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顧皎提到嗓子眼的心松了松,問那壯漢道,“這些罪,都是你們犯下的?” 壯漢別開臉,顯然就是了。 “如何?”李恒收了笑,“他們是不是死有余辜?況且,對我這個朝廷命官設伏,本就當誅。殺良冒功?他們也配?” “夫人,夫人——”剛耳朵受傷的老者連連高道,“剛是我在亂說,我死不足惜??晒即笫莻€好人,這些事他沒做過。他也曾阻攔過,但沒擋得住。求求你們,放了他,放了他吧?!?/br> 顧皎走到壯漢前,“你是辜大?” 辜大含糊一聲,是。 “老伯說的當真?” “當真?!?/br> “你可殺過人?” “殺過?!?/br> “知罪嗎?” 辜大抬頭,看著她道,“夫人,人命不如狗。我知罪,可連活都活不下去了,能怎么做?” 她略松了口氣,“要我能保你一命,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嗎?” “夫人請講?!?/br> “你過去殺一人,今后便救一百人;殺十人,便救一千人。從今后,但行善事,莫求回報?!?/br> 辜大定定地看著她,猛然用力磕在雪地上,“若是夫人能救了我等兄弟,莫說百人,千人萬萬人,我都救?!?/br> “若是你這些兄弟日后又要做錯事,卻不能推說攔不住。那時候,你行的善事,便是殺了他們?!?/br> 辜大額頭磕得鮮血長流,發了碎尸萬段的誓言。 顧皎轉身,對李恒道,“將軍,龍牙關內雖良田萬頃,但龍水年年入夏即泛濫。不如將他們枷起來,修河堤,清溝渠。以勞代役,既不犯殺孽,又能有益鄉親——” “夫人?!崩詈銚u頭,“誓言好聽,可誰能保證他們應誓?” “將軍主政龍口,麾下可用之人不下百數。莫若選幾個差人,一是監看他們做工,二是親近和護衛村人,三還可細細追查今日事的幕后人,四則能宣揚將軍一片愛民之心?!?/br> 李恒好死不死挑了龍口來駐守,又千方百計和本地豪強聯姻,打的必然是深耕的主意。強壓只招人反感,他需要一個機會和借口,堂堂正正地介入。 魏先生插口,“將軍,夫人說的是?!?/br> 顧皎發現,魏先生說話不多,但每每他開口,總能把住李恒的脈門。她便加了一把勁,“將軍,天下紛亂,百姓苦極。但凡能吃一口飯,能活得下去,誰又愿意落草為寇呢?與其說他們是寇,莫若說是——” 與其說是寇,莫若說是根本活不下去的民。 她頓了一下,“誰能給他們活路,他們就跟誰走?!?/br> 李恒掃她一眼,意味不明,“真是一張好嘴?!?/br> 說完,他轉身,抓住旁邊的白馬,翻身上去。白馬晃了晃頭,長長的鬃毛飄散開,抬腿走向東方。 周志堅看她一眼,跟著李恒的方向追去。 顧皎看著垂在馬背上的那一角紅袍,自我懷疑,這樣便是過關了? 海婆小碎步趕來,關切地看著她,“小姐,你還好嗎?” 還好嗎?她一點也不好,身體內灼燒,可四肢卻凍得如同冰坨子一般。強撐了許久,腦子用得狠了,痛的快要裂掉一般。她想說,能找個暖和的地方讓躺躺嗎? 可嘴張了又張,發不出一點聲音,整個人轟然倒下。 海婆在叫,魏先生在呼喊,還有那討厭的馬蹄聲。 徹底暈倒之前,一道銀色的閃電掠過,整個人飛在半空中,又頓入一個冰涼的懷抱。 她半睜著眼睛,看見一個堅毅的下巴。 李恒的聲音響在風中,“膽子真小,太不經嚇?!?/br>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成功地刷了負面。 大家周末愉快,看到這里的親順手點個收藏文章和專欄吧,mua!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張機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邊邊 43瓶;菲菲 40瓶;亮皮牛津鞋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章 你占我地兒了 龍口縣城,校場西府,李恒的臨時住處。 張燈結彩,火燭輝煌,紅帳軟香。 海婆立在新房門口,面無表情,內心懊惱。今日種種,近五十年人生所未遇。她實在過于托大,差點害了少爺和小姐的性命。 那李恒天煞孤星,視規矩禮儀如同兒戲,把弄起人來游刃有余。龍牙關口事畢,顧皎身體終于垮了,他居然直接擄了人回城。抵達縣衙的時候,雖然婚堂和新房早就準備好,但吉時已經過了。且新娘子昏睡不起,根本無法拜天地。他冷笑一聲,“婚書換了,顧皎就是我夫人??v然不拜天地,難道天老爺和地老爺開能開口說不是?” 居然連天地也不準備拜。 海婆羞憤,李恒卻一副誰也莫奈他何的樣子。 還是顧瓊,聽說這事兒后,拎了一把長刀闖進來,劈頭蓋臉便劈,卻被周志堅給弄了出去。 哪兒料到,這番鬧后,李恒抱了顧皎去喜堂,隨隨便便地給天地各鞠了一個躬,便算是走過了程序。 顧瓊還不滿意,魏先生道,“我家將軍長這么大,只跪過親長,還從未跪過天地?!?