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他不言,也從筆架上拎下一支狼毫,教書先生那般在一旁精心批字,全是溢美之詞,夸得天花亂墜,她也瞧得嬉笑連連。 鬧了一會,方行簡忽地拘謹,握住她手腕,神色極其鄭重:“涴涴?!?/br> 她還咬著筆端:“嗯?” 方行簡道:“我為你找個身份,我們擇日成親?!?/br> —— 翌日,方行簡在房內用完早膳,親了下仍合眼而眠的少女,神清氣爽入院應卯。 修文快至午時,忽有人至翰林,大腹便便,面色融和。 見是陛下身邊內臣,眾人不敢怠慢,相繼起身行禮。 那內臣目光轉了一圈,最終定于當中身姿最高者面上,“方大人,陛下有請?!?/br> 方行簡一愣,做了一揖,快步跟上他步伐。 一路紅墻金瓦,水秀石奇,莊嚴俊麗。 行至內殿,更是金碧輝煌,皇室氣派畢現無遺。 方行簡未曾多看,目光筆直,再越過一個門檻,就見到了榻上的皇帝陛下。 他正端茶要飲,見有人來,呷了口便放回小案。 方行簡跪拜行禮,皇帝只道請起。 皇上打量他片刻,問:“方編撰可曾婚配?” 方行簡一愣,答道:“尚未娶妻?!?/br> “我也記著你年紀尚小,在翰林待得可還適應?” “能入翰林,是此生至幸,”他小心應對:“翰林具是文才極高的前輩,晚生受益匪淺?!?/br> 皇帝笑了笑:“方編撰未免過于自謙,你莫懼朕,朕今日找你來并無他礙,不過是今日下朝后,吏部尚書特來找朕求了一事,正月十五你們簪花出游那日,他家幺女恰巧見了你,對你心有所屬,回去后在家百般折磨他這個老爹,只好來問朕能否促成這樁姻緣。李老是三朝元老,勞苦功高,朕也不忍拂了他好意。若你尚未婚配,才子佳人,朕瞧著不錯,你意下如何?” 第47章 第四十七枚銅幣 方行簡身形略僵, 下一刻,他跪到地上:“陛下!” 他伏地叩首, 言辭極為懇切:“微臣已有心儀之人, 還望陛下收回成命?!?/br> 皇帝似乎未料到他這般反應,短促地“啊”了下。 天子賜婚這等好事,是他人百年都修不來的福氣,他竟直接給拒了。 一旁內臣也有些傻眼,繼而微嘆口氣。 皇帝面色極淡,瞧不出情緒,只端起茶道:“你喜歡的是哪家姑娘, 給朕講講,竟連李家的都看不上?!?/br> 方行簡肩胛一滯,才道:“只是尋常人家女孩兒?!?/br> “嗯……方編撰倒是個妙人,”皇帝抿了口茶:“可朕看那李小女可是相當中意你啊?!?/br> 方行簡一動未動, 身姿雖快低進塵埃,人卻如青竹那般, 寧彎不折。 皇帝手在案上點了兩下,只道:“你先退下吧?!?/br> 他不將此時定論,但也未見明顯施壓,方行簡心中松弛幾分, 躬身告退。 從宮中出來, 原路返家時, 方行簡眉心緊鎖, 叫車夫調轉馬頭, 言要去李尚書府邸一趟。 日暮斜陽。 停在李府門前,剛下去,后頭又跟來一輛馬車,有婢女隨行。 方行簡回首,猜車里坐著的應該就是李家幺女李語風。 他家大女兒二女兒均已入宮,這個時辰也不便回家探親。 果不其然,里邊傳出女子詢聲:“門口是誰家大人的車?” 方行簡一撩衣擺,行至她車前,作揖道:“在下方行簡?!?/br> 車里沒了聲響,稍等片刻,簾被人掀開,李語風微探出臉問,眼底笑意閃閃,略有些不敢看車外那位姿儀不凡的高峻男子:“找我何事?” 方行簡道:“李小姐,可否借一步相商?” “好?!彼膊欢酥偌遗畠旱募茏?,叫丫鬟攙她下來。 李語風一襲綠衫,與方行簡官袍近色,兩人看起來頗為相配。 只是間隔甚遠。 李語風領他入府,在庭院貯足,遣人上茶。 女孩大方知禮,不似皇帝口中所述那般嬌蠻。 方行簡定神道謝,開門見山:“方某雖未婚配,但已有傾慕之人,還請小姐另覓佳婿?!?/br> 李語風一頓,忽而挽唇,問了與皇帝一樣的話:“你喜歡的是哪家小姐?” 方行簡道:“非高門顯貴,普通人矣?!?/br> 李語風仍體面笑著:“皇上與你說了?” 方行簡頷首。 “你呢,怎么答的?!?/br> 方行簡回:“望陛下收回成命。我不想負她?!?