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卓青回過神來。 撓了撓她下巴,只笑:“我又不像我們瑤瑤,這些事你長大的時候見的多了自然就會了,我只能后天補習?!?/br> 她說,眼神若有所思地看向老舊的桌面:“你小時候看家里阿姨插花,和白叔叔去拍賣行挑生日禮物的時候,我在醫院幫我mama打下手,做的最多的事,是拎著水桶抹布每間病房給人家擦地板、做清潔小妹?!?/br> 遇到好主顧,會給幾十塊小費,夠他們家幾天的伙食。 遇到不好的,哪怕她才七八歲,十二三歲,也能被罵得狗血淋頭,告到護士長那,她的工資一分不剩全都被扣光,桑桑的藥錢不夠,只能大冬天的再去撿一些瓶子之類的賣掉,抵一些零頭,也因此試過給這樣的老店做服務員,碰到好心的老板娘,總會給桑桑多準備一份員工餐。 窮的時候,快樂的方式很簡單,吃飽穿暖是一年,缺衣斷食的時候,抱在一起,你勻我一點,我分你一半,生活的奔頭就是家好月圓,永遠有沖不完的莽勁; 可富貴人家哪里會欣賞什么一往無前的家庭美滿? 他們要的是體面,圖的是高處不勝寒,哪怕凍成硬邦邦的冰棍,也要擺出最聛睨一切的姿態,供山下不明就里的凡人瞻仰:這姿勢真酷!還保持得了這么久,土豪就是土豪! “啊,”白倩瑤意識到自己的沒話找話似乎戳到人痛處,驀地話音低落:“對不起啊青青,我只是隨口一提……我是真的覺得你現在已經做得特別好了,我就是,我隨口發牢sao,想想我們高中的時候,就整天嘻嘻哈哈的,特別好……但其實我也知道,人不可能一直都是十七八歲,總得長大的?,F在你的日子過得好就行了,我怎么都會為你開心啊?!?/br> “知道?!?/br> 她伸手,托了托自家八卦大王的下巴。 “但你可得永遠做小公主啊,”卓青笑:“你活得瀟灑,就像我過得瀟灑那樣,你是我最寶貝的小女孩?!?/br> “口意!” 白倩瑤搓了搓倆手的雞皮疙瘩:“你怎么和宋致寧那貨說一模一樣的話!媽耶,青青啊,你該不會在大家庭呆久了,和宋致寧一樣成了變/態吧?” 卓青:“……” 嗯。 她想象了一下宋致寧說這話的樣子——是挺變/態的。 “宋致寧是變/態,”卓某人于是篤定地補刀,“我不是,我沒有?!?/br> 話音剛落。 白倩瑤悶笑一聲,剛要搭腔,視線抬起半寸,卻驀地臉色一變,當即如臨大敵般雙手撐住桌面,霍然站起。 卓青心中有底,跟著扭頭,果不其然便瞧見進門頭一個修長身影,大嘆:哦豁,說變態,變態就到。 一嘆未完,后頭還跟來一個。 嗯? 人高腿長,瞧著和宋致寧在身高體型上不分伯仲,都是頎長竹竿款。 但是—— 卓青眉頭一蹙。 幾乎是一瞬間,她對這個人的初印象鎖定在【危險】兩個字。 哪怕面如冠玉,端的一副藝術家風流雅致好容貌,但對方更讓人在意的,顯然是那種讓人下意識感覺到不適的氣質。雖說談不上邪佞那個路子,也沒有油膩的酷炫狂霸拽,卻也足夠令人下意識想要退居十里,舉手投足間,挑剔冷淡的本性毫不掩飾。 尚未打量完全。 “宋致寧,你個臭豬,”桌對面,先一步怒火中燒的白大小姐登時開腔怒斥:“你還敢來在姑奶奶面前……等等,你怎么還跟李云流一起來的?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可以啊你!” 如果說紀司予是孤星冷月,高高在上;那李云流就是萬丈寒潭,眼角眉梢,絲毫不掩孤傲鄙漠,目中無人的輕狂。 譬如此刻。 對待世交家堪稱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小姑娘,還沒等被罵的當事人開口,他腦袋一歪,目光冷寂望來,倒率先把白倩瑤氣了個半死。 “先別急著罵人,”他嗓音輕慢,三分低?。骸拔艺f來吃飯,好像不是來豬圈遛豬的?!?/br> “……”白倩瑤拍案:“李云流!” “嗯,”李云流點頭:“菜呢?” 沉默。 剩下個被平白無故罵了次豬的卓青,深呼吸,忍著脾氣,耐心答他:“……還得等等,鍋貼要現做出鍋才最好吃?!?/br> 李云流聞聲側頭,睨了她一眼。 沒說話,倒還是乖乖落了座。 剩下宋致寧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在旁邊“噗嗤”一聲,笑得怪開心。 = 事實證明,在人背后說壞話實在使不得,現世報來得比什么都快。 宋致寧和李云流一來,卓青本來還在擔心,這小桌滿滿當當坐上四個人,還有兩個長手長腳沒處放的,該多不自在。 結果五分鐘后——小公主悲憤欲絕無從抵抗,被“臭豬”以【相親對象不合適容易婚后抑郁】為理由拎著后脖頸先行離開,剩下她和那個一看就知道絕世無比難搞的大才子面對面坐著。 面前擺著三大盤鍋貼,個個足份足量,夠三個大漢吃得走不動路。 卓青:“……” 白倩瑤??! 你這是餓死鬼投胎吧??! 沉默片刻,她摸起筷子,夾起一個放到嘴里。 