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李阿婆倒是不覺有異,很快從后廚找來兩個打包盒,還順手摸出雙新筷子,一個一個給他夾進盒里、末了穩當蓋好。 “常來啊,年輕人!” 她一左一右,拍著卓青和李云流的肩膀,“你們都是致寧和瑤瑤的朋友,阿婆最喜歡和你們這些年輕人打交道了,生氣勃勃的,下次再來,阿婆請你們喝蘋果雪梨湯,最近新學噠!……對了,還給你們打折!” “好,阿婆?!?/br> 說這話的不是卓青——而是傲氣凌人的李云流。 搶在她前頭接話的李大/師,仰起頭時,努力擠出了一個和他那張臉頗不匹配的溫和笑臉:“謝謝你啊,多注意身體,我們下次再過來?!?/br> 卓青腦袋上蹦出三個問號:??? 這對看似和諧的男女,隨即在李云流直接拒絕她送人一程的客套邀請后,大道兩端,各走一邊。 卓青回過頭,瞧見李大/師提著那盒鍋貼,手指在塑料邊邊上頭繞了個圈,晃來蕩去,和他天下第一酷哥的人設頗不相符。 哦。 回頭想想,好像剛才那七八十個鍋貼……他至少也解決了五十個。 本來半個就要吐,結果——為了不讓老人家失望,吃了五十個嗎? 好像這人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危險又難搞。 卓青有點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正出神間,外套口袋里,手機忽而震動不已。 她收回看向大道另一側的視線,一邊在久候多時的司機引導下鉆進賓利后座,一邊接起電話。 連聯系人備注都不用看。 這個點打電話過來的,必然只有某位準時準點報備晚餐的新時代三好丈夫。 “阿青,”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柔,“你吃飯了嗎?在干嘛呀?” 呀。 會議室里的眾人掉了一地雞皮疙瘩,埋頭猛扒盒飯。 “聯系裱畫行?哦……你說那副要送給奶奶的畫,”紀司予微微側身,倚住會議桌邊,右手有一下沒一下,揉捏著隱隱酸麻的太陽xue,“找到合適的就好,別太辛苦了,最近天氣時冷時熱的,穿的什么衣服出門呀?” 又是呀。 大家已經習慣了,掉在地上的節/cao……隨他去吧,開心就好。 “風衣啊,好……我沒有,是怕你感冒?!?/br> 空下的左手,不知何時摸過桌上鋼筆,指尖飛旋,時而停頓。 他視線瞥過人事部方向,鬼鬼祟祟四處張望的女人猛一下撞進他視線,嚇得手上一抖,手機落地。 女人忙不迭把手機撿起。 他轉開視線,繼續和電話那頭溫聲交代:“我今晚會回來吃晚飯的,你先睡個午覺怎么樣?對了,聽說香港的祥記在陸家嘴那邊開了個分店,你不是最喜歡他們家的葡撻和牛角包嗎,我回家的時候給你帶?!?/br> 電話那頭傳來女人清脆笑聲,似乎在笑他不務正業。 “沒有,我是正常下班,正常哄老婆,”他很是正經地給人糾正話里漏洞,“充其量只是寵得過分了一點,你說是不是?” ……傻仔。 卓青捂了捂微微發紅的臉。 窗外,人流如織,街景繁華,從前總覺得格格不入的景象,無情的鋼筋水泥大城市,乍爾一眼望去,似乎也多了三分溫情。 雖然不過是閑話家常的匆匆幾句。 可時隔多年,她好像又一次覺得,自己成了童話故事里有家可回,有人可傾訴,可擁抱的幸福小孩。 真好啊。 她靠住窗框,淺金色的陽光穿透玻璃,錯落灑在她眉眼間,暖洋洋的。 她說:“司予,最近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也好慢,但又覺得好像真的一天比一天幸福了,想永遠這樣就好了?!?/br> “嗯,”他便也笑:“一直都會這樣,我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夫妻啊,笨阿青?!?/br> “那就好,”她輕輕松了口氣,止住心中杞人憂天的愁思,只轉而“吩咐”:“那你要早點回家,我還等著喝祥記的鴛鴦奶茶呢,嗯?” 笑意盈盈的紀四太太,就這樣久違的,開始恃寵生驕起來。 紀少隔空給她順順毛。 “好,你想喝,我把祥記從姓霍的手里買過來怎么樣?” 卓青:“……” 這種烽火戲諸侯,千里送荔枝的禍國妖姬即視感是怎么肥事。 第24章 此后數天, 裱畫事宜進行的相當順利。 李云流是個說到做到的鋼鐵直男, 雖說免不了在細枝末節處諸多挑剔, 但是該賣的人情、該做的事,倒也一點沒有馬虎。 幾天的交流下來,卓青被這個毒舌男進一步鍛煉出了不銹鋼心腸,到后來, 甚至能夠面不改色的,一邊在電話里聽著他對自己基本功從頭到腳一頓批,一邊淡定插花、優雅品茶。 時不時還能接幾句:“好的”“您看著改”“我都可以”。 李云流:“你如果想要認真學,就要對自己嚴格要求?!?/br> 卓青:“好的,我都可……哦哦,好,嚴格要求?!?/br> 李云流:“……” 紀四太太的溫柔刀名不虛傳, 殺人于無形之中。 卓青倒吸一口冷氣,還沒來得及解釋, 電話那頭瞬間掛斷,耳邊只?!班洁健甭暬厥幉恍?。 她扶額嘆息。 