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寧暖寧沛都還是小孩子心性,溫言和語安慰半晌,轉頭也就忘了,又高高興興地跑到院子里和五月禾追著七葉鬧來鬧去。 寧莞這才放下心來,站在屋檐下,望著暗淡的夜色,打了個哈欠。 蕓枝卻是憂心忡忡,愁眉不展。 寧莞扶著她的肩,語聲輕柔,“你別太過擔心,他來京都說不一定是為了旁的什么事情?!?/br> “就算是找麻煩來的,這里不是盛州,郗耀深勢力再大,此處也不是他能隨意伸手的地方,總會有所顧忌的,不至于行事過火。我們小心一些,實在不行得空找王大人幫幫忙?!?/br> 蕓枝嘆氣。 …… 從十四巷到宣平侯有一段路,齊錚從車板上移到馬車里面,順勢坐在右側,想著楚勝這些日子奉命監視楚華茵傳回來的消息,他猶豫道:“侯爺,楚側妃那里要不要……” 楚郢指尖撩起車簾,瞥著長街邊飛馳而過的燈籠樹影,“照舊盯著便是,旁的不必多管?!?/br> 郗耀深可不是什么任人牽引的溫順小羊羔,那是一頭惡虎,不經意間就將人撕碎。 她暗中算計惡虎,是會被惡虎反之吞食的。 齊錚撐著劍柄點點頭,沒再提及楚華茵,而是說起了郗耀深,“那位郗公子會不會對表小姐不利?十四巷外面要不要再多加些人手?” 那兩人還是前未婚妻的關系,萬一要弄出點兒什么,舊情復燃感情升溫的,到時候還有他侯爺什么事兒啊。 楚郢:“他想進去加再多人也攔不住,現下他暫住何處?” 齊錚應道:“郗家老宅里?!?/br> 楚郢脊背挺直,眉眼如覆霜冷,吩咐道:“那就去一趟郗家?!?/br> 第51章 郗家老宅位于東柏街尾, 里頭住的是翰林院侍講學士, 即郗耀深大伯一家。 宣平侯府的馬車穩穩停在外面時,府上諸人正在用飯, 郗大人陡然聞得下人稟報, 連忙擱碗漱口, 親自出迎。 楚郢并不是來找他的, 進門去也不拐彎抹角, 直接道明來意。 郗大人聽他此行是為找郗耀深, 壓下心中疑惑, 恭聲笑道:“耀深午后出門游玩, 尚未歸府, 侯爺先請里面坐,下官這就叫人尋他回來?!?/br> 楚郢點頭,隨其入里。 郗家的東西邊院子砌墻隔斷, 內中只開了一扇門以作通行,因得郗耀深暫住在西院,郗大人便沒有領人往中堂去, 而是一路過了墻門, 請他們在西邊會客的閣屋里。 又叫下人端上茶水糕點,臻臻至至, 甚是殷勤周到。 齊錚看他小心翼翼的,在旁笑得臉都僵了半邊,開口說道:“郗侍講無需如此,侯爺此來只是找郗公子說些話, 你忙你的便是,不必守在此處?!?/br> 郗大人松了一口氣,不是耀深在外闖禍不長眼惹著這位爺就好。 他拱了拱手,依言離開。 閣屋里安靜下來,楚郢坐在紅木椅上,也沒有碰茶水點心,只半闔眼瞼,任由長睫在眼下落了密密青影。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門外傳來了下人問好的聲音,很快郗耀深便帶著幾個侍女,慢步走了進來。 他像是沒看見屋里的人,撩起袍子,坐在上首右邊。 撐著扶手,懶散地斜斜歪著身子,眼尾上勾了勾,看著手上的半狐面具。 楚郢抬起眼簾,目光平直,瞳眸中是一方門外半明半暗的庭院。 兩人分坐上首兩側,都沒有說話,甚是連視線都沒有交匯。 也不知過了多久,齊錚都偷偷地咽了好幾回涌到嘴邊的哈欠,喉嚨都有些疼了的時候,這兩人終于有了動靜。 率先出聲的郗耀深,他長腿直直撐著地,左右交疊,慢悠悠說道:“宣平侯不是送我們家阿莞走了嗎,這會兒怎么有空到我這小小地方來?!?/br> 對方話里輕佻,楚郢攏回視線,他坐著,就如同手里的劍,清正端方,“郗公子,你們的婚約早在一年零七個月前就已經解除了,她與你并無任何關系?!?/br> 郗耀深佯裝詫異,“你查得倒是仔細?!?/br> 須臾,他又笑意盎然,“這婚約確實是沒了,不過卻也不礙什么事?!?/br> “宣平侯不知道吧,阿莞對我這個前未婚夫念念不忘,不久前特意傳了一封信到盛州來,薄薄紅箋,字字含情,句句有意……我哪兒抵得住啊,這不就巴巴地上京來了?!?/br> 楚郢目光銳利,“閣下慎言,信是她寫的,還是有人假借其名義行事,你心中應該有數?!?/br> 郗耀深頓了頓,嘖了一聲,“看來宣平侯的消息來源很足啊?!?/br> 信確實不是寧家阿莞寫的,信上字跡雖然像極,但上頭的那些話也就能騙騙傻子了。 寧郗兩家都是盛州城內數一數二的名門,他和寧莞是指腹為婚。 寧家無端遭禍,滿門被害,只有寧夫人帶著寧莞姐弟往佛寺進香而僥幸逃過一劫,不過寧夫人雖然保住了命,卻也受不了那個打擊,收拾完家中丈夫叔伯妯娌的喪事就此一病不起。 寧夫人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未來女婿心狠手辣靠不住,強撐著身子解除了兩家的婚事才一命嗚呼。 寧家唯一能主事的人去了,留下的暗中各方勢力和明面上的財富,他也就一點兒也不客氣地據為己用了。 