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孫德昌心里慌亂,但仔細想想,雖然夫人現在有意磨練二姑娘,把家里的許多事都交給她來cao持,不過二姑娘到底年紀輕,對市價行情什么的知之甚微,任他怎么胡扯也未必能察覺出來,再說二姑娘一貫愛做好人,和他們說話都是溫溫吞吞的,想來這回不一定是要找他麻煩,沒準還是褒獎他辦差認真呢! 孫德昌自個胡思亂想著,卻聽見上頭映容道:“各位管事們辛苦,父親和母親也是看在眼里的,我們余家這些年待各位也不薄,逢年過節的賞錢也不少,你們誰家不是又置宅又置地的?” 眾人聽的云里霧里,但面上還奉承著,“二姑娘說的是,伯爺和夫人都是慈善的主子?!?/br> 映容接著道:“可近日我卻發現一件事,有人借著給老夫人辦喪事的機會,往自個的腰包里揣了不少呢!你們說,這樣是不是太不厚道了,連主家辦白事的銀子都要貪,就不怕遭天譴嗎?” 說到最后,眼中已經盡是凌厲之色,掃視了一遍后又道:“是誰干了這樣缺德的事,誰心里有數!” 幾個管事大驚失色,連忙道:“這,這怎么可能,奴才絕對不敢的!” 孫德昌腿都打軟,嘴里還在跟著念,不敢不敢! 映容冷冷道:“你們不敢,可有人敢!我是真沒想到啊,老夫人的喪事上還有人想撈銀子,停靈的時候我就察覺出來了,因著家里客人多不好發作,今兒就咱們自己人在,都來好好論一論!” 映容叫人拿了一把香,并兩支香燭上來,素手握了一支香,輕輕搖了一下,那香便斷成了兩截掉在地上,映容將剩下的半截一并扔在地上,抬頭道:“你們自己瞧瞧這些東西,拿這種劣質的東西辦喪事,說出去也不怕讓人笑話!” 又轉頭看向孫德昌,滿目怒色道:“孫管事,你是真有本事,給老夫人辦喪事還想著撈銀子,以次充好糊弄人,余家養了你這些年,把你的心也養大了,手也養油了是不是?” 孫德昌嚇得一腦門子汗,但仍強撐著道:“二姑娘,二姑娘真冤枉奴才了,這市面上的東西就這樣,您不常出門不知道?!?/br> 映容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當自己聰明還是當我傻呢?” 說完扔了個賬本子在桌上,呵斥道:“你自個瞧瞧,光是采買這一項你就支了八千多兩銀子,大的你沒法搗鼓,只好在小的上邊克扣,香和香燭買的是二兩銀子一大捆的,回來報五兩報八兩,素布素絹買的也是中等貨色,回來再報成好貨的價,這來來往往的你昧了少說有千八百兩銀子。采辦一向油水多,素日里你也撈了不少了,小打小鬧的也未曾難為過你,畢竟清水不養魚,可沒想到你拿主家的和善當愚蠢,倒助長了你的邪風,讓你變本加厲了!上千兩銀子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揣到自己腰包里去了?你當余家的賬房是你的錢莊?你以為老夫人沒了,你就能無法無天了?” 孫德昌還要辯解,急得擺手道:“二姑娘真冤枉奴才了,奴才在余家當差十幾年了,斷斷做不出來這樣的事,這一回賬上支的銀子是多,可真不是奴才貪的,都是那些貪心的鋪子知道咱們府急著辦喪事,坐地漲價掙黑心錢,可府里不是急著用嗎?奴才也只好花銀子先解燃眉之急了!” 映容哼一聲,“果真是十幾年的老管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吶!” 指尖輕輕敲在桌面上,緩聲吐字,“你交上來的賬本子是本假賬,孫管事,你可真是厲害!” 映容猛拍桌子,疾言厲色斥道:“我們這般辛苦,就為了給老夫人身后事辦的風光肅重,老夫人三朝誥命,任誰不敬著她?滿京城的世家名門都來上香吊唁,連宮里都派了人來,結果呢,人家給了面子,自己家里的人卻在動手腳昧銀子,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孫德昌!