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什么殿下。 她想抬頭看看,但全身上下,也就只吊著這一口氣而已,根本無法動彈。 許久,有人走到她面前。 那是雙十分精致的鞋子。上面墜著寶氣氤氳的夜明珠,照亮了昏暗的地面,也照亮了尋只已死的野狗,它眼睛睜著,沒有神彩,只映出了明珠的光。 有人躬身把狗拿起來,之后似乎是將她也抱了起來。 她四肢無力,頭隨著對方的動作,歪歪地搭在一邊,就好像已經是個死人。血漬被蹭在對方的衣袖上。 有人似乎要上前來接“殿下受累!交予奴婢們吧?!?/br> 但抱著她的人沒有理會。就這樣親自摟著狗和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快步走著,不知道正住哪里去。 是進觀中嗎? 她覺得自己走了很遠很遠,應該離觀中已經很近了。 不多時,她似乎被帶到車架之上。 又或者是幾個抬的攆。她歪著頭,眼中閃過的是像滑桿一樣的東西,只是更寬大,還有輕縵垂著。 抱著他的人坐上去,即沒有叫走,也沒有說話。只是靜坐。 有人低聲勸著“殿下,她已經死了?!?/br> 抱著她的人似乎隨手拿起什么東西砸了過去。她聽到清脆的碎裂聲,還有人跪下來稱罪的聲音。 然后她看到了那張俯身看向自己的臉。 那是陌生的臉。 那個年輕男人,飛眉入鬢,臉頰不正常地泛紅,嘴唇卻是青的,難掩飾病容。抱著她的那只手臂瘦得皮包骨頭,臉頰更是凹陷得像骷髏。 那雙深深凹下去的眼睛,愣愣地看著她。 有人帶著哭腔:“殿下,好不容易醒來,這是干什么呀。你這樣,娘娘該多傷心?!?/br> 他只不動,就這樣將人和狗,抱在胸前,緊緊的摟住。好像這是他的命。 下仆要拿狗走。他便怒喝“你要把我怎么樣?” 下仆哪還敢動。連忙又放回去。 不多時又有人輕聲來勸:“這姑娘已然是氣絕了。您就放下她吧?!?/br> 他只不肯:“她不肯死。我就不能放手?!敝恢貜湍蔷湓挕八豢纤?!” 這邊正說著,突然地不知道有什么人來了。遠遠地聽到似乎爭吵了起來。 守在攆邊的一個下仆,低聲斥道:“還不去看一看!”聽著有些年紀,大概是管事的人。 有人急步離開,似乎是往吵鬧處去了。 不多便回來,報說:“來的是國公府大公子和鑒天司的人,說是清水觀出了兇案。死了好些人,他們正在附近勘察?!闭f著壓低了聲音“知非子死了,凌詒和也死了。觀里還有好多的死人?!?/br> 聽著人大吃一驚:“什么?知非子死了?凌詒和死了?他們幫殿下看病已經好多年了,那以后誰來替殿下治這經年時不時就要犯上一場的昏睡之癥?” “可不正是。這可怎么辦???”來報的人低聲說“那邊來人說,殿下抱的這個死人,還有原地躺的那個,他們都要帶回去,說是什么人證,需得嚴加拷問。我已經是說了,如今殿下昏睡之癥剛好,睡了這幾個月了,剛醒來,還有些不知身在何處,只抱著這人不肯松手,是以沒法給他們。他們卻就是不聽呢?!?/br> 聽著的人冷笑:“大公子和鑒天司真是好大的威風!咱們殿下固然是糊涂,可是皇后娘娘的親生骨rou!真正的嫡長!如今不過是在病中。他們就敢不放在眼里!”說著怒氣沖沖地就走了。 湯豆聽著這些,茫然看著眼前那張臉。 這位天皇貴胄也正瞧著她。 他神智似乎有傷,或者只是還沒有完全清醒,呆怔在那里,看著狗,又看看自己,眼中一片茫然,抬頭四望,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兒。但抱著湯豆的手一點也不松,嘴里喃喃不停,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伺候的人湊上來問“殿下可是要什么?” 他沒有理,只向四周張望。越看越是惶惶然,許久之后便不肯再看,甚至把狗都丟了,似乎那是什么令他疑惑的東西。只把頭埋在湯豆已經冰冷的胸口,喃喃自語:“你是不是冷?不怕。我暖著你,一會兒就不冷了。不要怕?!痹囍褱拱吹阶约盒乜趤?,就像湯豆當時摟著那只快死的野狗一樣。 伺候的人心疼他。 有女侍輕輕抽泣,哭道:“殿下,您醒醒吧。您這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以往醒來,不到半日就好了。今次醒來便往外跑,怎么攔也攔不住,額頭都撞破了,只要往這邊來。誰也不敢攔,您顛簸了這幾日,不吃不喝,本就瘦弱,哪還有人形。娘娘知道該是多么難過?您不想著自己,也想想娘娘。再說,這姑娘……這……這姑娘她已經是死了!您抱著她有什么用呢?” 湯豆只感到茫然。 自己死了嗎? 她只覺得冷。 冷到骨頭縫里。