這個過程中,難免就要借借他前小未婚妻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時沒把持住,過于血腥,把人嚇得太狠了,小未婚妻居然奮起反抗,趁他不注意跑了。 跑了也就跑了吧,他雖然有點兒生氣,但那段時間好事兒挺多,心情不錯,看在往日稀薄的情分上也就算了,任她走了。 要不然……她哪能安安穩穩地上京,哪能舒舒服服地過這么久啊。 逮幾個小姑娘而已,根本不費他什么力氣。 其實吧,說來說去,就寧莞那小膽子,敢帶著蕓枝幾個從他眼皮子底下跑出盛州,估計就是最后的勇氣了。 分明恨不得離他八百尺遠的,就是死在外頭都肯定不會寫信叫他上京來的。 這分明是有人想要借他的手來收拾她呢。 想要借他的刀來殺人,嘖嘖嘖,這幕后之人可真是夠膽子的。 這傳到江湖上去,有些人怕是要笑掉大牙。 郗耀深舔了舔唇角,“宣平侯耳通八方,你不妨說說看叫我上京來的信到底是誰寫的呢?!彼窒聞幼饔行┞?,線索還沒摸到底,人也還沒揪出來。 這個齊錚知道,還能有誰,楚側妃唄。 他也是奇怪,明明楚側妃和表姑娘沒什么齟齬嫌隙,相反表面上關系似乎還挺不錯,實在想不通為的是哪般原由,都這樣了還一心叫表小姐不好過。 楚郢緩緩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我說出來,閣下也不信,何必多此一問?!?/br> 郗耀深笑道:“也是?!彼婢?,又整了整衣裳,“行了,胡咧咧半天,說吧,宣平侯特意上門來到底是干什么的?” 楚郢轉過頭,直直看過去,反問道:“你不知道?” 郗耀深笑意愈深,“我該知道?” 楚郢微抬了抬下頜,“我來此是為送一句話?!?/br> 他冷睨著,湛然清俊的面容上依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只話語冷漠而沉緩的,“十四巷里的人,閣下最好不要支手,否則,我不介意幫你斷了三頭六臂?!?/br> 郗耀深瞇起眼,猛地坐直了身子,嗤笑一聲,“好大的口氣!” 他話音剛落,疾風掃來,黑鞘長劍便抵在面前,對面坐著的人表情冷淡至極,落在郗耀深眼里這就是挑釁與不屑,他第一次生出惱火,眼中陰色漸濃。 楚郢輕抬了抬眉梢,“閣下若是不信,現在就可以試試?!?/br> 郗耀深扔掉面具,一把接過侍女遞來的劍,長眼輕挑,“好啊,如果你能贏,賣你個面子也未為不可?!?/br> 裴中鈺傳人,領教一番也不錯。 今晚月色是極好,似清霜如柔紗,覆于大地,籠罩一片,雨后初晴煙水微蕩一般的朦朧。 齊錚站在門口,聽著上面的動靜,心里默念著數,估算著這位郗公子到底能撐多久。 “十五、十六……三十、四十?!币话褎奈蓓斏蠞L了下來,伴隨著一道悶哼。 齊錚打了哈欠,不緊不慢地數到六十,倏忽間,眼前光影一晃。 他看清人,忙上前去問道:“侯爺,結束了?” 哎喲,這位郗公子看來真的不得了,居然能撐這么久,難怪侯爺說在十四巷加再多人都沒用呢。 畢竟,他們在侯爺手里最多數五個數就得玩完兒…… 楚郢點點頭,氣息平緩,完全看不出方才跟人干了一架,“走吧?!?/br> 齊錚依言跟上,兩人走至院門,楚郢又突然停了下來,他側過身,轉眼看去,緩聲道:“郗公子,記得自己說過的話?!?/br> 郗耀深動了動發麻的右臂,心中大震,聽得他說話又皺起眉頭,嘁了一聲。 他站著不動,侍女戰戰兢兢上前,“公子?” 郗耀深看了一眼地上的劍,甩了甩手臂往里走。 閣屋里點著香花燭,里頭融了槐花香,溢發著淡淡的清甜味兒,他坐回椅子上,仰背靠著,半天都沒動靜。 真有意思,京里不是傳說寧莞自薦未遂,被楚二夫人趕出了侯府?他怎么看著這宣平侯挺中意的啊…… 郗耀深捂著手臂笑出聲,混江湖,最要緊的就是識時務。 不支手就不支手吧,大不了不惦記剜了那雙漂亮眼睛就是了。但他還不能光明正大去竄個門兒,跟前未婚妻敘敘舊說說話了?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辦。 一向順風順水,今朝卻輸得這樣慘烈,心情實在不大爽快啊,總想找個人出出氣瀉瀉火。 郗耀深斜斜一眼,比如,那個寫信騙他上京來,想把他當刀使,頗有狗膽的家伙。 …… 郗家的事情寧莞一無所知,她用過晚飯,在院中慢步消食,琢磨著今日之事。 郗耀深這人不大好辦,脾氣古怪,喜怒無常,太過危險。 現在這樣的情況,學武無異于是一個法子。 但她還是有些猶豫。 武藝這東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煉成的,也不是僅靠努力就可以的,它比學醫更需要天賦,也更講究根骨。 萬一她根本就不是學武的料,穿過去不是平白作死嗎? 可若是不學,這么對上郗耀深似乎又有些不足。 寧莞想了想,在梨花樹下的青石板上干坐了一刻多鐘,最后還是撣撣身上的灰塵,隨口跟蕓枝打了聲招呼,提燈轉去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