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寧莞和楚郢站在遠處,待這邊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二人方才跟著內侍過去。 有眼尖地瞥見這二人,心下奇怪。 王大人張了張嘴,捏著自己的長锏,想起這幾個時辰里發生的事情,神情恍惚得厲害,游魂似的從宮城門飄了出去。 寧莞知道此次皇帝召見為的是什么,她抿起唇,眉目平和溫靜。 裝得多了,她現在的臨場反應能力相當不錯。 微微俯身簡單作揖行禮,便直了身子,端端正正站著。 身穿玄衣纁裳的興平帝坐在丹墀下擺置的紫檀木長案前,視線鋒利如刀,似要剝開層層皮rou,往里一窺究竟。 寧莞迎上視線,習慣性地笑了笑。 興平帝見她淡然自若,也不再搞這些虛的。 輕叩長案,面色沉肅,“地動之事,你由何而知?” 寧莞緩聲回道:“星象占卜,趕了個湊巧而已?!?/br> 興平帝是不信這些玩意兒的,但昨夜之事又由不得不信。 能趕上這樣的巧合,那也是人的本事。 你看欽天監那群吃白飯的,就趕不上這樣的趟兒。 興平帝雙目正視,仔細打量。 今日他叫人來,其實就是想看看能讓他皇祖父特意回京,又能斷言天災的人,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原以為就像他年輕時候微服出行碰見的道士那樣,是個看起來仙風道骨人模狗樣的老頭子,卻沒想到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眉目濯濯,溫和沉靜,也就跟他兒女差不多的年歲。 真是出乎意料得很呢。 興平帝心中詫異,表情亦是浮現著幾縷古怪。 但現下地動剛過,實在事多,一時抽不出空閑來做過多探究,他撇去心思,沉聲言道:“今次之事,你有大功勞,便且先留在宮中,待明后日事情安穩,皇祖父回宮,再論功行賞?!?/br> 既是他皇祖父的老熟人,哪怕心里再多想法,他也不便越過去做什么處置,干脆就擱在眼皮子底下叫人盯著,先看看有什么異處,等那位從業城回來了,再一道相商。 思緒一轉,他叫來人,“吳笠,你親自領著人到玉堂殿去,過后再來回話?!?/br> 玉堂殿外面是禁軍巡邏的必經之道,私下再叫暗衛過去守著,也不怕生出什么事來。 吳公公忙應了是。 三言兩語便定下了話,也由不得寧莞出聲兒。 玉堂殿不屬內宮,一直空著,吳公公找了個年輕的小太監跑腿,很快就撥了幾個宮人過來收拾。 寧莞立在院子里,輕輕嘆了口氣,“還勞煩侯爺替我與蕓枝帶個信兒,免得她擔心?!?/br> 楚郢頷首,取出一塊腰牌,“若有事,可去東宮找太子?!?/br> 寧莞彎了彎眼,搖頭道:“也就一兩日,不須得這個?!?/br> 楚郢抿唇,隔著袖子握住細腕,將腰牌放在她手上,隨即跟著吳公公一道出了門。 腰牌上還殘留著些許余溫,寧莞愣了一下,不大自在地捋了捋額角散下的碎發。 離開玉堂殿,楚郢便徑直出了宮,忙于周邊救災之事。 明衷皇帝是三日后從業城回來的,一到宮中就闊步去了紫宸殿。 興平帝正在批折子,瞥見那一晃而過的暗紫色長袍,登時放下東西,忙忙給他老人家讓了位置,退至一側拱手請安,“孫兒給皇祖父請安?!?/br> 又轉向明衷皇帝的無腦跟屁蟲太上皇道:“給父皇請安?!?/br> 太上皇很有父子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撩撩袍子走到一旁坐下。 明衷皇帝儼然危坐,沉目而視,威嚴之重叫興平帝不自覺地又往下埋了埋頭。 “京里的情況,朕都已經清楚了?!泵髦跃従忛_口,“你做得不錯,這次地動之事處理的很好?!?/br> 難得聽到皇祖父一句夸獎,興平帝眉梢上揚了揚,因為那群狗官憋的一肚子火氣瞬間散了不少,面上卻還是一片嚴肅恭謹,回道:“都是皇祖父教導得好?!?/br> 明衷皇帝點點頭,“寧女在宮中玉堂殿?” 興平帝說道:“是,皇祖父,你看怎么處置……” 太上皇喝了口茶,“什么叫處置?我兒啊,你真不會說話?!?/br> 興平帝抽了抽嘴角,“是,您二位看該如何賞賜?!?/br> 明衷皇帝沉吟片刻,“自打回京來,寧女的問題歸處,朕一直暗有思慮。月前就有些想法,只是一時拿不大準,便暫且擱置了,如今地動之事倒是個契機?!?/br> 他頓了頓,吩咐吳公公道:“這樣,叫翰林院來人擬旨?!?/br> 興平帝不解,“皇祖父?” 明衷皇帝站起身,說道:“就這么定了?!?/br> 興平帝,“定……定什么?”您老人家倒是把話說清楚啊。 明衷皇帝抬了抬眼,緊繃下頜,“攬招國師,為我大靖所用?!?/br> 興平帝懵了一下,“皇祖父,不上朝再商量一下嗎?”雖然那姑娘有些本事,但這也未免太過草率了些。 明衷皇帝斜睨過去,這個想法在他腦中盤桓了很久,從業城回來,一路所見更是加重這樣的心思。 當年的淮江南大地動,至今想起仍叫他心驚膽寒,那個時候若有人能提起一句,何至于橫尸上萬,哀鴻遍野。 