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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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果不其然已經回到了自己身體里,眼前照舊是張院正和榮盛的兩張大臉,見他醒來,兩人喜極而泣。 “皇上,您終于醒了!” 榮盛咧著嘴哭,即便皇上醒來,他怎么也有一種腦袋不保的直覺,皇上在兩日內,頻繁暈過去兩次,過會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過來,不懲罰他才怪。 比他更苦逼的是張院正,他昨日才給皇上診治好,當時還說沒什么事了,結果今日就被打臉了。 皇上坐起身,伸出大拇指按摩太陽xue,擰眉問張院正:“張院正,朕身體有沒有什么異狀?” ———— 直殿監面圣回來稟報陳以禎,道要收拾收拾,他們明日才能搬進去,陳以禎只好命身邊的人先將東西收拾出來,明個一塊搬過去。 鄭嬤嬤和沛公公已經問過所有宮女太監,除了一個到了年齡準備出宮的,剩下居然只有兩個人猶猶豫豫想要離開。 聽得這個消息,陳以禎很是詫異,她沒想到她宮里這些人居然這般不求上進,或者說對她這般忠心。 心內不覺一暖,她自問對他們其實一般,只是不像其他主子那樣對他們非打即罵,有時候見誰有難就隨手幫下,平常也拘束身邊的大宮女和嬤嬤他們不許對那些小宮女小太監太過苛刻罷了。 這些在她看來不過隨手為之的小事,他們卻想奉獻自己的一生來報答。 眼眶微濕,陳以禎抿了抿眼角,她不是個十分感性的人,但在面對一坨又一坨的真心真情時,也不可避免心腔發軟,眼底含熱。 她笑著對鄭嬤嬤道:“等明日搬了宮,就提前把大家伙的月銀發了,再多發一個月月銀?!?/br> “哎!”鄭嬤嬤彎著眼含笑應聲。 她伺候娘娘三年,自然知道娘娘手里頭有多少家底,只要不被收回去,哪怕在素有吸血蟲之稱的宮里,這輩子也不愁吃喝。 兩人說了會話,鄭嬤嬤猶豫了下,到底提起從沛公公那邊聽來的消息。 “娘娘,聽聞今早,皇上的頭痛癥又犯了?!?/br> 自從上次沒有及時收到消息,沛公公便專門吩咐兩個小太監,隨時關注宮里的動向,不是說要做什么,只是為防將來萬一遇到什么事情能提前做好準備。 “頭痛癥?”陳以禎愕然,她不怎么不記得皇上有這個病。 “這是張院正說的,今早皇上被頭痛癥折磨得昏過去了一次,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追問皇上這是什么情況,張院正便說,皇上可能得了頭痛癥?!?/br> “聽聞,是因為這兩年皇上太過勞累所致?!?/br> 陳以禎恍然點頭,這位皇上的勤奮過去那三年她有目共睹,如果因此得了那什么頭痛癥倒是不怎么驚訝……不對啊,在現代時也沒聽說有人因為用腦過度而頭痛的事啊。 陳以禎搖搖頭,不再多想,反正皇上那邊那么多人伺候,她也不是太醫,對他這個病,幫不上什么忙。 日后啊,還是把自己日子過好,別讓家里擔心,別讓自己受委屈才是正經事。 她囑咐鄭嬤嬤,“那邊的事,日后不必多打聽了?!毕肓讼?,又道,“只要跟咱們無關,就不必告訴我了?!?/br> 她本來想直接說以后不必打聽了,但想到自己身份畢竟尷尬,萬一日后皇上怒氣上來,要找她茬怎么辦,她是想救陳家人,卻也想好好活著,因此猶豫了下,只說只要不涉及到自己就不要多打聽。 當然,要是涉及到自己了,當然越早知道,知道的越詳細越好。 鄭嬤嬤盯著皇后娘娘溫和卻不掩瀟灑的臉龐暗暗嘆了口氣,其實她早就看出來娘娘對皇上沒有任何感情,過去她還時時擔心,擔心以后皇上看出來,生娘娘的氣,但眼下再瞧,娘娘沒有對皇上動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宮里頭,到底是沒心的人才能活得長久,活得快活。 