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汪盛刀工練得很不錯,成品拍勻淀粉后滑入油鍋,刺啦一聲,煎炸的香氣立馬發散開來。 他今天做了很多菜,完成得都十分不錯,金窈窕看得滿意。 她廚藝雖好,卻也無法看顧銘德旗下所有的店,未來各家分店早晚是要交給自己信得過的手下人的。屠師父這人脾氣不好,可能正是因此,手底下帶出來的徒弟基本功都非常扎實,稍經訓練,日后都是能替她扛起重任的技術幫手。 上次公司幾個高管和廚師跟著三叔離開之后,她就想過未來如何留住技術人才的問題。 一家餐廳的靈魂無疑凝聚在口味上,她想把銘德做大,不可能一輩子藏私,那么當未來如同汪盛這樣的年輕人真正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她又該用什么辦法保證這些人在技藝有成后依然甘愿不走呢? 把期待寄托在別人的良心上就太天真了,這世上誰不為名利奔忙? 汪盛在她的注視下提著鮭魚的魚頭和魚尾小心翼翼煎炸,生怕出錯,魚骨被高溫定型出了漂亮的形狀,他可算松了口氣,夾起酥脆的魚骨裝盤。 金窈窕聞著魚骨的焦香,忽然開口:“做的不錯,你進度最快,等隱宴的分店鋪開以后,未來一店就交給你管,公司會給你一店百分之五的股權?!?/br> 屠師父聽到這話,一下抬起頭來,附近他其他幾個徒弟也投來打量。 汪盛有點不知所措地拎著筷子:“金……金總監?” 金窈窕頂著眾人的目光,平靜地宣布出自己跟父親商議后得出的結論:“不止汪盛,你們大家也是,未來銘德的店會越來越多,每家店都需要有人坐鎮。以后銘德各家餐廳的主廚,公司都會拿出這家分店百分之五的股份分紅作為酬勞,總不能讓你們永遠靠工資吃飯?!?/br> 后廚一時寂靜得落針可聞,但很明顯的,包括汪盛在內的所有人瞳孔深處都燃起了光。 他們還年輕,來跟屠師父學手藝,早早就做好了未來給師父當苦力的準備,暫時都沒想到關于未來這個話題,人生好像一眼就能望到頭似的。 聽說被金老三帶去了程家的那幾個師兄,程家給他們開了遠遠高過銘德待遇的薪水,說實話,那個數字在場這些沒有離開的人得知以后并不是一點都不心動。 只是出于道德感之類的因素,才支撐著他們不去多想而已。 現在金總監卻告訴他們,未來的他們,說不定各個都有機會成為銘德旗下餐廳的股東! 那日后豈不是負責的餐廳經營得越好,他們就能得到越多的酬勞? 這個信號仿佛成為了一炷漆黑中亮起的燭火,照出了前方他們以往從未發現到的路。 屠師父的兩根眉毛皺得像壇子里剛撈出來的腌豇豆,調汁的勺子往鍋沿一敲:“誰讓你搞這個的?是不是誰又嘰歪了什么?跟你說你別給他們藏著掖著,只管告訴我,我不一巴掌給他扇鍋里燉了!” 他唱起白臉,徒弟們全都脖子一縮,但與此同時,想到金窈窕的話,依舊心頭火熱,干活兒干得更賣力了。 雖然以前他們態度也很端正,但給別人工作和給自己工作,心態能一樣么? 金窈窕看屠師父怒氣沖沖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屠叔叔,不至于,我和我爸就是覺得你們工作辛苦,不能讓你們心寒而已。不止他們,還有您,前段時間我和我爸不是把三叔的股份收來了嗎?我打算分出其中的一部分轉給您,您這些年帶出這么多徒弟,還管著尋香宴,這是您應得的?!?/br> 屠師父下意識就拒絕:“我不要!” 他是金老爺子親手帶出來的徒弟,又是老一輩的觀念,覺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學了手藝,師父去世后自然而然就為金家賣命。 平心而論,金父這些年對他挺不錯的,從沒吝嗇過工資,他又沒什么野望,覺得生活過得去就行,沒巴望過那些自己不該要的。 金窈窕卻搖頭:“屠叔叔,這是我和我爸的心意,給您您就收著吧。其實也不是多么重的股份,以后銘德好起來,您拿分紅給家里人買買東西也好?!?