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她一邊吃著,一邊嘴里抱怨道:“這飯都還沒吃呢,哪來的力氣走啊?!?/br> 衙役道:“阿婆你可以把碗帶上飯也帶上,路上也可以吃。人太多了,老人家小孩子也多,咱們走得慢,再捱些時候,等出城到地方,天都黑了?!?/br> 本來就是雨天,城里都鋪著石板倒還好走,可出了城是有泥路的,這一絆一絆的,說不定天黑都安置不妥當。 朱阿婆卻不這么想,這些衙差說話也說不全,問究竟是個什么事兒,也支支吾吾說不清,肯定有古怪! 朱阿婆嚼了一塊軟糯的肥臘rou,腦子里已經轉了不知道多少陰謀。 別怪她多想,老早老早以前,她太婆婆那一輩兒可有過不少事兒。 太婆婆生在前朝末年,拿老百姓做餌坑殺的事情多了去了! 朱阿婆想象力豐富是十四巷出了名兒的,當即驚疑不定,鼓著兩只眼更加不肯挪步子,還連帶著給大兒媳婦使了個眼色。 做了幾十年的婆媳,大兒媳哪里不懂,立馬會意,她倒沒跟朱阿婆一樣腦補什么陰謀詭計,只是純粹的不想雨天出門走那么長的路,便接話道:“這樣吧,要不官爺你們先收拾著走著,我們一家等會兒再趕上去就是了?!?/br> 衙役虎下臉,“不成,馬上收拾,馬上走!” 朱阿婆是個老人家,衙役也不敢動手拉扯,嚇唬她吧,她就埋頭扒拉飯,兩方就這么僵持著。 寧莞撐傘看了一會兒,朱阿婆眼睛一瞥也看到了她,瞅了瞅那掛在肩頭的藥箱子,愣了一下,“寧姑娘,你都收拾好了?” 寧莞輕揚了揚眉眼,笑著隨口回了一句,“是啊,我早就好了,阿婆還沒吃完飯呢?準備得怎么樣了?” 朱阿婆登時變了臉,手里的碗往大兒媳婦懷里一塞,堆出笑來,褶褶紋路,像極了一朵雨天盛綻的金絲菊。 言語里帶著點兒誠惶誠恐,連聲道:“吃完了吃完了,早早就吃完了,我們這就出來了,這就出來了!叫您久等了,您別生氣啊,千萬別氣??!” 言罷,拉著兒媳婦就往里一竄,啪嗒啪嗒地飛快跑進了屋里。 衙役:“……”什么玩意兒? 寧莞:“……”朱阿婆最近好像哪里不對。 大兒媳婦看著手腳麻利收東西的自家婆婆也納悶兒呢,“娘啊,你怎么突然變主意了?!?/br> “沒看到寧姑娘在外頭等著嗎?”朱阿婆叉腰斜著眼,沖著自家兒媳婦嘁了一聲,“我說春妮兒啊,你怎么不長腦子呢,我上回跟你說的話,你咋就不放在心上嘞?” 都說不得了,那寧府里住的神仙了!神仙的話你敢不聽,回頭就叫閻王爺要你的命,這個蠢驢子,腦殼里也不知道裝的是啥玩意。 兒媳婦:“……”你十句話里就沒一句話是真的,誰費那個腦子記啊。 朱阿婆懶得理她,“還不快去叫你男人他們,凈耽誤事兒!” 大兒媳婦嘆了口氣,算了,跟她這老人家計較個什么呢。 沒了朱阿婆鬧騰,其他人也快得很,及至未時,三條街十四條巷子里的住戶,攏共有七八百人全都齊整了。 幾十個衙役領著隊,浩浩蕩蕩地往城外走,從街頭望到街尾全是人。 寧莞他們因為動作快,排在最前面,能清楚得看到左右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分屬于各司各府的兵衛,以及到下屬各村落人家傳信的騎兵。 從十四巷到城門便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出了城門又順著官道到郊外軍營旁的空地,又費了一個多時辰。 等終于到了地方,已經是申時末了。 空地上灑了干晌的泥灰,蕓枝帶的墊子取出來,找了一塊好的地兒拉著寧莞坐下。 朱阿婆拉著一家子往緊挨著他們,揚起個甚是親切的笑臉,蕓枝沒好氣地翻了個大白眼。 這樣陰沉的天是看不到星星月亮的,寧莞撒下銅板卜了一卦,眼睫一顫,心中嘆氣,看來她這回沒估錯,卦象越來越明顯了。 