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不過幾天,盛州城便傳來知味樓易主的消息。 晏蔚然卻不打算繼續拿來做酒樓,她將知味樓改名悅來客棧,又買了一片地,還建了個什么悅來館。 兩個月后,寧莞在山中的大梧桐樹下打坐,晏蔚然就在不遠處拎著鋤頭挖坑,額上布著密密細汗,兩眼卻是奕奕有神,“師姐,我的悅來館馬上就要正式開張了,我按你說的做了規劃,用不了幾年就能把它開到大晉的所有州縣去,不對!不止大晉,還有北岐南域和高離,哈哈哈……到時候我就能賺好多好多的錢,你就等著跟我吃香喝辣的吧!” 晏蔚然從小就念叨著要賺錢,要住金屋子睡金床,要讓她師父師姐吃香的喝辣的,這些話寧莞都聽習慣了,反而讓她有些在意的是“悅來館”三個字。 說起來,再沒穿過來之前,她曾經去租賃看家護院的地方就叫悅來館。 寧莞細眉微動了動,問道:“蔚然,你的悅來館是做什么的?” 晏蔚然停下鋤頭,回過頭沖她眨了眨眼睛,說道:“這是秘密,等一個月后開張了,師姐你就曉得了?!?/br> 她不欲多說,一副有驚喜的樣子,寧莞也不追問,彎唇笑了笑,頷首道好。 盛州城悅來館開張的那天是四月十六,晏商陸親自算的財滿福順好日子,寧莞本來是準備好要去的,卻沒想到當天早上起床不久就回到了十四巷。 看著周遭熟悉的擺置,一時有些恍惚。 她這一趟過去足足待了十八年,而十四巷這邊才將將過了九個時辰。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午后,畫室外面日光西斜,滿院的海棠花暈染著光輝,如同春睡方醒般慵懶嫵媚。 寧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趴在畫室的幾案上,緩了將近半個時辰才起身出門去。 再不出去轉轉,蕓枝他們就該以為她出什么事兒了。 ……………… 大晉和盛二十九年,四月十六。 晏蔚然在悅來館前忙的團團轉,作為盛州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富,城中商戶無不給她面子,來送禮的人實在有些多,她一時半會兒根本騰不出空來。 等稍稍得閑了,就看見她師父捋著胡子慢步過來,晏蔚然左右張望,“師父,怎么就你一個人,師姐呢?說好了要來看看的!” 因為被放鴿子,心情實在不大明朗,話里難免帶了些氣性,誰知剛氣呼呼地說完話,就見她師父瞪了瞪眼,看傻子一樣看著她,伸手拍了拍她腦門兒,“我說徒兒啊,你今兒個是沒睡醒呢?什么師姐?你哪來的師姐?” 晏蔚然癟癟嘴,沖他翻了個白眼,“師父,您是健忘癥又犯了?” 晏商陸正色道:“胡說!我記得清清楚楚,你師父我啊,在十八歲那年就給自己卜過一卦,這輩子就一個徒弟,除了你這個不成器的,哪里還能再跑出一個來?” 他說的認真,表情也是嚴肅,晏蔚然懵了一下,驚呼道:“師父,你真老糊涂了!” 晏商陸氣得胡子都翹了翹,“沒大沒??!” 晏蔚然皺起了眉頭,盯著他半天沒有說話。 ……………… 大晉謹帝年間。 晏府的玉榮堂是晏家老太太住的地方,老太太好奢華,內中擺置無不是世上精品,處處珠光流溢,堪稱綺靡繁麗,內間擺置之華麗便是皇宮內廷也差一分兩毫。 往日晏府小輩們過來總喜歡東瞧西看,興致勃勃地問這個珍品是從何處來的,那個擺件兒有什么講究,然而今兒個卻是大不一樣,所有人都安安靜靜地,不敢弄出一丁點兒的響動。 已經八十歲高齡的晏老太太躺在純金打造的架子床上,虛虛望著明麗的翠華帳。 她十歲開始做生意,十二歲就成了盛州城的首富,十四歲那年開了第一家悅來館,二十歲師父替她招了個俊俏的上門女婿,二十五歲那年悅來館正式在京都開張,慢慢步入正軌,到如今這個年歲,整個大晉幾乎就沒有人不知道她晏老太太晏蔚然的名兒。 