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孫德昌嚇得直磕巴,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個字兒。 旁邊的王登福媳婦站在一旁強裝鎮定,心里也是慌極了,她是管廚房的,自來紅事白事是他們撈的最多的時候,不過再多也就百來兩銀子,主家也看不出來,也有看出來但不在意的,是以他們心里有底,知道界限在哪里,只要不過火,主家不會難為他們的,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賺點油水也沒什么。 可這一回真是豬油蒙了心,聽了那孫德昌幾句掰扯,想著伯爺從來不管府里的事,一味只知道瀟灑,夫人忙著老夫人的身后事焦頭爛額的,也沒心思那么細致的管,許多事就全權交給管事們去做,兩家一合計,四處倒騰,確實弄下來不少銀子,二姑娘說千八百兩其實還說少了,孫德昌一共昧下來一千六百兩,除了打點用掉的錢,還剩一千四百多兩,兩家二八分了,王家出力少,拿的是二,孫德昌四處張羅,還做了假賬,他功勞大些,拿的是八。 映容問完孫德昌,一并處置了兩家的大管事,孫家六口人,王家五口人,都是府里的老人,一絲情面沒給,全打了板子趕出府去,連著蘿卜帶出泥的又打罰了二十多人。 大管事常仁寶,二管事高保昌,因為監管不力也都挨了罰,高保昌的媳婦還是趙氏的陪房,也沒偏袒著,為的就是一個公正。 不過常仁寶和高保昌這兩個都是事先通過氣的,因此心里并沒有什么怨恨,反倒安安分分受了這瓜落,再說這回的事確實也怪他們沒管好。 這撥人處置完,余家的管事位置空了許多出來,趙氏又看著提拔了一些,可心里到底有幾分擔心,如今映容在府里威名已立,可這立的實在太厲害了些,下人們聽見二姑娘的名兒就個個風聲鶴唳的,怕只怕威名太盛過猶不及,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子,怎好有個這般精明厲害的名聲? 等家里的事告一段落之后,映容也卸下事務閑暇了許多,每日里不是讀書寫字,就是繡花女紅,有時也在院子里跟攜素拾蘭她們踢毽子玩。 她的女紅仍舊不好,繡的花也是針腳粗糙有形無神,果然有些東西還是要看天賦的,不過好在寫字精進了不少,琵琶也彈的越發流暢了,雖談不上高山流水之音,但總算能聽的過去了。 入了三月里,天氣逐 漸回暖,本來厚棉衣已經脫下身了,誰知道來了一場倒春寒,梧桐院夜里開了半扇窗,映容吹了風便病倒了。 病的不重,但頭暈腦脹了幾日也是很不舒服的,正巧這時候又接到安陽的來信,說羅孝然即將進京參加春闈,映容看了信只覺得頭更疼! * 這一日在梧桐院里,小廚房炒了一盆甜栗子送過來,映容就坐在塌上剝栗子仁吃,栗子仁香甜軟糯,吃一口能從牙齒甜到舌尖。 攜素掀了簾子端茶進來,映容笑著給她抓了一把炒栗子,說道:“你嘗嘗,才炒出來的,可新鮮呢!” 攜素接了栗子過來,同映容說起外邊的事,“姑娘這幾日病著不大出門,都不知道潘姨娘又在作怪呢!” 映容問,“她又怎么了?” 攜素撇撇嘴道:“伯爺不是丁憂嘛,如今不去上值,時間空閑起來了,潘姨娘就可勁兒的追著截著堵著他!聽說昨個都堵到書房門口去了,簡直不像話!” 映容笑了笑,“隨她去吧,反正父親也閑的很!”手里剝了個栗子,又道:“下午去母親那里看看承祖吧,那小家伙越長越好玩了!” 攜素應聲道:“姑娘跟大少爺玩的多,他現在可親近您了!” 正說著話,外頭拾蘭進來喊話,“姑娘快起來收拾收拾,表少爺到咱們家了,眼下在正院里陪夫人說話,正院來了人叫您過去呢!” 第五十七章 映容得了消息,換了身干凈衣裳,將發髻梳齊整便過去了,并沒怎么刻意打扮。 進了正院里,趙氏和羅孝然正親近的說著話,映容推門進來,趙氏笑著叫她,“怎么現在才過來?讓表哥等你許久了!” 