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二人也看著我,目光懵然。 “何事?”平原王道。 我說:“奴婢方才在太子妃那宮中卜了一卦,甚是不利?!?/br> 龐玄不以為然道:“太子妃病勢如此,自是不利?!?/br> 我說:“不利者,非太子妃,而是中宮?!?/br> 二人聞言,皆露出訝色。 “怎講?”平原王問道。 我說:“如卦象所示,生事著有三。其一乃熒惑守心,其二乃彗星出西北,其三,便是太子妃將薨。此三事若年內同出,則天垣震蕩,中宮將有血光……” “霓生,不可胡言?!惫影櫭?,出言喝斷。 我嚇一跳,看向他,只見他看著我,神色嚴肅,頗有威嚴。我唯唯諾諾,不再言語。 公子即轉向平原王,道:“殿下,我這侍婢慣于危言聳聽,沖撞之處,還請殿下贖罪?!?/br> 平原王卻一擺手,盯著我:“云霓生,你說中宮將有血光?” 我囁嚅道:“殿下,不是奴婢胡言,卦象如此……”說罷,我瞅一眼公子,閉口不語。 “妖言惑眾?!饼嬓浜?,對平原王道,“殿下,時候不早,殿下還要去太學一趟,我看還是速速啟程?!?/br> “嗯?!逼皆趸卮鹬?,眼睛卻看著我,神色似不以為意,目光卻是不定。 從慎思宮中出來,坐在馬車上,公子一直盯著我。 我有些無奈,道:“公子有話但說?!?/br> 公子道:“你方才那些伎倆,用過多少次?平日給人算卦也是如此么?” 他說話時,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比雅會上文縐縐斗嘴斗贏了都得意。 雖然被他說中,不過騙子向來最討厭有人戳穿,我嘴硬道:“我方才確是誆人,但那也是無奈之舉,公子不可以此推及過往?!?/br> 公子不理會我言語,想了想,道:“你在遮胡關卜問之時,我便覺得不妥。若有人有這般通天之能,這世間豈非顛倒?!?/br> 我說:“公子哪里話,我有這般通天之能,世間也未見顛倒?!?/br> “故而此事乃是子虛烏有?!惫訑嘌缘?。 我覺得好笑:“哦?那公子說說,我如何得知鮮卑人計策?!?/br> “我也不知?!惫硬痪o不慢道,“不過你家祖上謀士輩出,必有制勝之法流傳?!?/br> 這話倒是比他母親清醒多了。我忽而有些欣慰,日后我離開了公子,也不必擔心他會被那些旁門左道的人騙得團團轉。 見我不出聲,公子追問:“我說得可對?” 我本來也從未打算過在公子面前強行裝神弄鬼,反正裝了他也不信。而方才他那般開竅,竟然會與我一起使詐蒙騙,著實教我意外,也教我明白過來,我那些把戲在他面前再也不會有用。 “公子是主人,說什么便是什么?!蔽疑裆匀舻?。 公子當我是默許,看著我,神色興奮。 “你那時為何要借占卜說道?”片刻,他好奇地問,“你發覺了鮮卑人計策,乃是好事?!?/br> 我無奈:“我不那么說,誰人會信?” 公子看著我,道:“我會?!?/br> 我不以為然:“公子這么說,也不過是因為如今知道了原委。那時鮮卑人以人畜尸首為遮掩,便是公子要信我,旁人也未必敢動?!?/br> 許是覺得有理,公子沒有反駁。 “霓生,”他說,“日后你心有所想,皆可告知我,不必再去裝神弄鬼?!?/br> 我眨眨眼,道:“公子,遮胡關和今日之事確是我裝神弄鬼,可我也確有卜問通靈之術?!?/br> 見公子拉下臉,不待他開口,我補充道:“公子若不信,那便說說,我當年如何救了公子,近來又如何救了表公子?” 公子啞然,片刻,看著我,忽而一笑,全無糾結之色。 “不知?!彼f,“可終有一日,就算你不告知我,我也會知曉?!?/br> 他的目光篤信又驕傲,卻是灼灼生輝,讓人逃避不得。注視著我的時候,我幾乎有一瞬失神。 “公子才唬人?!蔽乙荒槻灰詾槿恢?,掩飾著心底的不自在,轉開頭去。 出了宮城之后,公子隨沈沖回到了淮陰侯府。 “霓生,今日之事,多虧了你?!贝棉鹜俗笥?,沈沖對我道。 他的夸獎我總是很受用,笑笑:“不過舉手之勞,表公子過譽?!闭f著,我不禁瞅向公子,他輕輕吹著手中的茶,似無所覺。 “只是你說的那熒惑守心和彗星,可是確實?”沈沖道,“這般事,連太史的靈臺承也無法直斷?!?/br> 我說:“自是確實,我昨晚夜觀天象,繼而卜問,正有此象?!?/br> 話音剛落,公子咳了起來。 看去,卻見他正把杯子放一邊,似乎是喝水嗆到了。 “公子不要緊么?”我忙走過去,拿出巾帕。 公子將巾帕接過,自顧地擦了擦,無奈地瞥我一眼。 “逸之,”他不緊不慢道,“這般大事,霓生不會胡言,聽她的便是?!?/br> 我詫異地看著他,忍俊不禁。他方才在馬車里說他會信我,倒是言出必行。 沈沖頷首,道,“不知平原王回去之后,會與皇后如何說?!?/br> “不管他如何說,太子妃可暫且性命無虞?!惫拥?,“皇后和平原王行事之風你也知曉,雖手段狠絕,但凡事必求穩妥。且我聞皇后近來亦頗迷信星象讖緯,常在宮中召方士卜問兇吉?!?/br> 沈沖仍有疑慮:“就算如此,皇后為這讖言嚇阻一時,留到來年再來加害,又如何是好?” 我說:“表公子放心,宮中之事,不必等到來年便會見分曉?” “你怎知?”沈沖問。 我說:“我卜過?!?/br> 沈沖:“……” 雖他面上目光不定,但看上去,他還是決定放棄刨根問底。 他轉而道:“如今之事,接下來又當如何?” 我覺得觀賞沈沖糾結的模樣也是甚有意思,只是他生性不如公子那樣喜歡非黑即白地爭辯到底,少了些精彩。 “接下來如何,須得看表公子的意思?!蔽艺f。 沈沖不解:“怎講?” “方才太子妃懇求之言,表公子已聽到了,不知表公子如何打算?” 沈沖一怔,默然。 “皇太孫乃儲君,若無皇太孫,天下必亂?!边^了會,他說。 我想,沈沖不愧是我看上的人,雖有時書生意氣,對大局卻是洞若觀火。 沈沖道:“若我不打算遵照太子妃之意,如何?” 我說:“如此,只有一途。太子妃言之有理,皇后要下手,必不會等待多久。表公子要保護皇太孫,唯有先下手,將皇后和龐氏一系清除?!?/br> 沈沖聞言,露出苦笑。 “若我遵照,又是如何?”他問。 我說:“表公子若遵照,亦只有一途,便是等?!?/br> 沈沖訝然:“等?” “正是?!蔽艺f,“等皇后對皇太孫下手?!?/br> 沈沖微微變色:“待得那時,皇太孫豈非危險?” “世間大勝之機,多是從大險中求得?!蔽艺f,“唯有如此,才可遂太子妃心愿,將皇太孫從宮中救出,從此遠遁?!?/br> 沈沖的眉頭蹙起,沉吟不已。 公子在一旁開口道:“如今皇后勢大,前策牽連甚廣,須從長計議。若只為救皇太孫,唯后策可行,我看可先將皇太孫救出,余下之事再議不遲?!?/br> 沈沖頷首:“只好如此?!?/br> 我笑了笑。我就知道他們會這么選,因為前策我這般說出來,就是要嚇唬沈沖的。 “等到皇后動手,后策如何施行?”沈沖問我。 我說:“此事仍有時日,可徐徐圖之。表公子可信我?!?/br> 這話出口時,莫名的,我想到了公子方才在馬車上對我說的話。我不禁瞥向他,只見他也看著我,唇角微微彎著。 “我自是信你?!鄙驔_道。 我欣慰一笑,道:“如此,表公子須照我說的去做,必可遂愿?!?/br> 隔日之后,王緒府中的雅集如期舉行。 雖是國喪,但死的畢竟是人人都不太喜歡的太子,并且他只是儲君,也只有內宮和東宮中的人在認真服喪。而出了宮門之外,仍是升平之世。朝廷只禁絕了兩個月的游樂,如今剛剛開放,大小雅會便接連不斷,連我用來盛帖子的盤子都滿得溢了出來。 一大早,我就把還帶著起床氣的公子喚醒,拉著他去梳洗,仔細地裝扮一番。 其實公子生得這般好,就算穿得邋邋遢遢也自有邋邋遢遢的動人。不過這是皇帝重病的數月來,公子第一次在這般聚宴上露面,且王緒等士人與外戚宗室之類的貴胄相比起來清高多了,總愛拿著君子的條條框框挑剔別人的言行舉止。故而公子須得比從前更用心些,若能只憑著風姿便傾倒眾人,那自是省事許多。 我給公子挑了一頂玉冠,又為他配上了云紋的錦袍。這是前不久才新制的,不大不小,與他身形恰恰合襯。待得穿好,再配上玉飾和長劍,精致俊美而不失陽剛,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翩翩出塵的風華,連青玄都看得目不轉睛。 公子看著鏡中,眉頭微微蹙起。 “不過去一個雅集,須得這般鄭重?” 我給他整理著衣褶,似對待自己親手而為的作品,越看越滿意:“公子此去乃是為了大事,鄭重些自無壞處?!?/br> 王緒也出身瑯琊王氏,跟桓瓖的的母親王氏是族親,桓瓖管他叫舅父。 所以在王緒的府邸前,公子才從車上下來,就遇到了桓瓖。 他如今仍在皇帝的太極宮用事。宮變之后,與他一同參與之人,大多有了升遷,而桓瓖仍留任原職,他母親每每與長公主說起,皆憤憤不平。 “你今日不必值守么?”公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