她這一輩子在別人眼里就是個傳奇,但現下眼看著就要歸西了,卻還是不大得勁兒。 晏老太太長嘆一聲,“我兒啊……” 身穿紫色綾緞袍的男子上前,跪在床邊抹眼淚,“娘啊,兒子在呢……” 晏老太太聽著他話里那顫音兒就來氣,但想了想時間不多了,懶得費力氣罵他,喘了一口氣說道:“你要好好守住家業,要把咱們悅來館開到南域,開到北岐去……” 她十四歲那年可是放過話的,要開遍南域北岐和高離,可 惜了終究還是沒成。 晏老大嗚嗚哭了兩聲,“娘啊,兒子知道了,您就放心吧?!?/br> 到現在這樣,晏老太太不放心也得放心了,她把費力地抬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金箱子,“我說過我有一個師姐,可是后來失蹤了,你們以后誰能找到她的后人,把箱子里的東西送到我師姐墳前去,我老婆子半生私產就全是他的,要不然誰也動不得,誰、誰也吞不得……記、記清楚了沒有?” 晏老大哭得更厲害,“娘啊,兒子記下了……” 晏老太太看見這蠢蛋兒子就來氣,一巴掌糊過去,“你老娘還能撐一天,哭、哭什么哭!” 晏老大:“嗚嗚嗚……” 作者有話要說: 晏蔚然快要死的時候有寫到是大晉謹帝年間的,但是發現好多小天使都沒明白,修改作話加個時間線,如下: ………… 晏商陸(大晉謹帝的爺爺和盛皇帝年間)→晏蔚然卒(大晉謹帝初年)→洛玉如入宮(大晉謹帝中期)→洛玉如卒(大晉謹帝卒)→跟師翡翡學醫(大靖建國初,靖元宗年間)→小太子當政(大靖明“宗”皇帝)→現在(小太子孫子當政) 第40章 寧莞回來后先去了一趟廚房, 正好爐灶上煨著雞湯, 便叫廚娘下了碗面。 如今正是荷葉冒尖兒的時間,趁著景兒, 折幾把往鍋里煲湯, 碗里頭的面絲兒都含著一股淡淡清香味兒。 寧莞就在廚房用完面, 又轉去晴雨軒, 里頭黃秀才正在給寧沛寧暖上課, 上頭說得熱鬧, 下面幾個小的也聽得認真, 倒是不需她cao什么心。 蕓枝在后房縫新衣裳, 看到寧莞坐在梨花樹下的青石上閉著眼曬太陽, 想著她每日總不得閑,忙里忙外,不由蹙眉憂切道:“小姐若是疲乏, 不如回屋里去好好睡一覺?!?/br> 寧莞搖頭道:“還好,坐著曬曬太陽也舒服?!?nbsp;她并不覺得累,在這兒坐著只是因為剛剛穿回來, 一時半會兒還沒調整過狀態。 蕓枝捻針撥線, 沒再多說什么。 寧莞坐了會兒就起身往藥房去,走過窄廊碰見輪班回雜院休息的護院, 她頓了頓,順口問了一句悅來館的事兒。 城里的悅來館有點兒保鏢公司的意思,頗有盛名與信譽。 他們護送東西比一般的鏢行更保障,能作租賃的護衛護院也都經過特殊考核訓練, 在保護雇主人身安全這方面異常周全。 這也是為什么寧莞當初會去那里挑選護院的原因。 只不過依原主的身份和悅來館打不上交道,記憶相關的也就一星半點兒,寧莞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蔚然在那邊準備開張的也叫悅來館,以那丫頭的運氣本事,經她手的招牌絕不會差到哪兒去。 第一天開張她本是答應了要去的,可惜還沒來得及下山就穿回來了。 她心里頭有些掛念,看到從同名的悅來館雇來的護院,才會脫口而出問上一句。 寧莞眉睫輕落,思緒似是飄忽,雙眸中微含有恍惚之色。 站在她面前的護院人高馬大的,嗓門兒也粗,一聲驚醒,“小姐怎么想起問這個?咱們悅來館那可是幾百年的老招牌,能追溯到前朝和盛年間呢,能有這樣的傳承,也算得上是頂尖兒的那一份兒了,當年一手造出這個牌子的晏老太太那也是不得了的傳奇人物?!?/br> 護院長滿絡腮胡的方正臉上一副與有榮焉,但說到后面又有幾分唏噓,“只是如今主家幾位爺不大和睦,爭斗得厲害,四分五裂的,已然不復當年第一招牌的榮光了?!?