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余思危又做夢了。 還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同樣的對話。 鋪滿鮮花的紅毯盡頭,新郎新娘并肩而立,高鼻白發的牧師手捧經書,滿臉微笑。 “我愿意她(他)成為我的妻子(丈夫),從今天開始相互擁有、相互扶持?!?/br> 新人們整齊劃一,背誦著那段經典誓詞:”無論好壞、富?;蜇毟F、疾病還是健康,我們都彼此珍惜相愛,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br> 教堂里白鴿展翅,掌聲雷動。 “好了,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蹦翈熜?。 新郎轉過身來準備掀開新娘面紗,他有著一張和余思危一模一樣的臉。 然而面紗打開,新娘的臉上五官忽然消失不見,只剩一張詭異的紅唇不停開合,教堂里曾經的誓言猶如潮水般層層疊疊重復涌來,仿佛魔音穿腦: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余思危從夢中驚醒,猛的坐起,背心已是冷汗涔涔。 “你怕什么?!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一道尖厲的譴責聲在他腦海中響起。 他搖搖頭,企圖將這段回憶甩開。 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4點,既然睡不著,索性起來辦公。 打開郵箱查看,有一封是澳大利亞發過來的,代理人在信中說澳洲警方決定正式結案,而他們所雇傭的商業搜救隊也表示放棄希望,負責人“出于友好的目的”建議他們不必繼續送錢,因為“時間過了這么久,沒有生還的可能,太太的遺體很可能早已被鯊魚吃掉,除非奇跡發生”。 看完最后一句,余思危抓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朝墻上砸去。 砰的一聲,遙控器四分五裂。 他仰面躺在碩大的皮沙發上,大口大口著氣,寬厚的胸膛劇烈起伏。 房間里是如此的安靜,只剩下墻上的時鐘指針滴答,十五分鐘后,一切漸漸恢復如常。 余思危重新坐起來回復了那份郵件,內容只有兩個字:放棄。 可能是聽到了剛才的響聲,酒店管家非常貼心的給他發了短信,詢問是否一切正常。 余思危用滿是疲憊的語音回了一句:不必擔心。 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后,他已經在這座豪華酒店的頂層套房常住幾個月了,酒店將他封為貴賓,派了最優秀的管家24小時服務。 然而他其實無所謂。 對他來說,住酒店最大的好處只是讓人不會有家的感覺。 放下手機,他再也沒動,就這么坐在沙發上望著樓下零星的燈火,直到天已蒙蒙亮,東方露出魚肚白。 滴滴,鬧鈴在6點準時響起。 他從沉思中驚醒,看一眼茶幾的備忘錄,起身準備洗澡上班,今天還有八個會議等著他開。澳大利亞那邊出事以后,他一直是這樣的超負荷工作,沒有娛樂,沒有私人生活。 確認了安排和記憶中的行程一致,他將備忘錄啪的扔回大理石茶幾上,轉身去了沐浴間。 清晨的風吹過,吹開備忘錄的內頁,一直吹到了扉頁。 洗澡出來,余思??吹剿蚊貢呀泴⒊繄蟀l了過來,里面列出了今天所有的行程以及提醒事項,他看了一眼,注意力落在其中一條上。 “容女士昨晚來電詢問,想借太太收藏的一幅畫用于今年的慈善藝術展,請問同意與否?” 這么快就打上主意了啊。 余思危嘴角扯出一個冷笑。 剛在對話框里剛打出一個“不”字,他卻忽然停了手。 ——“問問是什么畫”。 他改變主意,刪除了不字,把疑問發了過去。 