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胡狗子之前就聽別人說過有孩子被送上戰場的,他很害怕,他不敢上戰場,他怕死了敵人的刺刀和炮火,怕自己死掉。 但他一路被送到了撫孤院,卻驚訝的發現這里的孤兒們全都向往戰場。 胡狗子不明白,難道他們就不怕死,不怕被刺刀扎肚子嗎? 在他發出這樣的疑問后,一群孩子就爭先恐后的開了口: “我爹娘就是被鬼子殺的!我親眼看到的,還有十三爹娘也是,老師說,打仗總會有死人,但是我們爹娘被殺的時候根本沒有打仗,他們只是好端端的坐在家里,就被闖進來的敵人殺了,我一定要給他們報仇!” “我不怕死,要不是爹娘把我藏起來,我肯定也要被鬼子殺了的!我長大了就殺鬼子,最少也要殺兩個,為我爹娘報仇?!?/br> 胡狗子被嚇到了,他帶著哭腔問,“我也恨他們,但是我不想上戰場,我怕血,我看見血就頭暈?!?/br> “如果人人都像是你這樣怕的話,就沒有人站出來保護我們的國家了,那到時候,大家都躺下等死就好了??!” 一個孩子站了出來,他十分鄙視的看著胡狗子:“我聽說段老師還抱你了,還以為你有什么特殊的,原來也只不過是個貪生怕死的!” “膽小鬼??!” “你就是個怕死鬼!” 胡狗子哭著瑟縮起來,聽這些孩子罵自己,正哭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時,門打開了。 段青恩走了進來,見到這場面,頓時皺起了眉,“你們在吵什么?!?/br> 他是撫孤院的主人,平時又一直都深受孩子們喜歡和尊敬,見他一開口,那些正罵著胡狗子的小孩子們立刻不敢出聲了。 最后還是那個率先出來罵胡狗子的孩子道:“我們在說胡狗子是膽小鬼,他怕死,明明他爹娘也是被鬼子殺死的,他卻不敢上戰場?!?/br> 段青恩看著這個孩子,他稚嫩的臉上滿是驕傲,顯然對自己能鄙視胡狗子十分自得。 穿著白色常服的青年眉擰的更緊了,“誰教你們說的這種話?” 段青恩的語氣一嚴厲,剛剛還滿臉期待等著他夸獎的孩子臉上露出了害怕與茫然來,結結巴巴的道:“沒、沒人教,但是我們都敢上戰場,只有胡狗子不敢……” 段青恩看向哭的打哆嗦的胡狗子,嘆了一口氣,上前將這孩子抱在了懷里,對著一群不解望著自己的孩子們放軟了聲音,溫和道:“如今我們國家正在遭受危機,這些大家都知道,我知道你們勇敢,想要上戰場殺敵,但你們能做到的事,有些人不一定能做到,不是不想上戰場就是不愛國?!?/br> “害怕死亡是每個人都有的,你們克服了這些害怕,有的人沒有克服,這不代表他們就不能為國家做貢獻了,大家想想看,如果我們國家每一個人都上戰場,那誰來耕種,誰來做衣,誰來做武器?如果沒有衣服,沒有糧食,沒有武器,我們就算是全國的人都上了,這場仗能打贏嗎?” 孩子們搖了搖頭,有人回答:“不能,吃飽了才能打仗?!?/br> “乖?!倍吻喽髻澷p的摸了摸他的頭,讓胡狗子坐在自己腿上,繼續道:“你們只看到了胡狗子不敢上戰場,就覺得他是膽小鬼,可如果他以后沒有上戰場,卻種出了能讓許多士兵吃的糧食,或者做出了能夠抵御刺刀的衣服,再或者,他研發出了能打贏的武器,那他還是膽小鬼嗎?” 那個率先出聲的孩子脆聲答道:“不是,他是英雄!” “對,如今國家有難,我知道你們想要快點保家衛國,但保家衛國不是只有上戰場這一條路,你們還小,能學的東西也很多,只要為國家做出了貢獻,就全都是英雄,明白了嗎?” 孩子們懵懵懂懂的點頭了。 胡狗子坐在段青恩的腿上,聲音還有點哽咽,“段老師,我會好好學習的,我不敢上戰場,但我要做出好多武器,讓敢上戰場的人打死那些人?!?/br> “好孩子?!?/br> 段青恩將他從自己腿上抱了下來,“記住,國家有難,我們愿意殉國,那是我們愿意,不要強逼著別人也愿意,知道嗎?” 雖然還是聽不太懂,但他的大概意思這些孩子們還是懂了,為首的那個孩子走上前拉住了胡狗子的手,跟他道歉,“對不起,我不應該說你膽小?!?