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第12章 奔襲(下) 前方有混戰,石燕城自也不會太平靜。雖有人把守,但兵馬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這般緊張的時候,從那百夫長尸首上取來的腰牌便十分好用。我把臉弄得臟些,凡有攔路,一邊把腰牌亮出來,一邊用先前跟向導學的幾句鮮卑話,罵罵咧咧地徑自往前沖。想來那百夫長確實不是常人,一路無人敢欄。 禿發磐的兵馬確實已撒了出去,所剩無幾,這城池乃為誘敵只用,守城的人并不多,里面的民人也已經逃光,街上門扉緊閉。入城未多時,我聞得窗城門那邊一陣吵嚷之聲,望去,果然見一隊兵馬疾疾入城而來,看周圍人行禮的架勢,正中那身著鎧甲騎在馬上的肥碩男子,便是禿發磐無疑。 禿發磐五十多歲,鷹目方面,比我想象中精神些。他神色陰郁而急躁,顯然因戰事不暢大為惱火。 他一邊走一邊大聲斥責左右,入城后,直往宮殿而去。 在這般荒涼之地的小城里,所謂宮殿,其實不過是做得好些的房子,與淮南鄉間富戶的院子差不多大。所以,自然也不會有多么復雜的防備。 我在外頭轉了轉,循著一處稍矮的墻,翻入墻內。 這是一處后院,寂靜無人。我循著墻根潛行,未多久,只聽前方人聲驟然熱鬧,從隱蔽處瞥去,正是前堂。 可惜禿發磐這賊人著實怕死,連接后院之處也布了衛兵,我這身裝束恐怕難以混入。 忽然,我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似乎有人摔了杯子,接著,怒罵聲起,夾雜著女人孩童的啼哭之聲。未幾,一個鮮卑女人抱著幼兒,從堂后快步走,朝后院跑去。 我心里有些遺憾。若是有人摔杯為號,臨陣謀反就好了,可省去許多事。 不過這宅中有眷屬,著實是意外之喜。 我跟著那女人離去的方向,果然,侍婢進進出出,似乎在拾掇物什。 一個小婢正捧著一只碗,朝后堂走去。鮮卑女子的打扮與中原殊異,額前飾以垂簾般的步搖,走起路來如細柳遮面,甚是好看。 我看了一下她的身量,再看看我的,似乎正好。 ***** 碗中所盛之物是靈芝湯,禿發磐當真愛惜自己,這般時節也不忘進補。 我低著頭,小步趨往堂上。衛士并未阻攔,讓我入內。 堂上坐著好些人。上首案前的自是禿發磐,他沒有卸下鎧甲,盤腿而坐,頗是盛氣凌人;兩邊下首則坐了好些人,看上去都是手下首領。其中左上首的人看上去頗為年輕,一雙眼睛深而銳利,神色淡漠,似與旁人不同。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湯,走到禿發磐案前。 這湯碗自是被我加了料,為防衛士讓我試飲,只抹在了一邊沿口。我將碗擺好,只要禿發磐拿起,喝上一口,就算我后面無從下手,他也會在一個時辰內暴亡。 但他沒有碰,甚至沒有看。 說實話,這堂上的氣氛著實有些出乎我意料。 外頭戰事正酣,此地乃主將議事之地,當十分熱鬧才是。然而并無誰人說話。 禿發磐與下首幾個人對視,過了好一會,才緩聲說了一句,似在問話。 有人答了一句,甚為簡短。開口的是那個年輕人。 我才從案旁離開,突然,禿發磐用力一拍案上,靈芝湯登時從碗中灑出。我嚇一跳,忙躲向一旁。 只見禿發磐怒容滿面,指著年輕人大罵。 年輕人不為所動,看著他,臉上掛著冷笑。下首眾人亦不閑著,似在爭論什么,語氣激烈。 禿發磐將案上的碗拿起,擲向年輕人。年輕人朝旁邊一閃,堪堪躲過。 堂上登時劍拔弩張,有人大喝一聲,拔刀朝年輕人砍過去,可還未近前,已有人也拔出刀來,將他砍倒。 事情急轉直下,出乎我意料。 在堂上侍奉的侍女驚叫逃走,只見案幾翻倒,雙方打作一團,未幾,殿外的士兵沖進來,卻是與殿上禿發磐的衛士揮刀相向。 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緊盯著禿發磐,伺機而動。 不出我所料,他見勢不好便想溜走。后院不遠就有馬廄,那當是他為防萬一所設。我隨身帶著一張小弩,只要他到了后院……可惜,才跑到堂后,那個年輕人將他截住了。 兩人都使刀,在廊下廝殺,你來我往,招招狠厲。禿發磐畢竟年老,未過多時,漸漸不敵,受了兩刀。忽然,年輕人一腳踹中他的胸口,他翻倒在我藏身的花叢面前。 我雖也想圖他性命,但不想引火燒身。如今陡然暴露,只得繼續裝作侍女尖叫逃開。 但禿發突然一把扯住我的衣服,掙扎地爬起來,一邊罵著,一邊將我擋在他身前。 殺千刀的狗賊,原來是想找人盾。 我不再客氣,猛然反鎖住他的手臂,一個翻身,從臺階上滾落。 只聽一聲骨骼折斷的悶響,待得起身之時,禿發磐已經癱在了地上,脖子歪向一邊。 他瞪著我,死不瞑目。 那個年輕男子站在臺階上,看著我,目光炯炯,亦是滿臉不可置信。 我知曉不再久留,趁他不及反應,轉身朝外面奔去。 后院的人早已逃光,我跳上墻頭的時候,往后望了望,那個人沒有追來。 