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聊吧，我出去抽根煙?！彼麖能囎p隙里摸出包煙，目光頗有深意地掃過阮教授和阮閑?！拔疫€不想摻和得太深，小jian商那邊需要個人一起望風。待會兒仲清要問我咱們聊了啥，我就說是反抗軍的事情……串供我串好了，你們可別說錯?！?/br>
    說罷他扒住阮閑沒來得及關嚴的車門，叼著根煙跳了下去，并且毫不留情地把試圖跳上來的鐵珠子用腳撥到一邊。

    車里一時就剩兩個人，外加一個活著的大腦。

    “是個聰明人?！比罱淌谵D過玻璃槽，面朝余樂的背影——曾經的大墟盜走到季小滿身邊，摸索了會兒口袋，遞給她和仲清一人一塊巧克力。隨后他又拍拍仲清的肩膀，看樣子是在安慰那孩子。

    雖然嘴上說著死了也算賺了，余樂卻沒有半分魯莽對待現狀的意思。

    不過有趣的是，他對于人類的定義顯然比阮教授寬泛很多——在地下城時，他也曾塞給甜甜q2一顆酒心巧克力，余樂似乎對他人的頭殼里裝了什么并不關心。

    很難說是粗神經還是看得太透。

    “別看他那副樣子，他只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的確是個聰明人，不然我們不會帶上他?！?/br>
    阮閑安靜地說道。

    “如果你有什么話想對我們說，最好趕快點。探查其他尸體的狀況是必須要做的，理論上我們沒有需要商量的事?！?/br>
    唐亦步眼里的好奇快溢出來了，他活像沖進自助餐館的饑民——什么都想要，嘴巴卻只有一個，只能被噎得張合嘴唇，一個字兒都吐不出來。

    “除了1036號培養皿，你們還能聯系上哪些培養皿？”

    “廢墟海那邊通訊設施不行，暫時聯系不上。玻璃花房的人對我們態度一般，同樣沒有現成的聯系方法。地下城那邊倒是留了聯系方式，但我們還沒有聯系過他們?！?/br>
    阮閑還記得壓縮餅干里藏著的芯片。給自己改名為k6的何安將它交給了他們，雖然他安裝了加密聯絡程式，地下城方面從來沒有主動聯絡過他。阮閑也不是多么熱衷交際的類型，自然也沒有主動聯絡過地下城。

    “之前從康子彥那里拿到的數據模型呢？”阮教授轉向唐亦步。

    唐亦步深沉地抹抹嘴角，確定糖水桃子的湯漬沒有粘在嘴唇上：“關于人格和記憶傳輸的那個？康子彥沒有成功離島，我只拿到了作為押金的一半?！?/br>
    阮教授陷入深思，阮閑則嘆了口氣，拍拍唐亦步的上臂：“說實話。合作是你答應的，適當的信息交流也有好處?！?/br>
    唐亦步不情不愿地瞧了阮教授一眼：“康子彥死后，趁我們還沒走遠，我從他的腕環上黑到了剩下的一半?！?/br>
    接下來阮閑和阮教授一同陷入沉思。唐亦步目光從兩人身上掃視了幾個來回，也一臉嚴肅地思考起來。

    “是時候了?！比罱淌诤腿铋e幾乎同時說道。

    “什么？”唐亦步眨眨眼。

    “刺殺mul01?！比罱淌谡f道。

    “襲擊mul01?！比铋e則如此回答。話出口后，他禮貌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阮教授先說。

    “除了仲清，其余情況和我猜想的類似。一旦島嶼中心被破壞，nul00和他的人帶我離開，mul01會戒嚴周邊培養皿?！?/br>
    “根據我們拿到的指示，一路經過的那些培養皿?！比铋e補充。

    這些都在阮教授的計算內，阮閑并不意外。如果是他，他八成也會這么做——除非唐亦步和自己有強烈的自毀傾向，不然選擇的確有限。

    “培養皿的戒嚴意味著內部壓力增強，以及管理形式的細微改變。對于培養皿里的人來說，這些都是危險的信號?！比罱淌跊]有否定阮閑的說法?！靶问骄o張的情況下，只要一點火花，就能給mul01造成不小的干擾?！?/br>
    “在原本的計劃里，我們可以走這條路去真正的刺殺機械身邊，趁亂對mul01進行刺殺。只要mul01消失，以mul01為中心的一切都會陷入混亂。將要犧牲的人都是反抗軍成員，刺殺導致的人員犧牲會被記在主腦頭上，高壓加上憤怒，人們將會取得自由……如果我們成功的話?！?/br>
    “有點狡猾?！比铋e公正地評價。

    “你們可以在人們勝利后將真相公之于眾，我不需要名聲?！比罱淌谡f道。

    “就為了那些偽造的記憶？”唐亦步的重點則在別處。

    “不，為了只屬于我的記憶?！比罱淌谡f，“我說過，就算我現在放棄，mul01也不會放過我。而就算我勉強活下去，記憶的質量不會超出已經在我腦袋里的那些，單純的生存并沒有多少樂趣?！?/br>
    這回他聲音里沒了慣常的溫和與開朗。