宋秘書的微信很快回了過來。 ——問過了,說是《天長地久》。 看著最后四個字,余思??∶赖哪樤谝凰查g里變得鐵青扭曲。 備忘錄的扉頁在清冷的晨風下嘩嘩作響,那曾是一本充滿愛意的定制禮品。 精美的高級內頁,外面包著稀有的蜥蜴皮,送禮人在扉頁上用燙銀的工藝寫了一段話,那段話也同樣被印在了余思危當年的婚禮請柬上。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因為二人勞碌同得美好的果效。若是跌倒,這人可以扶起他的同伴;若是孤身跌倒,沒有別人扶起他來,這人就有禍了?!?/br> 第四章 鬼敲門 按照杜立遠的安排,南檣搬進了圣心療養院,工作也很快上了正軌。 實習期杜立遠并未給她安排太多事務,由于他還要處理自己在醫院的事,所以按照胡經理的意思,當院長沒有號令的時候,南檣就在綜合部坐班學習。 綜合部的人早已有了自己的小團隊,每天吃飯都有固定的飯搭子,作為經理的顧勝男從未主動邀請過南檣加入,其他人也很有眼力架的不開口。南檣心里知道顧勝男不喜歡她,也從來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做著各位前輩交代她的繁雜瑣事,每天第一個打卡為大家取福利牛奶,貼報銷票,整理文檔,處理表格……日子久了,看她做事還算踏實,有些前輩也會給她一些重要客戶業務上的行程安排,南檣全都不推遲的接手下來。 除了綜合部,南檣平時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財務部,她嘴巴甜,做事也機靈,常常帶些點心零食在下午茶時間去那邊坐坐,幾位前輩有什么事需要幫忙,她也跑得最快。于是漸漸的她和財務部的員工熟悉起來,終于有天,其中一位年輕員工小曾向她主動發出邀請,每天中午相約一起吃食堂。小曾來圣心工作有好幾年了,相貌普通,為人活潑開朗,很喜歡打聽各種消息,和南檣相處時間一長,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 這天兩人吃飯,說笑間提起好久沒有高質量的睡眠了,小曾的臉色忽然變得奇妙起來。 “知道嗎?你們那個顧經理,年輕時有個外號就叫‘自然醒’哦?!?/br> “什么意思?”南檣有些詫異。 “因為每個人都想‘睡、到、自、然、醒’??!”她一字一句說完最后六個字,笑得眉眼彎彎眼睛都瞇起來。 南檣頓時明白過來,捂住嘴表示驚訝,同時小聲回了一句:“???不會吧?” “什么不會呀!”小曾鄙夷著她的天真,“就她那本事,一部門經理,憑什么開捷豹拎不重樣的香奈兒?她可不是簡單角色!” “怎么說?”南檣不動聲色。 “都說她是朱副院長的情婦!”小曾臉色頗為得意,“圣心傳奇資深美女,有上面罩著是不一樣,走路都橫著呢!” 朱副院長是圣心元老,現任副院長,二把手,負責圣心建設和后勤采購部門。 “不會吧,朱副院長不是女兒都在美國留學嗎?”南檣表現得很驚訝,“他應該有50出頭了吧!再說顧經理不是有老公嗎?” “什么呀,你根本就不知道!”小曾對南檣的反應非常滿意,湊近了低聲道:“顧經理跟了朱副院長好多年,她那老公也就是個幌子,早離婚了?!?/br> 南檣瞪大了眼睛。 “朱副院長也是,在集團呆了那么久,當初是作為元老下派籌建圣心,雄心勃勃計劃是要成為院長的,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杜院長?!毙≡呎f邊搖頭,“杜院長一上任就干掉了他從集團帶過來的心腹,自己從社會上招聘了一個胡經理管人事,還提拔了原來是副職的孫經理主管財務。朱副院長壯志未酬,肯定對杜院長恨之入骨,你呀!既然是杜院長欽點的助理,顧勝男自然也不待見你啦!” 南檣若有所思點點頭。 “說起來,你知道杜院長為什么空降嗎?”