羅孝然臉上泛起一絲紅暈,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姨母說笑了,沒等多久?!?/br> 映容走過來見個禮,坐到羅孝然對面的位置,趙氏一看她妝扮素凈,明顯沒怎么打扮的樣子,臉上就笑的有些勉強了,心想這丫頭是一點沒放在心上吶! 哪有這樣子直接過來的? 怎么得也得換身鮮亮衣裳,好好梳妝梳妝才是! 從映容進來開始,羅孝然就不怎開口說話了,氣氛一時有點凝滯,趙氏出聲暖場子,對著羅孝然笑呵呵道:“你母親一向夸贊你用功刻苦,鄉試會試都是一次中榜,這一回來京城參加春闈,想來也是志在必得的?!?/br> 羅孝然忙搖頭道:“志在必得不敢當,只是盡我所能罷了!” 趙氏又道:“離春闈還有些日子,你也得用心溫書,不如這段時間就住在伯府里如何?” 羅孝然抿了唇回道:“姨母實在客氣,只是我已經尋了客棧住下了,還是不勞煩姨母了!” 趙氏驚訝道:“哎喲,你這孩子可真是的!好好的伯府大院不住,住什么犄角旮旯的客棧?客棧里衣食住行樣樣艱苦,豈不是耽誤你讀書?” 羅孝然臉色認真道:“從前在家里也是錦衣玉食的日子,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侄子如今一樣都沒做到,眼下將至春闈,正是該苦心讀書的時候,非得在刻苦的環境之下才能磨練心志,若是在錦繡堆里過日子,又如何能把心思全都用在讀書上呢?再者客棧里也有許多跟我一樣來趕考的同窗,大家住在一起也方便,姨母不必為我cao心的!” 趙氏聽了他一席話,心里便覺得這孩子日后肯定是個有出息的,笑的合不攏嘴,“然哥兒真是刻苦認真,也不知你母親是怎么教導你的,竟教出個這樣懂事的孩子,我家的孩子若是有你一半我便知足了!” 羅孝然微微笑道:“姨母賢良,您教導出來的孩子都是人中龍鳳!” 趙氏樂不可支道:“唉呦怎么龍鳳都出來了,這我可擔不起喲!” 映容坐在旁邊默默的想,原以為這羅孝然是個木頭樁子,原來悶聲憋大招??! 拍起馬屁來一套一套的,哪有半點不會說話的樣子? 正自個想著,冷不丁被羅孝然點了名,“映容表妹這樣溫和嫻淑,端莊大方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姨母!” 映容淡淡一笑,臉色略有些尷尬,趙氏又對她道:“這回你表哥考春闈,你這個做meimei的也不知道給他討個彩頭,這么著,你抓緊繡幾個吉利點的小物件給然哥兒吧!” “???”映容瞪眼,愣了片刻才道:“我女紅本就不好,繡個手帕子都要死要活的,母親您這不是難為人嗎?” 羅孝然許是看出她不大愿意,溫厚的推辭道:“表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還是不要耽誤她的工夫了,出門之前母親和meimei已經給我繡了平安符和及第登科的香囊,都是好意頭!” 趙氏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著映容,又萬般欣慰的稱贊羅孝然,“你這孩子真是懂事又貼心吶!” * 另一邊碧容院里也不安生,碧容聽到羅孝然來府里的消息激動了半天,費心費力的打扮完了,想著借送茶送點心的名義到正院里插一杠子去。 人還沒出門,就被過來找她的柳姨娘給堵門口了,死活不讓她去。 碧容哭的連連跺腳,啞著嗓子叫 喚道:“姨娘就是存心來給我找不痛快的,你非要跟我對著干不成?” 柳姨娘哼一聲,“你還有臉哭?”一邊扯了扯她身上薄紗透rou的衣裳,臉色扭曲道:“這衣裳也能穿的出去?你要是這樣去了正院里,可別叫人給打出來了!” 碧容眼里含淚,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道:“這衣裳怎么了?我瞧著挺好的!” 柳姨娘一巴掌扇在她腦袋上,“我給你兩嘴巴子瞧著更好!” 而后抱著胳膊甩臉道:“總之今兒你不許出去,更不許去正院丟人現眼!” 