/br> 屠師父聽得愣住,一時口中的推辭竟沒能吐露。 他這把年紀了,哪里能沒有家室呢,家里老婆孩子兒媳婦孫子七八口人,要說一點也不缺錢,當然是不可能的。 前段時間他打電話罵一個跟著金老三走的徒弟欺師滅祖,那徒弟被罵得不敢回家,電話里也啞口無言,過后卻又怯生生打過來說,程家的老板愿意花六位數請他去程家干活兒。 他當時把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噴得狗血淋頭,掛斷電話回家,老妻卻來商量,說兒子兒媳在外地上班,現在孩子大了,想為孩子上學買房,這可是一大筆錢。 在后廚里一群徒弟面前罵人都不帶卡頓的屠師父,那天聽完之后把自己鎖屋里抽了整整兩包煙,拿著手機看了又看,卻始終沒有給徒弟撥回去。 他知道程琛為什么愿意花這么多錢挖他,金家現在在臨江支撐艱難,他一走,手底下的徒弟們肯定也會跟著離開不少。不管這些人去哪兒,即便不到程家,金家失去了最重要的技術人員,勢必要元氣大傷。 他這輩子活得堂堂正正,干不出捅人刀子的事兒來。 如今金窈窕提起家人,他腦子里騰地就閃過了那天老妻坐在客廳,拿計算器加減幾個存折余額算得一臉憂愁的模樣。 屠師父張了張嘴,往前看去,金窈窕氣定神閑地把一烤盤脆皮乳鴿從烤箱里抽出來,半點不跟其他徒弟似的怕他發火。 脆皮乳鴿被烤得油光锃亮,紅褐色的外皮跟吹了氣似的膨脹光滑,香氣一路飄到鼻尖,他哼了一聲,老菜梆子似的面孔垂下,拿勺子繼續攪合起鍋里稠厚的汁水。 望著芡汁的雙眼里,暖洋洋的笑意卻掩不住地蔓出來。 這丫頭。 —— 金窈窕把脆皮乳鴿放下,感覺兜里電話在響,脫下隔熱手套拿出來一看,居然是蕾秋。 蕾秋領著之前采訪過她的那群廣電記者等在門口,金窈窕出門去接,有點意外:“蕾姐,你們怎么來了?” 蕾秋笑道:“剛好聽說他們要來你們店采訪,就順路一起跟來了?!?/br> 金窈窕聽得一愣。 銘德的面子也就那樣,父親上次為了周年宴請記者到場,已經用過了一次人情,這回隱宴試營業,餐廳在商場里,勢必搞不出上回江濱露天區域人滿為患的陣仗,她因此就沒想過請記者來助陣。 結果記者自己來了? 而且還是這批廣電的老班底,這可跟上次父親賣人情請來的民生新聞記者不一樣。金窈窕看了一下他們手中麥克風的標志,分明是臨江本地收視率最高的晚間新聞節目組。 蕾秋也不知道為什么上頭忽然給這么個命令,不過她對金窈窕的印象十分不錯,理所當然地為對方高興:“本來想下了班再過來的,你叫我一聲姐,我怎么著也得給你捧捧場?!?/br> 金窈窕低頭朝蕾秋的腿看去,滅絕師太忍不住笑出深深的魚尾紋:“放心吧你,今天我穿的保暖襪?!?/br> 一來一往,金窈窕也笑了,抬手往里一招:“快進來吧?!?/br> 店外等位的客人看到進屋一群記者攝像機和話筒上的臺標,都是一臉驚訝。 銘德那么牛逼的嗎,連臨江收視率最高的晚間新聞記者都被吸引來了,全臨江的餐廳開業,誰家能有這待遇? —— 先前已經合作過一次,大伙兒算是熟悉的,記者們對金窈窕十分客氣。 進店之后大家都驚訝了一把,其實來前他們做過調研,知道隱宴試營業的風評很好,客流量也十分可人,只是親眼見到人滿為患的場面終究還是覺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夸張點。 試營業啊。 隱宴這種高端餐廳,人群不低,又可能是因為餐廳定位的原因,據說這次試營業也沒做多么大的價格促銷。一家收費貴的新餐廳初落成,沒名沒氣的,到哪兒吸引客源去? 可眼下店內的光景,竟然比很多經營了很久的網紅餐廳都不差。 這也太反常了,銘德估計花了不少大錢搞營銷吧? 但越往里走,他們越覺得有點不對勁。 怎么……好好的肚子突然餓了起來? 四面八方的菜香飄來,攝像師扛著肩膀上的機器,目光不由自主跟隨旁邊一個路過的服務生托盤里熱氣騰騰的松鼠鱖魚飄遠,松鼠鱖魚撅起漂亮的尾巴,腦袋高高昂起著,被炸成金黃色的魚rou宛若爆開的松球,殷紅稠密的湯汁澆在上頭,伴隨著熱氣從眼前迅速飄過,混合著炸魚焦香的酸甜香氣卻如影隨形,經久不散。 