    “除去對人類抹不掉的好感……至少這樣，無論是美名和惡名，被記住的都會是我。人們能夠重新獲得自由，我也能夠以我想要的方式死去，為什么不呢？”

    阮教授說的是實話，事到如今，他沒有必要在這方面欺騙他們。

    阮閑把自己的計劃藏在心底，繼續誘導：“而你現在向我們正式提出這件事……你打算利用仲清？”

    “這是個機會?！比罱淌跊]有察覺阮閑隱藏的情緒，“我大概能猜到rα來這里做什么。如果我沒猜錯，它是前來補充‘彈藥’的?？磥韒ul01把它的武器化重心放在了另一條路上?！?/br>
    “啊?！碧埔嗖椒磻芸?，“高級s型產物不會那么容易死去，也無法直接生成對人有效的致病微生物。但如果讓它攜帶，沒有比它更合適的攜帶者?！?/br>
    就算它擁有人類的部分，它體內的s型產物也會不斷地對人類部分進行修復，直到一切恢復原樣。但如果目標是唐亦步，a型初始機可幫不上太大的忙——別說之前你死我活的硬碰硬，帶毒的rα一個擁抱就能殺死他。

    看來仿生人秀場的那一戰讓mul01收集到了不少資料。

    唐亦步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講完后自己哆嗦了一下，往阮閑身邊挪了幾公分。

    “是，正如我們可以利用s型初始機產生對機械‘病毒’，主腦也在研究高效而精確的對人體武器，好來應對可能的反抗。畢竟核武器之類的會無差別毀滅一切，隨之而來的環境破壞也很難處理?！?/br>
    阮教授繼續道。

    “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對s型初始機進行感染。只要控制好病情發作的時間，我們能夠把僅感染機械生命的病毒送往主腦的精銳部隊。以此制造更大的混亂?！?/br>
    “不錯的計劃?！比铋e說，“但要按照你這個計劃來，無論名單上有沒有仲清，仲清恐怕都得被打包送去rα那里?！?/br>
    修改記錄，然后控制仲清，利用殯儀館里的資源制造對機械病毒，然后送到rα身邊。阮閑能猜出這個計劃的細節，僅僅有一點……

    “你沒法控制仲清或者rα的行為?！比铋e說，隱隱為自己的猜測震驚?！澳悻F在告訴我們這些——”

    “他想把他的意識作為病毒的附屬品送出去?！碧埔嗖浇舆^話頭?！袄每底訌┠抢锏玫降募夹g，將自己的意識轉移到仲清體內，再趁接觸時近距離轉移到rα身上?！?/br>
    他用金黃的眸子上下掃視了一番阮教授。

    “如果他這么做，意味著要去cao作刺殺機械的是你和我，他在交代后事?！?/br>
    “不，我不會把這么重要的事情完全托付給別人。不過關于意識數據轉移的部分，你沒有猜錯。只要送出備份就好，我在那座島試驗過不少次，只不過效率一直沒跟上?！?/br>
    “不完全的備份會導致人格差異?！碧埔嗖桨櫰鹈?。

    “但是執著的事物不會變化，我想康子彥的例子已經很有說服力了。我信任他的技術，也會親手進行檢查?！?/br>
    “……也就是說，你想把你的記憶備份傳輸給仲清，再傳給rα，以此同時，你的大腦繼續和我們一起行動?！比铋e做出總結。

    “現在看來，這是可以做到的?！比罱淌谄届o地表示，“但我無法一個人做到，需要你們幫忙。這個做法至少能讓我們的勝率再上升3%左右?！?/br>
    唐亦步收了偽裝，他死死盯住阮教授，如同盯住獵物的豹子。阮閑能看懂那個表情——唐亦步正在快速計算他們可能的得失。

    “我只有一個問題?！比铋e扯了扯白外套上的皺褶。

    阮教授的三腳小機械轉向他。

    “……你問過仲清自己的意見嗎？”

    “你應該聽到海明的診斷結果了?！?/br>
    “我不關心他是什么，他的確為我們尋找了一個合適的躲避場所，也提供了情報。嚴格說來，我算是欠他的人情?！?/br>
    阮閑輕聲說道：“但我也想要那3%?！?/br>
    唐亦步的死亡可能從10%降低到7%，不得不說，阮教授的提議很有誘惑力。阮教授的液體槽內冒出一串氣泡，不知道為什么，阮閑能讀出其中的疑惑。

    “……我有不同的提案?！彼麤_阮教授笑了笑，“直接把傳染源自己送過去，怎么樣？”