/br> 言下之意,給臉就趕緊接著,別得寸進尺。 顧瓊紅著眼睛跑出去,連專門招待舅老爺的酒席也沒吃。 李恒無所顧忌,將顧皎抱回新房,放在床上,“魏先生等會來給她切脈開藥,死不了的?!?/br> 話說完,抬腳便走了。 海婆無法,抓了一把錢給柳丫兒,讓她出去找管家要熱水;又帶著楊丫兒和勺兒,從堆滿后院的箱籠里翻出換洗衣裳;含煙束手無策,站墻邊默默飲淚,她訓斥了一通,將人趕去偏廂收拾下人們要住的屋子。 手忙腳亂間,院門開,有兩個健婦抬了熱水進來。 海婆立刻讓柳丫兒幫忙,脫了顧皎身上厚重的衣裳和釵環,給她洗澡。 衣裳一脫,她便有些忍不住了。顧皎長得瘦小,身體不算健壯,極度畏寒。在顧家呆的那幾日,白天晚上都燒著火盆還嫌冷,自個兒睡覺的時候,在床上窩半日也暖和不起來。她本就病了,又在轎子里顛了幾個時辰,末了還被李恒叫出去。一通凍,一通嚇,全身燒得通紅,嘴唇干裂,手腕和腳踝上的皮也皸了起來。 遭罪啊。 好容易將人洗干凈,屋子里燒得暖起來,蓋上錦被;請魏先生來切脈,開藥,讓勺兒去廚房熬。林林總總,剛把熱粥和湯藥端上來,已是深夜了。 新人的房中事她管不著,可李恒滿身酒氣和戾氣地又回院子,她就不能放著不管。 顧皎自不知外面人的紛擾,她只沉在一片亂夢中。一忽兒覺得就這樣病死了,大約能回現代;一忽兒覺得當真死了,萬事就空了,更不用說回現代的事。 真正醒來,是被喉間的痛癢折磨的。 她淺淺地咳嗽幾聲,睜開眼,又是一處陌生的房舍。高梁寬屋,幾個燭臺照得屋內透亮,視線范圍類的一切,包括近處的屏風和遠一些的房門,幾乎都是紅的。 她嘆口氣,還是沒回得去。 “醒了?” 聲音涼絲絲的,是李恒。 他背著燭臺坐,半個身體隱在陰影中。已是脫了銀甲,只剩一身月白色的內袍,顯出少年人略清瘦的寬肩和長胳膊來。大約是常年行軍,腰自然地挺直,即便坐著也顯得十分挺拔。他手里捏著一張紙,微微垂頭,額頭到下巴微微垂出一個弧線,被燈照出凌厲的陰影。 居然,脫了鬼面? 顧皎胳膊用力,想撐坐起來。然頭腦昏沉,四肢無力,努力了一會兒毫無建樹。 “叫你丫頭進來?”他將紙疊起來,起身又問。 還是不要了。她昏過去的時候差不多晌午,又冷又病又餓,身上也臟得不行;這會已經換了干凈寢衣,雖然還病餓著,但身體暖洋洋的;再看窗外,已然深夜。海婆和丫頭們擔驚受怕一整天,肯定又照看了她許久,讓她們多休息吧。 她搖頭,張嘴要拒絕。開頭幾個字,卻完全發不出聲音,被痰封住了。 李恒看著她,隨手將紙壓在桌面上。 她輕輕地清嗓子,待能發出聲音后,本要請他幫忙倒水和找點吃的東西。話沒出口,瞥見他隔岸觀火的樣子,立刻清醒了。李恒是誰?日后的暴君啊。能被搞出一個‘厲’字,肯定是極不好相處的。他白日的表現,差不多完美地詮釋了那個字,怎么可能伺候人?打住,趕緊打住。 想明白后,她硬撐著坐起來,很艱難地靠在床頭??上Ю咸鞝敳恢С炙淖詮?,整個人軟得跟面條一樣,好不容易靠上去又整個滑下來。 顧皎對這個身體也是服氣了,穿越不給點金手指就算了,為什么還要把她的體魄拿走? 李恒卻動了,緩緩從燈影下走出來,架子床邊上的燭臺照得他面龐發光。高眉深目,雪膚黑發,鼻梁英挺,眼眸居然泛著淡淡的藍彩。 顧皎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恍神。小時候看閑書,抱著言情小說啃,里面總是將男主寫得豐神如玉,芝蘭玉樹。然現實中的男同學,男老師,別說如玉,能如鐵已經是很不錯了。偶爾見著個還不錯的,要不只有臉好,要不只有身材好,臉和身材雙雙如意的,竟然沒有。 可現在,她居然從李恒身上看出了豐神和如玉來。特別是他那雙藍眼睛,顏色并不深,帶得整個眼眸似乎透明。眸中聚著光,帶著刺,能扎進人心里。 她的心怦怦亂跳,有點慌張。 他走得近了,越發顯得高。踩上床踏板后,頭幾乎頂上床架子,陰影更將顧皎的身體全蓋上了。他一伸手,顧皎便抖了一下。 抖得,還有點明顯。 李恒眉峰一挑,看著她。 她立刻道,“對不住,我現在一陣兒冷一陣兒熱。熱的時候滿身大汗,冷的時候就發抖?!?/br> 他不搭話,手落在她肩膀上,幾乎沒用任何力氣便將人拎得半起。顧皎小小地驚叫一聲,不想整個人已經起來,背后還給塞了床衾被。 居然是幫她坐? 顧皎略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謝謝?!?/br> 李恒快速放開手,退下床踏板,“還是叫你的人進來吧,也該吃藥了?!?/br> 說完,不等她回答,他徑直轉身走向房門。 顧皎悄悄噓出一口氣,摸了摸額頭的汗。和暴君相處,壓力真tm太大了。 房門吱呀一聲,幾聲淺語,海婆領著含煙低低地垂著頭進來。 “海婆?!彼⒖探谐鰜?,大約是一同患難過,真親近了許多。 海婆‘哎’了一聲,也是頗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