方才逃得太急,現在想想,心中可惜。 那個年輕人看上去未必在乎禿發磐的人頭,要是當時再大膽一些,將它帶上就好了,值十萬錢呢…… ***** 鮮卑人撤出了石燕城。 那個年輕人和手下的人殺光了禿發磐的侍衛,帶著城中剩下的所有人,逃了出去。 一時間,石燕城空蕩蕩的。我甚至折返到了那個院子里找禿發磐的尸首,但找不到了。我也想將首飾還給那個被我打暈的侍女,但她也不見了,想來是醒來之后發現大事不好,來不及追究,便跟著其他人逃走。 一個時辰之后,朝廷大軍的軍士才出現在洞開的城門外面。他們發現里面空無一人,欣喜若狂,紛紛涌入內。 可惜鮮卑人雖留下了城池,卻早已如蝗蟲過境般將城中的細軟搜刮一空,軍士們四處翻找,不過只有些破衣爛被。 我躲在城中的一處破敗的浮屠塔里,吃了糗糧睡一覺,直到日中,才晃悠悠地現身。 荀尚已經將幕府搬到了城里,小小的城池擠得四處擁堵。 我好不容易問道了公子所在之處,正從人群里擠著朝那邊去,突然,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回頭看時,一個匆匆路過的軍士將我撞了個趔趄。 一雙手將我扶住,抬頭,是沈沖。 他的神色帶著疲憊,卻又驚又喜,抓住我的手臂,急急道:“你去了何處?” 我張張口,只覺一言難盡。 我只得撒謊道:“表公子,我迷路了?!?/br> “迷路?”沈沖問,“怎會迷路?” 我原本想說我被亂軍沖散,因為太害怕躲進野地,故而迷路。但這時,他旁邊的隨侍阿康打量著我,道:“霓生,你怎一副鮮卑女子打扮?” 我一愣,幾乎忘了此事。我為了穿上這身侍婢衣裳,脫掉了男裝,之后再也尋不到別的衣服換回來。不過鮮卑人男女皆著長袍,差別不大。要緊的是頭發,我將它梳作了女子的樣式,不曾換回來。 我摸摸頭發,嘆口氣,泫然欲泣。 “表公子,”我說,“我在亂軍中失了方向,被鮮卑人抓獲。那禿發磐好生禽獸,竟看上了我,要將我擄走……” 我眼角瞥著沈沖,果然,他神色一變。 “而后呢?”他緊問道, 說實話,見他露出著急之色,我頗為受用。 我可憐兮兮道:“幸而我急中生智,趁他遇刺,城中大亂,才逃了出去。公子,那時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公子了,好生害怕……” 沈沖安慰我道:“無事便好,我回來后見你不在,四處尋你,唯恐你有失?!?/br> 這話聽得我心中一甜,先前那般勞頓全然沒了蹤影。 我又亮出剛才跟禿發磐打斗時在手腕上留下的一點瘀痕,想借機添油加醋,讓沈沖更關系我一點,不料,公子來了。 他叫著我的名字,推開前面的人群,沖沖地走到我面前:“你去了何處?!” 我愣了一下。 太陽底下,他臉上抹的的草木灰早已被汗水褪盡,表情看得清楚,焦慮、驚喜或氣惱皆不足形容,眼底泛著些微的血絲,卻灼灼逼人。 這個樣子我從未見過,一時竟忘了如何撒謊。 “元初,”沈沖上前道,“霓生迷路了?!?/br> “迷路?”公子的神色松下,隨后卻又皺起眉,看著我,“你怎會迷路?” 沈沖將我方才說的話復述一遍,公子聽完,又看看我身上的鮮卑女子衣服,深吸口氣。 “無事便好?!彼K于恢復常色,對我說,“我和逸之到處尋你尋不見,幾乎以為你死于亂軍?!?/br> 我哂然,卻忍不住瞥瞥沈沖,心里一動。他也為我著急,到處尋我嗎?念頭冒出來,又有些可惜,不禁肖想。要是我不睡那么久就好了,挑一個人少景美的去處,在他找我的時候突然現身…… “元初,”這時,只聽沈沖道:“如此說來,禿發磐果然為慕容顯所殺?!?/br> 公子頷首:“看來確是如此?!?/br> 我訝然,想起了那個年輕人的臉。 原來他叫慕容顯。 第13章 歸朝(上) 荀尚運氣甚好。 雖然他被人劫了營,逃跑的時候印綬都沒帶上,還丟了一只鞋,但仍然撿了個大勝。 因得公子和沈沖救援及時,荀尚保住了性命;而就在雙方鏖戰之時,如有神助一般,鮮卑人突然自亂起來,迅速潰敗。 直到審問俘虜和傷兵時,眾人才得知原委。 禿發磐與北鮮卑慕容部聯姻,起兵反叛時,慕容部出了大力,妻舅慕容顯在其帳下為大將,甚為得力。然而經過秦王圍剿和大疫,禿發磐元氣大聲,為了東山再起,又轉而向勢力更大的槐度真部示好,打算與之聯姻。 此事本在密謀,不知何故被慕容氏得知,甚是惱怒。 慕容部的兵馬跟隨禿發磐,歷經大半年的征戰和疫病,又退卻至此,本已人心浮動,矛盾漸生。今日戰事不順,禿發磐又責備慕容部不力,令慕容顯親自領兵上陣,慕容顯便索性反目,殺了禿發磐,帶上姊姊和慕容部眾回了北鮮卑。 慕容部眾人馬在叛軍中占至大半,沒有了禿發磐,又失了慕容部,剩下的人自然也如潰決之堤,雖殊死抵抗,仍一敗涂地。 不過,荀尚不承認禿發磐是死于內訌。他堅稱禿發磐是被他的兒子荀凱攻入石燕城時所殺,除了人證,還有一具被砍得認不清模樣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