如果二叔在,一定會罵她。 早就說過!靈之力無限,而人力有限。為什么不聽! 叉著腰,指著她,橫眉怒斥“跟你講了多少遍!一萬遍,一萬遍也不止!”就像爸爸教她做作業,氣出高血壓。 她眼前恍惚,什么也看得不清晰了。腦里也糊涂起來。 眼前那么模糊的人影,是二叔嗎? 自己回家了嗎? 她腦中紛雜,似乎一切都不受控制,所有的回憶,與現實交織在了一起。 一時想到黎川。一起又想到了凌詒和。 凌詒和說他不是為了名利。 既然不是為了名利,聽他最后那番話,便必是為了大義。 他確實冷血無情,可與黎川不同在于,他是為了大義可以犧牲一切的‘冷血’,真正的目地是救人。哪怕殺一千,只要可以救十萬百萬千萬,他就會去做,不管這些要死的人里,有沒有自己的師長、親人、摯友。他都會做。 但他既然已經達成所愿,門也已經被關閉,他為什么還要去殺無辜的人? 為什么要拼死相搏斗地,想守著清水觀里發生的事實真相,保住自己的名譽和地位? 為什么他那么不甘。 那種不甘,包含著已經做出了這么多犧牲卻功虧一簣的憤恨。 明明他成功了……這些是為什么? ……除非,除了關上門之外,還有什么必須做,整件事才叫真正的完成。他必須要保著自己的名譽和地位才能完成的事。 湯豆茫然,如果自己沒有來到這里,是不是還會有別的事,導致凌詒和的舉動失??? 比如追來的這位國公府二師兄。他與清水觀感情非同一般,他不會放任自己的師父、師兄弟死得冤枉。 所以,不論有沒有她,凌詒和根本就不會成功。 那么,是不是正因為凌詒和今日不可避免的失敗,導致他要做的事只做了一半,根本沒有做完。致使未來,這些在通道中困頓千百年,卻不得離開的怨靈們,沖破了門,引發大災難? 如果他成功地做完接下去他想做的事,一切會不會不同? …… 本來不必發生——湯豆想。 這一切……凌詒和的死也好,劍士們、家將們。都不必相互殘殺。 因為自己是懂得他的。 她懂凌詒和為什么要這么做。知非子、無為他們不懂,但是她明白其中的原委。 兩個人根本不必你死我活。 …… 可是,這似乎又是必然。 凌詒和不會放過知道真相的人。他太聰明,太聰明的人太難信任別人,在這件事上,他也犧牲得太多,不肯有半點閃失,打定主意要斬草除根不留漏洞,繼續自己的計劃。 大概他也沒有料到,自己招出來的巨靈,會一擊不中。 那一腳湯豆被踩死了,他也就活下來了。一切也就仍回到他的掌握之中。 那么,這其中,黎川又有沒有給他這種非殺死湯豆不可的感覺呢? 黎川跟他說起的時候,是怎么形容了自己?又是怎么引導他? 黎川知道凌詒和非要關門的原由嗎?知道凌詒和還有未完成的事嗎? 他可能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看著,當湯豆誤以為是她自己造成了未來災難,會怎么面對這一切。他以為看她會哭?會一蹶不振? 湯豆迷迷糊糊地想。但自己已經很久不哭了。至于凌詒和,他做錯了很多。但有一件事他確實并沒有錯,那就是關門。 如果沒有人去接替他做完,她就代替他去完成這件事。她要徹底讓這個通道,消失在世界上!斬斷一切禍端的根源。至于其它,就放在之后再說。 她要讓把她想得太軟弱的黎川,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他不是想讓她知道自己個人的恩怨還沒有完嗎? 是啊,是沒完。他殺過自己兩次,一次是親自動手,一次是借凌詒和的手。 現在,輪到自己去殺他了。 她氣力不濟,緩緩地閉上眼睛,但心里的念頭卻洶涌難抑——活下來,毀掉通道,揪出黎川,殺死他! 第68章 過場 富麗堂皇的廳堂之中,上首坐著宮里來的內官和鑒天司剛上任的司監盛喻,左下手坐著國公府的大公子,也就是清水觀知非子的二弟子。 湯豆托那位找到她的殿下的福,雖然是在堂下被審,但還有把太師椅可以坐。 只是她剛剛才醒,胸口掛著一大把的黃符,臉色雖然不好,但到底沒有死于非命。也不知道她是命大,還是知非子的這個來自于國公府的二徒弟本事高。 不過醒來之后,她一直被單獨安置在靜室之中休養,沒有人來看過她,來送飯的下仆也從不跟她說話。外面發生了什么,后來發生了什么,一點也不知情。 今天是她第一次離開靜室。 此次,主審是鑒天司的司監盛喻。 凌詒和死后他補上了這個缺。盛喻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長相十分普通,但雖然是個單眼皮,眼神卻格外地銳利。 “叫什么名字?” “公良氏阿豆?!?/br> “你是否指證凌詒和屠殺清水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