/br> 最近鬧騰得厲害呢,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也不知道他們這些做工的會不會受到影響。 寧莞倒是不在意這些,不過聽到和盛年間還有晏老太太幾個字,大約也是明白了。 她師妹說到做到,還真是將悅來館開遍了各地州城。 想起不著調的師父和那個如年畫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寧莞抬眼望了望鳥雀停落的院墻,一時有些惆悵。 但再怎么惆悵,日子還是要過的。 毒蟾蜍還有幾日才能成,寧莞看了看柜子上的鎖,確信七葉沒有偷吃,里頭陶甕也好好好的,才稍稍放心。 七葉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見著她,趴到肩頭上有些黏糊。 寧莞輕笑了笑,將它摟回到懷里,挨著腦袋輕蹭了蹭。 榮恩伯府使人到十四巷來的這日,寧莞正在藥房熬煮新的一批生發膏。 蕓枝將身穿碧色齊腰襦裙的伯府侍女過來,她放下笊籬,輕抬了抬眸子,只瞥了一眼又收回視線。 湘茜是榮恩伯夫人身邊的頭等侍女,也算得上心腹之人,幾日前的宮中盛宴,她是有跟去的,在長信宮也見過這位寧姑娘。 她可不曉得自家公子和這位有些齟齬,心想太后皇后長公主都含笑相待的人,對著她一個小小侍女形容冷淡,也是情理之中。 湘茜雙手交疊在前俯了俯身,態度很是謹慎地道明了來意。 當日魏黎成病愈無異于驚雷一聲,初初聽聞,炸得滿京上下無不愣神。 諸人驚異之余,更多琢磨著,長公主到底是請的哪位大夫,竟是有這樣不得了的本事,能愣生生地跟閻王爺搶人。 這人生在世,誰沒個病痛,得個好大夫也能少受些罪不是。 抱著這樣的想法,當天便有不少人往長公主府去打聽,榮恩伯夫人便是其中一個。 馮知愈突患惡疾,請了太醫都不管用,伯夫人愁白了頭,郁郁無奈,這便想到了十四巷。 “夫人想請大夫上府一趟,您放心,我家公子若能痊愈,伯府必是有重謝的?!?/br> 寧莞斂袖起身,微笑了笑,“正巧得空,這便走吧?” 最近手頭沒什么銀子可周轉了,張大夫那里又還沒有消息,既然有重謝,她就卻之不恭。 榮恩伯府與將軍府離得近,寧莞也是坐著馬車到了地兒才想起這茬將軍府就在隔壁街。 隨著湘茜進了府門,很快就見到了榮恩伯夫人。 榮恩伯夫人今年三十有八,面似圓盤,生得福氣。 她膝下共有三個女兒,兒子卻獨獨馮知愈一個,舍不得打舍不得罵,一心寵得不像樣,遛街逗狗都是小事,上花樓打群架不知生了多少禍害。 偏偏馮知愈是個會裝的,一回到家里,裝模作樣的比他爹榮恩伯都正經乖巧。 榮恩伯夫婦就算知曉他在外頭干了不少混賬事,也下不了重手懲治。 所以說啊,十個不成器的里頭有七個都是當爹做娘的慣出來的。 榮恩伯夫人等在院子里,一見到人就引著往前推開了門,兩扇門吱呀聲響,將將開了一條縫兒,便有股臭味兒從里頭傳出來,熏得寧莞立時后退了一步。 伯夫人尷尬地扯出一抹笑來,“屋里味道不大好聞?!?/br> 馮知愈上吐下瀉一通折騰,虛疲不堪,莫說跑一趟茅房,就是出門兒的力氣都沒有,這些日子里一應的吃喝拉撒都在主屋里頭,這樣的味道,估計是剛剛才蹲了一回恭桶。 寧莞可不想進去受罪,面上虛虛浮著一層淺笑,“夫人,我看還是等著味道散散再往里去吧?!?/br> 榮恩伯夫人也有些受不了,聽她說完頗覺得有幾分丟臉地點頭應好,又忙叫湘茜等人進去開窗熏香去味兒,用了一刻多鐘才收拾了個干凈。 湘茜打起緋玉珠簾,寧莞跟在伯夫人后頭慢步進去。 躺在床上的人穿得白色中衣中褲,袖子和褲腿都高高卷著,露出來的地方布著紅疙瘩,不僅如此,臉上也生了不少,密集得有些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