得好賣起來。萬安館的各色寒食小點在海鹽縣是出了名的,每到寒食節,乃是一大進項。故而我將萬安館買下的時候,寧可再多加點錢,也要將老姜等人留下來。

    正待與郭維說著再去進貨的事,老錢回來了。

    他神色間有些匆忙,將我走到一旁,對我說:“夫人,我方才去江邊見船戶,他們說今年寒食,船上的吃食都要去聚賢居買?!?/br>
    我訝然:“為何?他們往年不是都到萬安館來買?”

    “他們說是縣府的人去吩咐的?!崩襄X皺著眉,道,“據說聚賢居的那楊申,是新任司鹽校尉的親戚,近來縣長與他來往甚密?!?/br>
    原來如此。

    我沉吟,問:“可知那新任司鹽校尉是何名姓?”

    “名諱我可不知?!崩襄X想了想,“似乎是姓沈?!?/br>
    第125章 私鹽(上)

    我聽到老錢的話, 愣了愣。

    當朝如前朝之制, 鹽鐵歸朝廷專賣,設司鹽校尉專司鹽務。這個官職雖不算很高, 卻關乎民生, 且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肥缺, 非皇帝一等親近的臣子不能任。

    萬安館的客舍, 在海鹽縣城中不算最好, 但吃食乃是無可爭辯的第一, 尤其以各種海產烹煮見長。從前任主人時起, 能跟萬安館爭一爭味道的,就是這聚賢居。

    聚賢居的主人楊申, 也是個做了多年客舍的, 以夸夸其談和為人吝嗇出名。關于他的關系, 我倒是聽人提過一嘴, 說過他有遠親是雒陽高門, 只是此人慣來愛吹牛, 沒什么人會拿他說的當回事。但如今聽老錢乍地如此說起,我不禁警覺起來。

    姓楊的親戚, 姓沈的京城高門……我立刻就想到了淮陰侯府。

    會這般巧么?我一時有些躊躇。

    “楊申?”郭維在一旁聽到老錢的話,不以為然,道, “他說的話豈可信得, 連雒陽的皇帝都跟他是親戚??h長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豬油蒙心, 連他的話都信?!?/br>
    我沒答話, 沉吟片刻,對老錢道:“老錢,你去打聽打聽,那信任司鹽校尉的名諱。最好來歷也問清楚,哪里人,做過什么官,出身如何等等,越細致越好?!?/br>
    老錢應下,問:“夫人,那些船戶……”

    “不必理會?!蔽艺f,“既然楊申要靠縣長搶那生意,便讓他搶去?!?/br>
    老錢狐疑地看著我,答應下來,片刻,走開。

    看著他的背影,郭維面上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長。

    “既如此,想來過兩日我也不必再送魚來了?!?/br>
    “為何?”我問。

    郭維朝老錢離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寒食節里,船戶買點心最多,集賢居將這么大的生意占了去,萬安館若還似往年那般做許多出來,豈不是要虧?”

    我不以為然:“不會虧,我自有辦法。你明日后日仍按我等方才商議一般將貨送來,務必要好?!?/br>
    郭維有些詫異,少頃,笑了笑:“都說夫人雖年輕,卻是生意好手,如今看來果然不假?!?/br>
    我看看他:“如何不假?”

    “這萬安館當年境遇誰人不知?那敗家子將老父氣死,整日游手好閑,萬安館在他手上破破爛爛,賣也無人敢要。夫人接手之時,許多人還盤算著夫人做不下去好低價盤了,不料兩年過去,竟是風生水起?!?/br>
    這話聽著倒是受用。這兩年我的確費了不少心思,不過樂在其中,倒也不覺得十分累人。

    “老三過獎?!蔽艺f,“不過只有些尋常見識罷了?!?/br>
    “哦?”郭維雙手抱胸,靠在我旁邊的墻上,注視著我,“夫人這些尋常見識,我卻是不會,若得了閑,教一教我如何?”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頭微微俯著,注視著我,目光帶著些微的灼熱,唇邊勾著淺笑。

    我心想,怪不得此人總能招惹女子,果然是個**的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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