送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上揮揮手讓張院正及其太醫院所有太醫離開,一個人靠在床頭,神情暗沉,眼底不知不覺醞釀起一波壓抑至極的風暴。 張院正說,他的身子沒有檢查出任何妨礙來,這兩日的不時頭痛,想必是這兩日太過cao勞導致。 不僅張院正這么說,太醫院其他人也都這么說。 但他知道,真相肯定不是這個,但具體是什么,他不敢把身上發生的事告訴他們。 想了想,他將榮盛叫進來,大拇指揉著眉心,冷冷淡淡吩咐:“你現在帶著人,去皇覺寺一趟,將渡一大師帶進宮?!?/br> 榮盛滿面疑惑,沒敢問,恭敬著彎腰頷首,“奴才領旨?!?/br> 渡一大師其實不是皇覺寺的度牒大師,只是因佛法無邊,又德高望重,所以特被先皇邀請到皇覺寺暫住,皇上小時候受過渡一大師些許恩惠,因此對這位大師十分尊敬,也知道他真有幾分本事。 大半個時辰后,渡一大師被領進宮,朝他行了一個佛家禮,面容慈祥溫和。 皇上一邊漫不經心還給他一個俗家禮,一邊思索該怎么跟他說,肯定不能直白地跟他講解情況,但又不能一點不透露。 他將渡一大師引到內室棋桌前,等宮人上好茶,給榮盛使了個眼色,榮盛立即弓身,將所有伺候的人都帶了下去,大門一關,室內頓時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渡一大師笑著落下一枚白子,“看來皇上找老衲有事?!?/br> 皇上眉眼半搭,長而濃的眼睫毛一絲不顫,微微傾斜,密密似蒲公英,修長白皙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緩緩落下,“什么都逃不過大師法眼,朕的確有些困惑想要大師解讀?!?/br> “老衲愿意傾聽一二?!?/br> 食指和中指將一枚黑子把玩在指間,來回轉動,棋子墨黑,手指白潤,漆黑的顏色愈發襯托那只手晶瑩白皙,皇上坐姿雋雅,盯著棋面,凝神沉思,久久未有出聲。 渡一大師亦不著急,沉穩地望著棋面,靜等皇上落下后一子。 “吧嗒!”手指按住棋子,手腕弓成一個優雅的弧度,“大師,可曾聽過離魂癥?” 渡一大師頓住,倏忽,抬起頭望了他一眼,平靜回答:“好似聽過?!?/br> “大師可知那是怎么回事?可曾聽過,離魂癥有什么伴生癥狀?” 渡一大師搖搖頭,含笑看他,“老衲不知,不過佛家有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噬现疅?,應佛家言,只需順其自然便足矣?!?/br> 皇上捏住一枚棋子,沉吟不語地看他。 渡一大師不再多言,笑笑,低頭繼續跟皇上下棋。 小半個時辰過后,皇上送渡一大師出宮。 渡一大師探出手,讓皇上停下腳步,道:“老衲走了,皇上保重身子?!?/br> 眼神微沉,皇上默默盯著他,“大師知道朕身子不好?” “顯而易見,皇上今日臉色很不好?!倍梢淮髱熚⑿?。 朝他行了個禮,轉身離開,走到馬車身邊,剛要上去,突然,頓住,他轉過身。 “皇上,皇后乃國之根本,輕易不可動搖,更何況,當今皇后亦是命定之后,于您于國有利,切不可隨意廢后?!?/br> 他留下這最后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便瀟灑離開了。 皇上擰眉疑惑,立在原地久久不動,倏忽,想到什么,猛然扭頭看向榮盛,“榮盛,朕上次沒寫完的圣旨呢?” 第六章 畫卷是由上好的蠶絲制成的綾錦織品,整體呈金黃色,上頭印染祥云瑞鶴,兩端銀色飛龍烘襯,夾帶兩根玉制玉炳,顯得圣旨格外富麗堂皇,尊貴顯達。 只是旨面卻被潑了一大灘墨水,污染了這片富麗堂皇的顏色。 手指輕輕摩擦柔軟卷面,倏忽,收回手,這張圣旨已經廢了,只能另起一張。 他另鋪展開一面圣旨,而后,捻起筆,掠起袖子,一筆一劃寫下一首詩。 