他心中感慨,態度是十分強硬,“沒什么好商量的,這件事朕說了算?!?/br> 言罷,又思及幼時對方突然消失之事,不大放心,再道:“就這樣,即刻擬旨,稍后朕親自去一趟玉堂殿,明日就讓寧女跟你一道上朝露面?!?/br> 太上皇附和道:“朕也去,玉堂殿朕也去,明日上朝朕也去?!彼タ礋狒[。 興平帝:“……”完了完了,皇祖父他瘋了。 第61章 興平帝整個人都是木楞楞的, 直到翰林院學士扶冠正襟進來, 半彎著腰行禮,他都沒緩過神兒。 翰林院學士在右側小案落座, 提筆染墨, 凝神靜氣聽著上頭傳來的字字句句, 略略潤色后, 很快便有規正端方的墨字一一躍然紙上。 剛開始倒沒甚感覺, 兩句過后卻是越聽越心驚, 越寫越手抖。 翰林院學士看著落筆的國師二字, 下意識繃緊了手腕兒, 好懸沒叫筆尖凝出的墨汁子滴在面兒上。 明衷皇帝拿著新鮮出爐的圣旨, 取出玉璽印了個章,擺擺手就往玉堂殿去,太上皇茶杯子一擱, 撣撣袖子也跟著走了出去。 翰林院學士望著那二位遠處的身影,干蹬蹬地站在紫宸殿中間,偷瞟了瞟還有點兒神游的興平帝, 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 “陛下?咱們這是要多一位國師了?不知道是哪個山頭的高人吶?” 興平帝扭過頭,直直看著他。 翰林院學士被那眼神看得發毛, 連忙告退,跑出紫宸殿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 玉堂殿里,寧莞正站在院中荷葉盈盈的小方塘邊,扶著白石圍欄, 看著亭亭粉荷,閑閑打發無聊時間。 這幾日約莫是她最悠閑的日子了。 幾個宮人一天十二個時辰貼身跟著,眼睛都不錯一下,她也不好干別的事兒,每天就看書睡覺,睡覺看書,叫她很是好好地放松了一下,兩個時空來返引起的精神疲乏都散去不少。 水中巴掌長的錦鯉擺著尾唼喋青藻,津津有味,寧莞思緒放空,兩眼虛看著碧色的水波。 佯裝進門來歇腳的安樂公主,甫一進外門就看見了人。 白石扶欄邊烏發半綰著,是濃墨釅釅一樣的顏色,髻邊斜簪了綴著玉珠花的流蘇釵,小朵小朵兒的擠簇著。 也不是什么多貴重繁麗的簪飾,偏偏總覺得洽和又稱人得很。 安樂公主想起這兩日宮中傳聞,圓臉上嵌的那雙狹長鳳眼一挑。 都說玉堂殿拘了個女人,深得她父皇愛重,膳房一日三餐特供,連身邊伺候的都是特意從紫宸殿撥過來的宮女嬤嬤。 這些話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她養母郁貴妃都去崔皇后那里打探起了消息。 崔皇后卻也不大清楚,畢竟人不在內宮,不歸她理會。 郁貴妃沒摸到情況,這才使養女過來探一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 卻沒想到是個老熟人。 安樂公主嘴角一扯,“還以為是誰呢,沒想到是你啊?!?/br> 寧莞回頭,就見一個身穿玫紅色宮裝的妙齡姑娘緩步走來,綴明珠,戴金翠,面兒上虛浮著別有意味兒的笑意。 寧莞腦子里轉了許久,方才從原主的記憶深處扒拉出一個不大明晰的影子。 安樂公主李貞儀,行四,生母早逝,如今養在郁貴妃膝下,方當韶齡,正議婚嫁。 楚華茵是她伴讀,從小就有情分。 衛蒔是她麾下得力前鋒兼小閨蜜,剛開始到十四巷給她栽贓的那支羊脂茉莉簪就是這位賞的。 郁蘭莘郁大小姐是她名義上的表妹,表面塑料情誼,暗里更是水火不容,都恨不得把對方來來往往的隱秘事兒扒個底朝天。 因為以上三者的關系,哪怕安樂公主一年到頭能出宮的次數少的可憐,但對寧莞在京里盛傳的種種事跡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當日南羅來使大宴,寧莞到長信宮見太后的時候她染了風寒并未到場,臥床休養了小半月,也并不曉得京里的風風雨雨。 安樂公主如今在宮里見著人,自是稱奇,“你倒是好本事,都住到玉堂殿來了?!?/br> 這寧莞也就一張臉能看看,別不是真應了宮中傳言,跟了她父皇吧。 這可真是……嘖,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寧莞哪里聽不出她話外之音,拍了拍手中的糕點屑,也不客氣,“以公主這樣一無是處的作比,相較之下,我確實還挺有本事的?!?/br> 安樂公主沉下臉,她身后的宮女上前,喝了一聲放肆。 寧莞懶得看她耍威風,與旁邊的徐嬤嬤道:“勞煩你將人請出去,我去屋里睡一會兒?!?/br> 一語末了,便拿起放在一邊小凳兒上的書轉身往里走。 徐嬤嬤是興平帝身邊的人,可不叫她們在這兒興風作浪,當即便板著臉與安樂公主道:“殿下,寧姑娘是貴客,理應多有禮遇,玉堂殿也非是您該來的地方,請吧?!?/br> 安樂公主冷笑道:“貴客?我看是嬌客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