/br> 胡狗子第一次聽到別人跟他道歉,他有點羞怯的搖搖頭,“沒關系,我知道你們是英雄?!?/br> 段青恩笑著拍拍那孩子的肩膀,“好了,出去玩吧,一會可就該上課了?!?/br> 無論之前的氣氛多么沉重,一說起玩鬧,這些孩子還是高興的歡呼了一聲,三三兩兩的跑了出去。 他們會在撫孤院一點點的成長起來,接受適合他們的教育。 等到長成后,再共同守護著他們的家,他們的國。 第38章 民國(2) “老吳中彈了,不知道現在怎么樣?!?/br> 薛文博手拿著武器躺在壕溝里,聽到身旁戰友開口,身子微微放下沉了沉,現在是休戰時間,他不用擔心從哪里會突然飛過來一顆炮彈將他們炸的粉碎,也有心情閑聊了。 “不是說已經讓醫護兵帶走了嗎?他那一槍被打到了胸口,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br> 歲月如梭,如今蹲在他們親手挖出來的壕溝里,薛文博幾乎想不起來在沒有來到戰場之前他是個什么樣子。 彬彬有禮,說話細聲細氣,亦或者是從不會爆粗口? 薛文博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本質沒有改變,只是來了戰場大半年,他許多習慣也都隨著大環境變了。 比如說現在,正在和戰友說著話的薛文博眼尖瞧見一個新兵似是覺得安全了,微微冒出了頭。 “嘿??!蹲下去??!命他娘的不想要了是不是???!” 新兵幾乎是立刻被這暴怒的如雷聲響嚇得條件反射的蹲了下去,還年輕的臉上甚至露出了幾分畏懼來。 薛文博沒有時間去安撫他,戰場遠比他曾經在書上看到的要慘烈的許多,在書本上,炮火和死亡數都只是一串串數字,但在現實中,他卻親眼見著一個個戰友死在了戰友上。 他不能再溫溫和和的說話,只有嚴厲的責罵才會讓那些剛剛到來,還懵懂不知事的年輕新兵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才能保住他們本不應該留在此處的小命。 趁著這段休戰時期,薛文博翻找出了沾上泥沙的干糧,囫圇著吃下,隨后又握著武器,警惕的繃緊身子靠在泥土上,好讓自己的戰友可以放心吃東西。 戰火又一次蔓延開來,薛文博沒有害怕,只是按照這大半年自己學到的種種規則開始反擊。 他注意到那個之前被訓斥的新兵懵懵懂懂的跟著身邊人往前沖,就像是曾經的他一樣。 即使害怕。 即使恐懼。 也還是不能退縮。 因為身后就是國家,他們退了,誰來保護它? —— 段青恩從黃包車上下來,這個車夫是他長期雇傭的,知道事情緊急,于是一路上都跑的像是一道閃電。 等到了地方,段青恩只來得及和他短暫道謝一句,就被早就守在門口的幾個年輕醫護兵拉到了里面。 他們身上都很狼狽,還有人的衣服破了,破掉的衣服下面還有血跡,顯然是在帶著傷者撤離的時候遭遇了襲擊。 年輕的醫護兵身子還在顫抖,甚至還有人在哭,一副說不出話來的模樣。 第一個迎上來的年輕人還算是理智,對著段青恩解釋: “院長,傷者胸口出血量太大了,子彈卡在了里面,我們實在不敢動手術,盧醫生也來了,但是他看過之后說以他的體力恐怕支撐不下來一場手術,現在在里面的是陳醫生,只能麻煩您了?!?/br> “好,盧醫生在哪里,讓他簡單說一下情況?!?/br> 段青恩大步大步的往前走著,他腿長,這么一走快了,簡直能趕得上周圍小跑著的醫護兵,這些醫護兵都算得上是段青恩的學弟,破碎的時代讓他們沒有空去花上幾年的時間進修,只能在勉強能救治病人時就匆匆進了醫療隊。 他們雖然年輕,但因為負責戰場上下來的傷員,見過的尸體傷者卻數不勝數,但每次看到救不下來的軍人,醫護兵們都會難受一陣。 段青恩的到來就好比在他們心臟上注射了一陣鎮定劑,讓人安心無比。 幾乎所有的醫護兵都知道段青恩這個名字。 據說他曾經在國外進修醫學,國內出事之后就趕回來棄醫從文,但后來,戰爭再次激烈下來時,同窗都奔赴戰場,他這個為數不多留下來的人,卻再次拿起了手術刀。 