/br> “你膽子可真大,”李語風面色妒色一閃而過,而后不假思索道:“方生,你如今官居六品,娶個村婦野人無異于自取其辱?!?/br> 他眉心微蹙,不露卑色:“方某不以為然?!?/br> 李語風面色驟涼,撫了撫袖上褶子:“違抗圣令,你得考慮清楚,得罪我家是小,但今后你也休想太平,方家可不止你一人,你娘呢,你的親人,你那些家奴,甚至于你愛戀的那位姑娘,將來都要為你的一己之私連坐擔罪。我知你心有遠大,不然也不會來考這功名,沉耽于兒女私情,只會讓你人脈閉塞,一腔抱負無處施展。再說,你真以為是我死纏爛打非要嫁你?你錯了,方行簡,你家世清白,少年得志,佼佼不群,又有異聞加身,天下皆知。朝中多少勢力忌憚、覬覦你的存在,想將你納入麾下,我爹便是其一,他身后是誰,不必我多言罷,否則那人怎會關心起這等瑣事。我與你,不過都是棋子,在這方棋盤上任人擺布?!?/br> 寒氣滲透脊梁,方行簡寂然。 “待我過門,我會允那小姐一個側室名分,你大可放心,”夕照之中,李語風優雅抿了口茶:“孰輕孰重,你可明否?” —— 汀蘭苑內,玄龜仍翹首盼著,坐成一尊望夫石,臭男人,怎么昨日遲來,今日還是遲來,氣得她只能揪花扯草泄憤。 服侍她的丫鬟見狀:“小姐啊,大人公務繁忙,您得多體諒?!?/br> “喔?!笨伤皇窍朐琰c見著他呀,她來這世上,就認得他一人,若他不在,她也無處可去,乏善可陳。 丫鬟見她悶悶不樂,又道:“小姐您也別急,大人疼你至此,早晚都要娶你過門,那時別人都得尊稱你一聲方夫人啦?!?/br> 玄龜仰臉不解:“方夫人?我不是涴涴嗎?” “成婚后你便是方家人了,也是大人的內人,要冠上夫姓的?!毖诀吒`笑,這位小小姐真如天外人,樣貌秀美,對世間事一竅不通。 方涴涴。玄龜在心底念了念,不由嬉笑出聲,還挺順耳。 —— 方行簡渾噩回到家中,他拒了姜氏特備的晚膳,滴水未進,只將自己閉于書房,子時才從內走出。 夜涼如水,他快步趕往汀蘭苑。 有婢女見了他,要叩門通報,他只噓一聲,自己悄然推開,邁入臥房。 輕手輕腳走到床畔,床上少女已然合眼入睡,睡態嬌憨,瞧得人無限心軟。 他動作極輕拂開她發絲,指腹在她臉頰摩挲,愛不釋手。 女孩有所察,重重翻個身,弄得床板咚響,還背朝他,像在同他置氣。 方行簡和衣躺下,將她摟入懷間。 “涴涴,涴涴,涴涴……”他接連喚她名字數遍。 女孩輕哼,小豬崽崽一般。 “又氣了?”方行簡起了玩心,微抬高下巴,蹭她珠白的后頸。 她被癢到,破功嘟囔:“你又沒來看我!” “今日……出了些事?!彼Z調忽然下沉。 他周身氣息不似往常平和,異常低落憤懣,玄龜回身,關切問:“你怎么了呀?!?/br> “我……”方行簡喉結輕滾,不愿隱瞞:“我恐怕……要另娶他人,圣上有旨,我暫無他法?!?/br> 玄龜皺了下眉,開口之際,她突地被男人緊扣到身前,聽他用力說道:“我心里從始至終只有你一人,就你一個?!?/br> 玄龜悶了下,努力掙出腦門,似懂非懂問:“那你不娶我了嗎?” 她雙眸懵懂明亮,看得方行簡無地自容:“怎會不娶你?等我跟……” 他欲言又止:“我就納你進門?!?/br> 玄龜不明其中主次奧義:“我還能是方涴涴嗎?” “什么?” “碧蕓白天與我講,你若娶了我,我就有了姓,就能叫方涴涴,可是真的?” 方行簡心痛欲裂:“你本來就是?!?/br> 她又問:“她還說以后大家都會叫我方夫人,真的嗎?” 方行簡如鯁在喉,突地不能自語。 玄龜如往常那般在他胸口撓了兩下:“你倒是講話呀,今日為何老不吭聲?!?/br> 方行簡才如回魂:“就算旁人不這般叫你,我也會這樣叫。我只認你一個夫人?!?/br> 玄龜能感受到他的悲傷,有些不解:“那不就行了,旁人與我何干,他們愛叫我什么叫什么,我可不在意?!?/br> “我怕你難受?!?/br> “為何?” 他眼底有光顛簸,語氣蕭索:“因為我太沒用,人微言輕,未能讓你成為我此生唯一的結發妻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