雨后龍孫長,風前鳳尾搖。 心虛根柢固,指日定干霄。 最后一句話豪邁瀟灑,氣勢滔天,揮袖間一筆落成,筆下龍騰虎躍,筆勢雄健灑脫。 這句引用前人的詩,恰恰抒發了他這些年的抱負。 盯著這句詩,皇上久久未語。 沒有任何動靜,頭不痛,心臟不痛,他也沒有再得離魂癥。 說明他得離魂癥的原因不在圣旨和筆墨上。 刑獄司將那個小太監帶走,一番刑訊拷打之后,除了審訊出一系列貪小便宜,陽奉陰違等小事,旁的沒問出什么,小太監追根溯源也身家清白,事跡可尋,毫無可疑之點,所以想當然,他身上的事應當與那個小太監無關。 剩下的只有……皇上的目光定向被墨痕污染的,幾乎認不出“皇后”二字的廢旨上。 他深吸一口氣,將寫了詩詞的圣旨撥拉到一邊,另起一面空白圣旨,按照提前擬好的廢后詔書,一一抄錄—— “皇后陳氏,自覺懷執怨懟,數違教令……今廢棄其……” 寫著寫著,熟悉的劇烈頭痛和心臟之痛襲來,痛的他幾乎握不住筆桿,皇上雙眼卻乍然迸發出精射之光,他死死盯著這道圣旨,任由劇痛將自己拖向黑暗。 長春宮這邊,宮女太監終于將宮里的東西收拾妥當了,直殿監那邊過來通知她們可以移宮了。 于是,陳以禎領著身后的宮女太監浩浩蕩蕩開始移宮。 鐘粹宮在最右下角,距離皇上的交泰殿最遠,幾乎和冷宮無異,那邊位置偏僻,景色不顯,宮殿更加鄙陋,往往由最不受寵的宮妃居住。 陳以禎自當初進宮就瞅準了這個宮殿,作為她將來的養老之地。 鐘粹宮雖說偏僻鄙陋,但到底不是冷宮,一應內務膳食照舊由宮中司務監,針工局和內膳房等供應,又離皇上和太后等人遠遠的,等閑事情招惹不到自個身上,若日后皇上充實后宮,廣納后妃,她這個鐘粹宮想必也是最晚住人的。 陳以禎打算地很美好,然而過去之后才發現,日子并不像她想象那般如意悠閑田園。 “這……這……”看著眼前的鐘粹宮,雙陸瞪大眼睛,氣憤地渾身發顫。 她咬牙切齒,“直殿監那幫狗奴才!” 鐘粹宮是收拾出來了,但墻根的雜草依舊堅韌不拔,迎風凌亂,殿門斑駁陳舊,霉跡斑斑,墻面更是東一塊,西一塊,漆面不勻,一看就許久不經人打理走動了。 “奴婢這就找他們回來重新收拾?!彪p陸咽不下這口氣,扭頭就要去找他們。 陳以禎喝住她,“站??!” 沒有轉頭看她,只神色淡淡道:“你還以為本宮還是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受人尊敬不敢懈怠的六宮之主皇后娘娘嗎?本宮以為你們早已知道,日后跟著本宮,只能過這種凡事需忍一線的日子?!?/br> 雙陸和雙姝緊緊攥住手掌,眼眶盈滿淚珠,憋屈地唇/瓣顫抖不止,過了會,雙姝率先回過神,平靜下來。 她干脆利落跪下,“奴婢謹遵娘娘教導,日后定沉穩鎮定,不給娘娘惹事?!?/br> 說完,她還拉了拉雙陸,讓她冷靜下來。 雙陸知道娘娘說得沒錯,雙姝也說得沒錯,到了現下這種境地,除了一忍再忍,還能怎么辦呢?她抹去淚水,同樣跪下認錯。 陳以禎嘆口氣,將她們攙扶起來,捏住手絹一角給她們拭去臉龐的淚痕和狼狽,無奈道:“好了,直殿監那幫人手腳不勤快,辦事不利索,本宮還怕他們收拾不妥當,咱們住得也不舒適,現下正好,咱們自個規劃一下,反倒能收拾得更加稱心如意?!?/br> 鄭嬤嬤適時上前,笑道:“正是這個理,咱們自己整理,完全可以合著自己心意來?!?/br> 沛公公拍拍手,將小太監們叫到身邊來,豪爽道:“粗活累活盡管吩咐,這幫小兔崽子們每日吃好喝好,個個身子壯實得跟頭牛似的,這不是,正好趕到用人之際?!?/br> 太監們笑著應聲,“雙姝jiejie,雙陸jiejie請盡管吩咐?!?/br> 宮女們也上前一步,含笑道:“還有奴婢們,擦拭盥洗的活計請放心交給奴婢們?!?/br> 雙陸愣愣看著他們明媚快活,似乎丁點未受到干擾的樣子,許久,抿唇,微微一笑,眼里都蕩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