說得興起,小曾額外多送一條八卦,“你知道咱們集團的前任太子女吧?一年前在澳大利亞因為海難死了那個?!?/br> 南檣抿住下唇,沒有答話。 “之前她爸爸不是因為心肌梗塞死了嗎?把財產都留給太子女了,結果沒想到她也出意外了。據說她死前留了封遺書,把自己名下圣心的股份都轉給了她的同學,那個人,就是杜院長!” “天哪,那么多錢!”小曾忍不住搖頭慨嘆,“竟然說送就送了!有錢人的世界我真的不懂!“ 她轉頭看南檣,氣鼓鼓嘟囔:”你說,都是非親非故的,她咋不送給我呢?” 南檣本來還想說什么,聽完最后一句,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可能他們之前有什么非比尋常的交情吧?!蹦蠙{輕聲道。 “jian情?婚外情?”小曾八卦的眼睛炯炯有神,“可是不對呀,都說駙馬爺是人中蛟龍,人特別帥,手段特別高,太子女當年要是喜歡杜院長,怎么還會和駙馬爺結婚???都說她和杜院長是青梅竹馬,認識在前呀!” 南檣愣了一下,笑道:“誰知道她后面是不是后悔了呢?” “是哦!”小曾茅塞頓開的點點頭,“我聽說太子女和駙馬爺感情一般,好幾次在集團總部大吵,大家都聽見了。大家都說駙馬爺看不上老丈人暴發戶出身,而且當初也是太子女死磨硬泡倒追駙馬到手的,駙馬一開始有別的女朋友!唉,真沒想到白富美也要倒追,還要搶人男友,結局還這么凄慘!” 南檣沉默著,再也沒有接話。 小曾還在自顧自八卦著別的話題,然而她的思緒早已經飄遠了。 下午的時候杜立遠來電話,讓南檣做下準備,陪他去一個飯局。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南檣在電話里懇求起來:“院長,您讓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千萬不能喝酒,我真的酒精過敏?!?/br> 電話那頭沉默一下,吩咐道:“你先過來吧?!?/br> 戰戰兢兢來到定好的包間,南檣這才發現,參加飯局大多是一些外表儒雅的中老年人,并不是她想象中大腹便便滿面紅光的商賈官員。 “王教授?!?/br> “張院長?!?/br> 等到杜立遠一一招呼寒暄,她才明白原來是s市醫界精英的聚會,其中還有杜立遠的恩師,他們是專門聚在一起為杜立遠慶祝的。 而南檣的身份是負責接送杜立遠的司機,無需喝酒。 知識分子聚會相對斯文許多,大家談的話題大多是醫療界的新聞軼事,偶爾穿插一些學術界的小道消息。 “我這個學生啊,什么都好,刻苦,優秀。有天賦?!?/br> 酒過三巡,德高望重桃李滿門的王教授興致起來,忍不住八卦自己的得意門生。 “就是一個不好?!彼畔滦【票?,滿臉嚴肅狀。 “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他目光灼灼看向杜立遠。 大家哄堂大笑。 “立遠??!男人再,要先立業再成家,現在已經立業了,成家的事可要放在心上??!” 大家繼續哄笑,杜立遠點點頭,神情有些尷尬。 “大家有合適的,趕緊給他介紹!”王教授環顧四周發話,“我這個學生,那可是相當的前途無量??!” “我這兒還真有個合適的?!毕g一位牙科主任舉起手來,“我侄女,現在在英國留學,身高1米68,很漂亮很著還拿出手機開始翻起照片來,“來,教授你看看,她明年就回國了”。 教授接過手機仔細看了看,點頭道:“我覺得不錯?!闭f著把手機遞給了杜立遠,“你也看看?!?/br> 杜立遠無奈的接過手機,南檣坐在他旁邊,也好奇的看了一眼。 那是一張來自朋友圈的照片。一個高挑健美的女孩環抱著一大摞紙倚靠在白色欄桿上,她背后是一圈一圈的旋轉階梯,朋友圈的圖配文是:我可以掛,科不能掛。 俏皮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