一邊無力扶額,捏著眉心,也不忘弱聲解釋:“這里的鍋貼很好吃,說不定……呃……吃了還想吃,就提前多點了一些,您都試試?!?/br> 她用【您】的措辭來尊稱這位大師,也是為了避免被對方那寫在臉上的怪脾氣波及。 李云流嘗了一個,眉心蹙起。 “油太重?!?/br> 話畢,他抽出張手帕,作勢要吐,卓青忽然想起剛才白倩瑤給她總結的“三不罵”,指了指墻壁上的合影相框。 “這家店是個老奶奶開的,也是老店了,”她壓低聲音:“老人家味覺會退化,慢慢做著做著,口味也會變重,本身給一些過路的學生和白領小姑娘吃,圖個開心,沒那么挑剔,但看見我們點了那么多沒吃完,還吐掉,可能也會很失望吧?!?/br> 李云流動作一頓。 手帕疊了三疊,收進風衣口袋,他轉而就著山楂湯咽下剩余半口,繼續伸筷子,細嚼慢咽,不多時,也吃了小十個。 卓青心口一松,跟著慢吞吞吃進幾個。 “可能瑤瑤也跟您說了,”看人氣場逐漸不那么咄咄逼人,這才切入正題,閑話家常般開了口:“實今天主要是我托著她的面子,請您來幫忙看看畫——我家老太太的生日快到了,我給人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自己畫的山水畫,雖然上不了什么臺面,但如果可以,還是想請您用裱畫行最好的紫檀木……” 非正統的社交場合,她一向不太把紀四太太的身份當做趾高氣揚的借口,免得給人留了話柄。 很顯然,這種謹慎溫和的態度也還是比較討大/師的好。 李云流這難搞的個性珠玉在前,聽她一番話下來,竟也沒太刁難。 只揚眉看人,問了句:“畫拍下來了嗎?先給我看看?!?/br> 她把手機里提前拍下的全景圖遞到人手中。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雖說也請了正經的國畫老師一筆一劃著手教,但她底子淺,入門晚,不過學了大半年,就想畫出來一副氣勢磅礴的山水大作,雖說整體看起來能夠唬住人,但微末之處,還是有些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拙筆。 果不其然,李云流不過一眼掃過,便放了手機。 他吃了口鍋貼,咽下肚,給了她很長一段時間的緩沖。 “仿的游春圖?” “……嗯?!?/br> “青綠山水,花枝招展,很考驗畫材和用色,”他抿了口山楂湯,話音淡淡:“底子都沒打好,工筆寫意一個沒上正軌,就去畫山水——外行看熱鬧,內行看笑話?!?/br> 卓青埋頭吃鍋貼。 李云流繼續往她心上戳刀子:“但還算有點小聰明,教你畫畫的老師一定告訴過你,這幅畫,開山意義遠勝于技巧本身,如果只貪速成,又非得畫大作,是最佳選擇?!?/br> 卓青輕咳兩聲:“我只學了半年多,頭三個月都在練基本功,是老師一筆一劃帶著我摹出來的,讓您見笑了?!?/br> “見笑倒不至于,只學了這么久,能畫成這樣,天賦不錯?!?/br> “……嗯?” 卓青有些受寵若驚。 抬頭看人,對方倒是絲毫沒有夸獎人時捎帶的半點笑意,只依舊冷著張臉,像個機器人一樣咽著鍋貼。 “多大了?”末了,還像個藝考老師似的,查起她的戶口:“二十?” 卓青如實回答:“二十五?!?/br> “哦,”這次倒是明顯從對方語氣里聽到三分失落,“年紀太大,不然我老師應該會很想收你當徒弟,現在筆下有靈氣的不多,撿到一個算一個?!?/br> 卓青:“……” 她一時間竟分不清楚這是夸是貶。 “你要裱畫,什么時候要?” “盡快吧……還有大概一周,就是家里老太太的生日?!?/br> “材料用最好?”他挑眉,“舍本逐末,買櫝還珠可是大忌?!?/br> 卓青又是一哽:“就,適當著用吧,”她低聲補充,“全上海,只有您的裱畫行有沉香和紫檀做用料,我是個外行,主要是哄家里老人開心,畫雖然不算頂好,至少扮扮樣子,還是用了心的?!?/br> “行?!?/br> 李云流這次應得爽快,“改畫,裱畫,還有刻章,賬號我讓白倩瑤發給你?!?/br> “刻章……?”卓青有些愣,“說起章,我自己也有一——” “要做門面活就用心點,刻章不收你的錢,放心?!?/br> 大才子就是大才子,收錢麻利,送福利也絕不拖泥帶水。 卓青看不太懂他那怪脾氣,倒也沒再細問,順利約好交畫時間,便算是了了一門心事。 兩人隨即齊齊靜默下來。 都是細嚼慢咽的吃法,從熱乎吃到全冷,吃了快一個小時,總算是消滅了桌上大半的鍋貼。 臨走,李云流忽而向后廚的李阿婆招了招手。 “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打包盒?” 似乎怕李阿婆會不到意,他手中還比劃著方形的形狀,“鍋貼很好吃,不要浪費了,我打包帶回去給我師傅試試?!?/br> 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