    阮閑指了指自己的太陽xue：“嚴格來說，這也是‘阮閑的意識’?！?/br>
    第193章 信任問題

    唐亦步的反應比阮教授要快——他就像尾巴被夾了那樣原地顛了下, 臉上的老謀深算瞬間變成被遺棄小動物的惶恐。這仿生人絕對吃透了自己的心思, 就算阮閑明白唐亦步的目的，他還是忍不住被那雙眼睛里淌出的情緒影響。

    唐亦步不需要吭聲, 阮閑的耳朵里已經滿是“別走”的喊叫。

    阮教授則沒有半分被影響的跡象, 裝著大腦的黑盒只是在液體槽里持續吐著泡泡。咕嘟咕嘟的輕響讓車廂里的空氣也變得濃稠不少。

    阮閑突然覺得這一切有點滑稽, 他們大概在決定某個關乎人類文明的計劃。而他們并沒有衣著整潔地坐在會議桌旁，引經據典唾沫橫飛, 他們只是窩在一輛舊車的車廂里, 比起商量要事的變革者, 更像幾個打算搶劫快餐店的劫匪。

    阮教授沒有立刻否定他的建議, 正如每一個懂得禮節的上位者，他拿出了恰當的耐心。

    “怎么說？”

    “在仿生人秀場，我已經暴露在了主腦面前。根據我們在島上的表現，它的結論極有可能和你類似——我是被唐亦步蠱惑和飼養的人類, 為他提供技術支持?！?/br>
    阮閑安撫地抓住唐亦步的手。

    “卓牧然如果把我們和玻璃花房發生的事情關聯起來, 應該也能得到差不多的結論——紅幽靈并非從屬于反抗軍, 我們都只是亦步的私人勢力?！?/br>
    “是?！比罱淌诳隙巳铋e的說法。

    “我憑借一連串巧合陰差陽錯地活了下來, 而你也還活著。就算你留了一手，保存了可以制造復制體的自體組織，也不可能蠢到把可復制品送到主腦門口。也就是說, 服從于理性的mul01基本不可能產生‘我是阮閑’的猜想?！?/br>
    唐亦步的手指有點涼, 手心濕潤, 那仿生人是真的緊張了。

    “……是這樣?！比罱淌诶^續。

    “那么我是最好的潛入人選。只要主腦認定殺死zα的東西是我研制的，它不會簡單地粉碎我的腦。它更可能把我留下, 讓我為它做事，附帶打聽亦步的情報?！?/br>
    “你不能確定?！碧埔嗖洁止镜?。

    “如果它真的比你更接近一臺機器，它會的，它永遠會選擇最有利的路。既然我被你‘洗腦’了，說明我足夠脆弱、好cao縱。最大的難點反而是如何讓它相信我們已經決裂這件事……以及到主腦那邊后可能應對的身體檢查。別緊張，亦步。我會留給你足夠的血，你仍然會很安全?！?/br>
    阮閑意味深長地瞧了眼阮教授。

    “我想你也會保證這一點?！?/br>
    “這樣聽起來的確比靠人格拷貝入侵靠譜?！比罱淌诔了剂藥追昼?，“可惜我不同意你的提案?！?/br>
    “怎么說？”

    “這座城市觸動了你，不是嗎？主腦可以非常有說服力，而根據你的經歷來看，你對人類沒有什么歸屬感和責任感?！比罱淌诎察o地繼續道?！皻w順于主腦，取得資源。只要手里的資源足夠，你有很多方法可以偽裝nul00的死，給它換個殼子，然后在主腦的城市活下去?！?/br>
    “到時要被你搶了先機，我的勝率連20%都到不了?！?/br>
    這永遠是問題所在，阮閑并不意外。

    這輛車里的三個人——姑且把阮教授算作一個人的話——彼此間沒有信任。

    “我不否認?！比铋e笑嘻嘻地答道。

    “我建議維持原來的方案，機不可失?！?/br>
    “那還挺麻煩的。余樂不像是能強迫那孩子走死路的類型，在對待小孩子方面，季小滿心比余樂還軟。如果我和亦步不支持你，你一個‘輔助機械’打算怎么辦呢？”

    阮教授吐出一串泡泡，沒有回應。唐亦步則在這個時刻陷入思考，那副可憐小動物的氣息早就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

    “先這樣吧?！卑胩鞗]人說話，阮教授生硬地打破沉默?！爸辽傧冉鉀Q眼前的問題，確定仲清是不是在名單上?！?/br>
    隨后他沒有繼續在車上停留，先一步跳下車子。眼看對話沒法繼續，阮閑和唐亦步對視一眼——阮閑還抓著唐亦步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給那仿生人改成了十指相扣的手勢。

    “你騙了他?！碧埔嗖轿⑽冗^頭，偏長的發絲順著肩膀垂下來一點。這句話里沒有笑意，不是撒嬌，只是單純地陳述事實?！拔抑宦牭搅艘痪鋵嵲?，你想要那3%的可能性那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