天色漸暗下來,有士兵抱著柴火來點了幾個火堆子得了些亮光。 旁邊就是軍營,四處亦有人巡邏,這里的都是普通百姓,雖有些慌亂,卻也不敢多鬧騰,餓了就吃帶的干糧餅子和著軍營里熬的稀湯水,暗里嘀咕抱怨。 城里頭卻是不同。 世家高門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對地動之事是嗤之以鼻,能叫人知道防范的,那就不叫天災了。 安樂公主李貞儀也是這樣想的。 她坐在御花園拉起的臨時布架子下,抹著帕子擦了擦額上悶出來的熱汗,一張圓臉上盡是不耐煩。 她排行老四,養在郁貴妃膝下,自小嬌貴得很,何曾這樣擠在一團兄弟里頭,連個抻腳的舒服地方都沒有! 五皇子李景泰看她起身要往外走,便說話道:“四皇姐忍忍吧,皇祖母和母后都還在那兒坐著呢?!?/br> 安樂公主轉眼,旁邊布架子下崔皇后和郁貴妃正你一言我一語地陪著太后說話,她xiele泄氣,只得又坐下,小聲怨道:“大晚上的不睡覺,叫咱們跟傻子一樣窩在御花園喂蟲子,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br> 五皇子:“也就這么一個晚上,捱過地動就好了?!?/br> 六皇子:“是了,總歸保得人沒事兒就好。再說太子二哥他們忙里忙外的,連喘口氣兒的時候都沒有,咱們好歹還舒舒服服坐著呢?!?/br> 安樂公主嗤笑一聲,“你還真信某人的鬼話,今晚有地動了?” 兩位皇子對視一眼,說道:“信不信沒什么所謂,反正父皇吩咐了,咱們照辦就是?!?/br> 安樂公主掩唇撇嘴,“反正我不信,這都子時了哪有什么動靜?!?/br> 她輕哼,“我看宣平侯存了禍心才是真的,道聽途說些什么消息就敢往里傳,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指不定想做什么呢?!?/br> 這話就差明說宣平侯想趁機搞事了,兩位皇子也知道這位皇姐因年前招駙馬不成,心中對宣平侯頗有怨懟,遂干笑兩聲沒有接話,心里則是一個勁兒地直翻白眼。 安樂公主見他們這般表情,更是心頭生惱,一雙鳳眼往上一挑,唇角銜著一抹冷笑,“你們等著瞧,他敢在父皇面前大言不慚,這回準是要遭的!” 五皇子張了張嘴,最后還沒出聲兒,倒是六皇子陡然站起身來,四下張望,“好像有什么聲音……” 眾人下意識屏息一聽,撲棱撲棱的,是雀鳥扇著翅膀,驚遠飛向天際。 城郊的寧莞感受更強烈些,她聽著聲音,緊緊抱著懷里動來動去,扒扯她衣裳呼呼直叫喚的七葉,她正了正神,忙一把將站著的寧暖拉下來,“來了!” 朱阿婆還在啃著手里餅子,問了一句,“什么來了?” 她話音剛落,便有草木鳴響,前俯后仰。 大地震撼搖蕩,更有聲如雷,軍營瞭臺石墻傾頹,柴垛火星轟地飛散,聲勢之大,叫人悚然驚心。 朱阿婆被餅子糊了一臉,蹲都蹲不穩當,一個撲騰前撲在地上,聽著四周孩童哭嚎和諸人驚慌失措的亂叫,她忙拽住身邊寧莞的裙子,亦是驚叫道:“哎喲,我的老天爺,寧姑娘你干了啥?!” 有什么話好好說,你搞這么大陣仗作甚??!蒼了個天哎!要嚇死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楚家人物關系: 1.老侯爺(已逝),妻子:楚老夫人 2.楚大(老夫人之子,已逝沒有出場與描寫),楚二爺(庶子,妻子:楚二夫人蘇氏,子女:楚長庭和楚華茵),老三楚郢(現宣平侯,未婚。) 第60章 朱阿婆哭哭嚎嚎, 叫得嘴都快裂了, 聲音盡數湮沒在一片轟隆聲之中。 也就片刻間的事情,轉眼便是風停樹靜, 只余下一片狼藉與驚呼不定的呼叫。 寧莞低聲安撫完寧暖, 直起身打量四周。 