但好在事實證明:這位天下第一毒舌酷哥還算是頗有職業修養, 答應下來的事,并不摻雜任何私人情緒,只追求絕對毫無瑕疵的百分百完成需求。 故而,等到經他一手改好、裱好的畫作重新回到卓青手中, 也不免收獲“原作者”感嘆一句:大/師就是大/師,寥寥添改幾筆,欣欣向榮的山水生機躍然紙上。 隨畫一并附贈的, 還有信紙一張,留言三句。 字跡龍飛鳳舞。 【畫是我師傅親手改的,他說不收你的錢。 他不收錢,搞得我也不能收錢,很煩。 下次不做你的生意了,還是純畫畫好,裱畫行停工了,勿擾?!?/br> 卓青:“……” 她的小金庫莫名其妙免于一劫。 就連聞訊而來吃瓜的白大小姐,聽完經過,也感慨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李云流這貨可不是什么高尚大藝術家,畫價一向貴得令人咋舌。 “不過聽說他確實是很聽他那個師傅,呃,叫什么,什么飲秋的,很聽那大叔的話,青青啊,你這是走狗屎運咯,”電話那端的白大小姐哼著小調:“也好,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就等著明天壽宴上,看我們青青技壓群雄了?!?/br> 哪有那么輕松。 “我其實就是個門外漢,?;H说?,”聊天對象是白倩瑤,卓青總不會騙人,當即便老實交代:“如果老太太心情好,肯定不拆穿我,還夸我用心了,要是她心情不好,看不上我的禮物……那估計評頭論足的口水都能淹死我,看命了?!?/br> 反正頭兩年送過玉觀音,金如意,還不是也被明里暗里挑剔到不行。 就是不知道今年紀司予大功在前,歐洲分部成績彰然,老太太會不會看在這點面子上,也給她個好臺階下。 這話一出,于卓青而言,不過是隨口感慨,于生□□打抱不平的白女俠而言,就是徹徹底底的擊鼓鳴冤了。 “嘖?!?/br> 白倩瑤頗不滿地咂咂嘴,話里話外,是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的滔天怨氣。 “是不是這些個老人,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一定要把兒子輩孫子輩都拿捏在手里,才覺得自己活著有意義?” 說起這茬子事,白大小姐如數家珍:“就說你家那老太太,當年你和紀司予談戀愛的時候,她當攔路虎,我都算可以理解,畢竟他們紀家確實門檻高,人金貴,換了我估計碰都不敢碰。但現在你都進門了,這幾年對她也是一頂一的恭敬,難不成她非要整得你們倆小夫妻慘淡收場,才覺得揚了自己老大的威風?” 卓青失笑。 纖細手指輕敲桌案,她若有所思:“老太太出身好,眼光高,自從司予的父母走了,幾個孫子的婚事都是她一手cao辦……司予是頭一個在她手底下唱反調的,我當然就是那個帶壞他孫子的狐貍精。她不在司予身上出氣,只能找我的麻煩?!?/br> 況且,這只狐貍精連“徒有其表”四個字都得后天修行,出身不好,更沒能給紀氏帶來絲毫直接利益。 想想大哥紀司業,七年前娶了萬力集團葉振廷的千金葉夢,促成兩家在能源開發案上的通力合作,為紀氏旗下的兩大子公司順利上市添磚加瓦; 二姐紀思婉尚未婚嫁,但曾經的三度戀愛,無一不是和大院子弟和平分手,雙方長輩心知肚明,原也是借此疏通了不少門路,各自得益; 至于三哥紀司仁……雖說娶的是個家道中落的港城千金,但好歹名聲在外,昔日也是幾度進京的老派愛國華商,既掙了大面子,那點微薄嫁妝,老太太是無需放在眼里的。 歸根結底,老太太對她存著的那點門戶之見,是扎根在骨子里的。 別說9012年了,就是到她進了棺材,當年紀司予違抗“旨意”,毅然決然強娶卓姓妻,大抵都能算上老人家人生不順意之事top3。 思及此,想到老太太每次面對自己時的心境,卓青倒是自個兒把自個兒逗笑。 “就算是狐貍精,那也得紀司予這個紂王樂意奉陪好不好?!?/br> 剩下白大小姐心緒不平,依舊在電話那頭冷嗤不已:“我發現謠言這個東西真的是絕了,輿論天然就是偏向男方的,明明是他家孫子死不悔改強取豪奪,不管你最后是為什么答應,至少要不是他突然回國,當年你都快嫁給姜——” 白倩瑤喉頭一哽,囁嚅兩下。 “姜……好吧,姜承瀾也不是什么好貨色,”末了,只得小聲嘆息,“我只是想不明白,嫁都嫁了,娶也娶了,老太太到底是跟誰較勁呢?” 卓青摩挲著桌上畫作邊緣,笑著接腔:“跟她自己吧?!?/br> 白倩瑤“啊”了一聲。 “啥意思啊青青,”她嘀咕:“我又迷糊了?!?/br> “和先走一步的老爺子一樣,她活著,是紀家的門面,死了,照樣是紀家的豐碑,”紀四太太悠悠總結:“所以以她的眼光,但凡她還在一天,我就是刻在恥辱柱上、時時刻刻提醒她治家不嚴的符號,看著就難受?!?/br> 而心知肚明這個中緣由的自己,費盡心思雕琢璞玉,也只為了不讓那符號過分顯眼而已。 不過也沒什么好可憐的,各有所圖罷了。 卓青想:人活一輩子,誰不是跟自己較勁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