碧容扁著嘴,“我為什么就不能去正院了?表哥來咱們府里做客,我去招待他不行嗎?” 柳姨娘不可思議的看著碧容,都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自個閨女嘴里說出來的,“你去招待他?虧你說的出口?你是府里的當家夫人嗎?來客輪得上你招待?” 氣了一會又撂下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可告訴你,盡早歇了這心思,表少爺千好萬好也與你沒關系,他是留給誰的你看不出來嗎?非要自個上趕著找沒臉!叫人轟出來你就高興了?” 碧容紅著眼睛恨恨道:“我還是不是你親生的?你就不能盼著我點好嗎?” 柳姨娘嘆聲氣,“且不說那些有的沒的,你今年不過十二歲,你有什么可急的?前頭還有二姑娘呢,你再急難道還能讓你趕在她前面?” 碧容捂著臉哭,“那又怎么樣?趁著十二三的時候不定親,等著十五六的時候讓人挑挑揀揀嗎?在家我就不如人,將來親事還是不如人!家里有誰能靠的住,我還能指望誰?” 柳姨娘臉色沉重,“你有爹有娘的,別把自個說的恁可憐!” 碧容氣惱的轉身跑回屋,邊哭邊道:“指望你們還不如指望我自己呢!” * 羅孝然離開正院之后,趙氏仍拘著映容不讓她走,端了盞茶抿了一口,長吁短嘆道:“然哥兒這孩子真是懂事??!要是咱家孩子就好了!” 映容笑瞇瞇道:“您這不是有承祖嗎?將來給他請個好先生,教他好好讀書,沒準十幾年后咱們家能出個狀元呢!” 趙氏端著茶杯笑道:“狀元倒不至于,反正祖哥兒將來的日子也苦不了!” 思忖著又道:“說起來祖哥兒,我跟你父親之前倒是商量過,祖哥兒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丁,教養肯定是不能大意的,不過你父親說暫且不急著給他請封,我想也是,倘如祖哥兒太早成了世子,潘姨娘豈不是要仗著兒子抖起來了?再說往后的事變數也多,都說不準的,起碼得等著祖哥兒過了十歲再考慮給他請封的事?!?/br> 映容道:“您與父親商量好便是了!” 喝了口茶,心里琢磨著,難道她那人到中年的父親還想繼續添丁不成? 不然請封世子何須再等十年? 但長輩們商量好的事她也不能多嘴,聽完就算了。 映容往椅背上靠了靠,捏了顆鹽津梅子放在嘴里,頓時酸的皺眉,趙氏推了一碟點心給她,“吃點甜的壓一壓,這回的梅子腌的不好,酸的掉牙!我就不愛吃,不過然哥兒倒是喜歡吃這酸梅子,口味跟像他母親呢!” 映容舌尖上都是發酸發澀的,趙氏又笑著說:“你表哥這回要是中了榜,以后就能留在京里做官了!” 映容抬頭疑惑問道:“他不回安陽嗎?” “說是不回呢,不過要是中不了還是得回去,”趙氏眼含期盼道:“我自然是望著他中了,留在京城里離咱們家也近,以后也能多走動走動?!?/br> 沉了沉心緒,轉頭與映容正色道:“孝然是刻苦又認真的好孩子,如今像他這樣年輕的就中舉可不多見呢,若是這回再中了進士,留在京城做官,將來的前途也是不可小覷的!” “羅家和咱們家是親戚,都在朝為官,你姨父今年又升了太守,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要是能親上加親不是更好?我跟你姨母都有這個意思,就是不知道你們小輩是什么意思?我看然哥兒為人溫善很是不錯,與他結親總歸不會受氣的!” 映容手里拿了一塊棗泥糕,一點一點剝成小塊放進嘴里,聲音漸漸輕緩,“您覺著好便好吧!” 趙氏笑逐顏開,“我看中的人絕對不會有錯的,然哥兒將來肯定有出息!等九月里你及笄之后,正好孝期也過了,兩家便能商量著定下了?!?/br> 趙氏看著很高興,映容也不想掃她的興,陪著笑了一會。 手里的糕點吃著吃著就沒味兒了,揉揉眉眼處,在心里默默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