斷枝碎葉飛得空中到處都是, 映在零星四散的火光下如同急旋的箭矢, 地上是站不穩當, 歪歪斜斜倒了一地的人, 一個抵著一個, 一個疊著一個, 好不狼狽。 有年輕的嚇得兩股戰戰, 哆嗦著爬起來就往林子里跑,幸得軍營里動作快,出來了一列黑衣鐵甲的兵士堵住了人, 呵斥訓話。 驚慌過后是又急又快,又碎又多的說話聲,嗡嗡嗡的鬧人, 卻多是有著避過天災安然無恙的幸運。 朱阿婆言語顛倒, 動著嘴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寧莞沒理她, 見寧沛他們無事,便提著藥箱去旁邊磕著頭的小孩兒那處,幫著照看。 楚郢是將近卯時才騎著馬趕過來的,他到軍營邊找到人時, 寧莞和蕓枝正背對背靠著,闔著眼,半夢半醒。 朱阿婆看到他,渾身一震,忙不迭地輕拉了拉她的袖子。 寧莞睜開眼,將將醒來,隱約有些模糊不清的視線里,見他鬢角眉梢染著晨霧朝露,一身清寒。 她斂裙起身,“侯爺?” 楚郢應了一聲,低了低眸子,望著她道:“宮中傳召?!?/br> 寧莞輕擰了擰眉頭,轉頭與蕓枝低語囑咐了幾聲,方才隨他離開。 路上尚未清理,馬車不便通行,楚郢叫軍營里的人送了一匹馬來,將韁繩遞給她,“會騎嗎?” 寧莞點頭,“會?!敝徊贿^好久沒騎了。 她摸了摸馬頸上的鬃毛,扶著馬鞍翻身上馬。 為著動作方便,今日穿的寬擺羅裙,倒也不會拘著行動。 她動作利索瀟灑得很,楚郢便也不多說什么,亦是上馬,不過須臾,兩道身影便消失在遠處。 早時的風含著冷霧,驅散了縈繞一夜的悶熱,叫寧莞舒服地瞇了瞇眼。 城中倒了不少房屋,路上斷石遍地,寧莞跟在楚郢后面,一邊拉著韁繩避過,一邊想著一會兒面圣之事。 騎馬走得快,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皇城門前。 楚郢將手里的劍交給早早在外候著的齊錚,兩人并肩緩步往里。 現在正是上朝的時候,怕再出什么事,興平帝不得已把地點由朝政殿挪到了外面,改為露天辦公。 諸大臣正說得熱鬧,你一言我一語的,各個面紅耳赤,激動不已。 能不激動嗎? 大靖建朝以來,自元宗始,不過百年而已,但地動之事時有發生。 所謂天災大禍,猝不及防也抵擋不住,甫一來即是地裂水涌,屋塌瓦墮,軍民死傷不計其數,這么一場,幾年都難能緩過氣兒來。 但這次不同!有了預先防范,雖說屋舍墻垣該塌還是得塌,但人沒事兒就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還有命,怕個什么?人人兩只手兩條腿,還壘不起墻,建不起房嗎? 負責統計傷亡查探情況的魏仲達諸人還沒回來,但就沖昨天各司各府挨家砸門趕人的架勢,再怎么的也不會比當年淮江南大地動慘??! 諸大臣哪里還想得起昨天被砸門時生出的諸多怨懟和私下的嘀咕,齊齊俯拜在地,高聲大呼圣上英明吶。 興平帝懶得聽他們在底下拍馬屁,冷哼一聲,“都給朕閉嘴吧,現在是叫你們說這個的?道路疏通,屋舍重建,安撫百姓,樣樣都迫在眉睫,居然還有閑心在朕跟前溜須拍馬,真是好一群不知所謂的狗官?!?/br> 狗官們:“……” 興平帝攤開案上的折子,吳公公彎腰近前來,低聲稟道:“陛下,侯爺帶著人到了?!?/br> 興平帝聞言看著下方諸人,目光凌厲,滿含警告,“行了,該商量的商量完了,領了任務的都給朕把腦子帶上,動作干脆利索些。誰若在這個關鍵點搞出什么亂子來,刑部大牢里多的是空地方?!?/br> 諸位大臣正了正神色,恭聲應喏,各自散去安排諸多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