之后,他接手了家族產業,一路披荊斬棘建造起了撫孤院。 在這樣的年代收留孤兒無疑是很不明智的,因為沒有父母庇佑的孩子們太多太多了。 也許他們的家人是被刺刀刺死的,也許是被空投下來的炮火炸死,也許是家產被占活活餓死,也許是逃荒過程中凍死病死。 總之,死法太多了,孤兒也太多了,段青恩家產業再大,要承擔這么多孩子的衣食,也還是讓他有了很大的壓力。 所有人都以為他撐不住,所有人都覺得他開撫孤院只是少年意氣,而當金錢支撐不住這股氣后,撫孤院也就開辦不下去了。 但段青恩撐了下來。 他接納孤兒,請來老師,為他們上課,教他們讀書識禮,一點點的讓這些孤兒明白,如今他們生在了錯誤的時代,卻可以做一個正確的人。 為了維持孤兒院的開支,他變賣了不少家產,開了工廠維持生計,之后又開辦了潞城第一家軍醫院。 這家軍醫院是由著如今在戰場上的幾位先生共同參與了出資的,雖然其中段青恩出的錢還是占了大頭,但他能夠說動這些平日里時不時還會有點摩擦的先生一起出資,就足夠說明他的本事。 軍醫院的開辦讓段青恩手中資金稍微松了一下,畢竟有了投資了,但這些輕松并不能維持太久,只要撫孤院還在,他每天所要付出的銀錢就能讓人瞠目結舌。 即使那些孤兒很懂事的做事賺錢,也還是不夠。 那個時候,這些還是學生的醫護兵也以為這位師兄撐不下去了。 當時就他們所知道的,許多人都在考慮投資。 不是為了撫孤院拉好感,也不是為了軍醫院的醫療水平,而是單純的想要幫一下他。 他們看得懂,段青恩所做的事是在為華國保留火種。 在所有人都忙碌著在戰場分出勝負時,他在竭盡全力守護著華國的孩子們。 即使戰敗了,華國從此分離奔散,這些接受了正確教育的孩子們也會知道自己是華國人。 在有人忍不住提出投資時,段青恩卻出乎意料的再次撐了下來。 他開辦的工廠運轉開來,工廠主要出產一些戰場上所需要的食物。 簡單方便,小巧便于攜帶,但吃下去又能讓人立即飽腹,不至于在打著打著仗的時候,突然因為餓肚子分心。 最重要的,還是那么一小塊,就能頂上一整天。 雖然在工廠推出這款產品的時候表示這些食物是頂餓,但如果一直不吃正常飯,一日三餐都吃這種食物,人體補充不到正常需要的東西,時間長了還是會虛弱下來,所以還是建議一天補充一餐正常飲食。 但現在是戰時,沒有人顧得上以后的事,那些站在頂端的先生們看到的是如果他們能夠擁有這些食物,打仗時將會有了多大的方便。 一批批的戰略食物被訂購了出去,段青恩手上再次有了錢,而且這些都是消耗很快的食物,只要戰爭沒有結束,這筆生意就不會結束。 從那之后,段青恩就徹底沒有了金錢的桎梏,他可以繼續維持撫孤院,繼續發展軍醫院。 軍醫院歡迎任何醫學生來學習,這對于其他醫院來說可有點不太一樣,因為醫院往往很忙碌,病人醫生護士,還有病人家屬,這些人擠在一起總能讓人忙得腳不沾地。 段青恩卻不這么想。 此時此刻,跟在他后面最緊的醫護兵望著前面那個走得太快,走路仿佛都在帶風的人,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來到軍醫院學習的那一天。 對于他們這些學生來講,能有個愿意收容他們的醫院是很難的,因為他們還年輕,稚嫩,到了醫院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是一個個呆呆的幼鳥,跟在導師后面看著他們治病救人。 沒人會喜歡在自己忙的時候身后跟了一屁股什么忙也幫不上的人,尤其是在戰時,戰爭讓每個人體內的暴躁因子都十分活躍,當一個醫生走著走著路突然想起來自己應該去查一下房,或者想要上廁所,猛然一回頭,卻撞上一群沒什么用的學生時,體內的暴躁因子很大可能讓他對這些年輕學生們惡語相向。 在他們還在學校時,就聽著去了醫院的師兄們提過這些,他們對未來是畏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