咕嚕一聲。 那攝像低頭看了眼肚子。 旁邊忽然傳來動靜,蕾秋循聲看去,卻見角落某個小桌的兩位客人迅速起身背對著自己。這倆人穿得光鮮亮麗,身上的大牌連衣裙沒五位數下不來,動作卻帶著一股倉皇味道,她疑惑了一下。 但還不等細想,一股抓人的香氣就將她的眼球狠狠拽向了另一個方向。 后廚大門,正有人出來。 金窈窕示意幾個屠師父的徒弟將菜品放在臨時應急的小桌上,一時也不知道這群來采訪的記者打算走什么流程,問:“你們節目組一般怎么采訪這種活動?能吃東西嗎?” 臨江電視臺是官方臺,晚間新聞當然也是嚴肅的新聞頻道,采訪這種事情,當然是站在尋香宴的大門口跟負責人一問一答,接著采訪幾位食客的體驗感,最后主持人總結幾句干巴巴的鼓勵的話啊……怎么能吃東西呢? 蕾秋看著被放在正中間的那盤乳鴿。 乳鴿比她的拳頭大不到哪兒去,可小小的身體里卻不知怎么,竟然蘊藏著如此具有力量的香氣。它緊緊地團著,油亮的表皮飽滿得沒有一絲褶皺,鴿腹內的湯汁一點點暈開,蔓延在盤底。 金窈窕順勢解釋:“這是我們餐廳的烤乳鴿,別看它小,工序卻復雜得很,烘烤之前先進行過腌漬,烘烤的時候,鴿腹也要密封進特制的湯汁,所以烘烤出來的成品會非常入味,蕾姐你要來一只嗎?” 蕾秋咳嗽一聲,示意攝像師拍攝。 攝像師:“???” 我們是美食節目嗎?今天還拍菜的? 但說實在的,看到一桌子菜后他也有點挪不動步了,反正領導發了話,拍就拍唄。 金窈窕還以為他們就是這么個采訪流程,美食節目她沒少接觸,便照著認知一一介紹起來:“這是松鼠鱖魚,我們選用最新鮮的鱖魚,炸成型之前同樣要事先經過調味,這樣炸出來的魚rou才足夠口味豐富,鱖魚的芡汁也經過很多次的調整。這是紅燜牛尾,選用肥瘦均勻的牛尾,煸炒之后再進行紅燜。這是我們餐廳的前菜醉蟹……” 攝像師越聽越餓,眼珠子都差點栽進屏幕里,拉了好幾個近景,越拍越仔細。 負責提問的記者被金窈窕按在椅子上,手上還拿著話筒,正準備問自己來前背下的那些正經的問題,金窈窕卻給她塞了一雙筷子,示意她嘗嘗。 美食節目嘛,不都有個主持人嘗菜。 晚間新聞記者:“???” 等一下這個流程不太對啊。 但看著那盤從一上桌就吸引走自己全部目光的紅燜牛尾,他到底沒忍住夾來吃了一筷。 算了不行的話到時候回臺里把這一段剪掉就好。 牛尾不吃卻是要涼的。 那扛著攝像機的攝像師忍不住問:“怎么樣?” 記者騰地閉上了眼睛。 熱騰騰的牛尾帶著濃厚的湯汁包裹住味蕾,已經燉到酥爛,好像隨便抿一抿都會融化似的,紅燜的湯汁內帶著牛尾本身優秀的丁點奶香,他真的從未吃到過這樣優秀的美味。 “好吃!牛尾的rou非常肥厚!紅燜的味道也跟普通紅燒口味不同,非常特別,非常入味!” 金窈窕點頭,這記者美食節目做得蠻有水平的嘛。 蕾秋站在旁邊,此時多少感覺到了有點不對,金窈窕卻背著攝像機給她叉了一只乳鴿:“機器拍不到,蕾姐你先吃一只?!?/br> 蕾秋正想著采訪流程跟臺本出入的事,聞著香味順勢拿著叉子咬了一口。 酥脆乳鴿表皮竟然肥厚驚人,烘烤之后質地幾近酥脆,只輕輕一咬,表皮就隨著牙齒裂開,皮下的rou汁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 乳鴿rou滑嫩得根本難以形容,烘烤時腹部的湯汁已經完全滲進了rou里,咀嚼時每一根纖維里都塞滿了特有的鮮味。 鴿子跟雞rou不同,因為小,吃起來特別的有滋味。 蕾秋站在機器旁邊,直到啃干凈了第二條鴿子腿,才想起自己剛才想跟拍攝組說的話:“……” —— 角落里,胡晚月跟閨蜜背對著拍攝組,腦袋幾乎垂到桌面。 胡晚月問:“走了沒?金窈窕走了沒?” 閨蜜迅速地朝后晃了下腦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