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宋師竹躺在榻上卻一個勁兒想著剛才做的夢,好一會兒神志才開始迷糊,這一回似乎是剛躺下就睜眼了。 醒來時,封恒已經起來了,明亮的晨光下,剛中了會元的男人顯出幾分意氣風發,他正在看昨日外頭人送來的帖子,便察覺到宋師竹的目光,笑道:“繼續夢著了嗎?” 宋師竹:“……”她搖頭,不過她還是很確定那個夢不會出錯。 聽她這么認真,封恒也重視起來,他想了想,道:“你說二堂兄被翰林院上官罰在家中思過,那他這一回殿試名次肯定不錯?!?/br> 宋師竹有些無語,不過封恒說的倒是真的,能進入翰林院,一個二甲進士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能從夢里知道這個信息也算是意外之喜,宋師竹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又道:“二堂兄也不知道得罪什么人了?!?/br> 她實在想不出來為什么會是宋二郎招惹上這種事。要說招人恨,封恒是今屆會元,還得排在宋二郎前面。想要搞事的人卻越過封恒,找上宋二郎,難不成還真是宋二郎平時在外頭跟人結仇了? 宋師竹試著想從結果推導回去,這件事里算得上敵人的就是林家了,可名聲之事姑娘家更加吃虧,應該是不存在林家故意設計的可能。 不是林家,就是旁人下的手。 可一個是員外郎家,一個是學士家,上不能影響朝廷政策,下不能庇護故土親朋,背后的人算計兩家文官結仇,能管什么用? 宋師竹陷入認真思考,封恒卻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道:“復試之后,便是殿試,殿試后,還得經過一輪朝考才能進入翰林,這中間有一個月的時間,若是有人故意設計,總能看出一點名堂來,咱們多留一個心眼就是?!?/br> 比起現在就日夜警戒,封恒更傾向于宋二郎進了翰林院后是不是擋著了某些人的路。否則一個翰林官被人空口白牙誣陷,真當京城沒有法紀嗎? 聽封恒說完后,宋師竹心里還是有些落不著底:“那咱們除了等著就沒辦法了?” 封恒笑:“你昨夜的夢不是沒做完嗎,這幾日再看看能不能續上,要真的是一場浮生夢,咱們就是白擔心了?!?/br> 宋師竹覺得封恒這是不相信她,她想了想,決定找出些證據來,就算壞蛋一時半會兒不能被揪出來,但是選秀這件事總是真的。 她今日本來便準備到李家一趟,正好一塊打聽這件事。封恒也沒有阻止,宋師竹洗漱完用完早膳,便出門了。 上回過來李家時,因為心中有事,宋師竹只在李老太太的正院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這一回李老太太一見到她,就莞爾道:“昨日你家里已經有人過來報喜了,突然過來,又有大事嗎?” 宋師竹每回上門,李老太太都是又愛又恨,家里好些事故都是因著她機敏才躲了過去,可要是在她出聲前不做好心理準備,她這把年紀,可禁不起嚇唬了。 宋氏竹知道李老太太這是打趣她,她笑:“我就是過來看看老太太?!彼诼飞暇拖牒昧?,李老太太人老成精,這件事只能通過李隨玉打聽。 李老太太聽說宋師竹只是過來串門子,心里才松了口氣,又恭喜了宋師竹一回,笑道:“你們先生昨日聽說弟子中會元后,高興得晚間都多喝了幾杯小酒?!?/br> 說起這個,宋師竹便有些不好意思:“相公也一直記掛著要過來?!?/br> 李老太太搖頭:“什么時候不能上門,在家專心準備復試要緊?!狈夂愕膽n慮,李老太太已經從昨日上門的小伙子嘴里探問出來了,要說也是人心惡毒,每屆會試過后都少不得貢士出事的事情,尤其是這一回自家和封家屢次被盯上,李老太太也能理解封家的擔心。 “那些虛禮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師徒之間本來就不用這么拘泥,只要弟子能夠出息,你家先生比任何人都高興?!崩罾咸彩强闯隽怂螏熤竦牟缓靡馑?,才會多說這么幾句。 宋師竹感動于李老太太的體貼,略說了兩句之后,才提起想見李隨玉的事情。直到進了李隨玉的屋里,宋師竹心里還是有些奇怪,這對祖孫的關系一向極為不錯,李老太太怎么不直接讓人把李隨玉請過來。 不過很快的,她就知道原因了。李隨玉正在跟曾祖母鬧別扭,已經鬧了好一個月了,從他們上一回出門逛街回來,便一直賭著氣。 這時間跨度可夠長的。她伸手戳了戳小姑娘的臉蛋,笑:“我還以為你不歡迎我呢?!?/br> “我就是心里不舒坦?!崩铍S玉神色萎靡,打起精神讓丫鬟上茶。 宋師竹看著滿臉寫著沮喪的小姑娘,覺得是不是發生什么大事了,李隨玉可不是那等意氣跋扈的姑娘。 一問之下,李隨玉直接說了。 宋師竹才知道,選秀的事情還真是真的。 以及李隨玉居然是內定的皇后人選。 這句話李隨玉是在她喝茶的時候說的,宋師竹一口茶剛進嘴里差點噴了,趕緊抬眼去看李隨玉。 李隨玉的表情實在不像高興,宋師竹心里轉了一圈,道喜的話就吞了進去。 李隨玉默了半響,才笑道:“婚姻大事,素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向來對我極好,就算進了宮,有太后看著,我也肯定過得不錯的?!?/br> 李隨玉向來是極為明白的,生在李家,她以后的婚配對象不是高官顯貴就是皇親貴胄,雖說嫁給皇上不在她的意料范圍內,可在旁人看來,跟皇家的這樁親事絕對是她高嫁了。 可為什么她心里還是這般不舒服。 李隨玉小小嘆了一聲,看了一下跟她并排坐在榻上的宋師竹,心知原因歸根究底都出在她的羨慕上。 兩人互相依偎著坐在榻上,宋師竹陪著李隨玉坐了一會兒,才從李家離開。 在馬車上,她突然想起先前縣里為著逃避選秀的兵荒馬亂。她嘆了一聲,平民女子的身份肯定不能跟李隨玉相提并論,可某種程度上都是一樣的,一進皇宮深似海,進宮除了對家族有利,基本上女子的一生就被禁錮在里頭了。 回家之后,封恒見她出去一趟,回來后神色一直懨懨,便出聲問了兩句。 宋師竹心情復雜,把“選秀是真的”和“李隨玉是內定皇后”的事情說了。 封恒素來知道宋師竹跟李家姑娘交好,可在這上面卻不理解這兩人的憂慮。若說李家不想擔外戚之名,封恒還能理解李姑娘的抗拒。但單論這門親事,李姑娘實在沒有屈就之處。 “陛下年輕英偉,李家和皇室關系莫逆,李姑娘進宮便是正宮皇后,怎么不合適了?” “皇上三宮六院,哪個女子想和人分享丈夫?”宋師竹頓了一下,“再者說,隨玉meimei不缺富貴榮華,人家要是想求一個一人一世一雙人,進宮就不合適了?!?/br> 封恒看出了宋師竹對李家姑娘的維護,心里只覺得自己和妻子考慮事情的角度實在不一樣。他握住宋師竹的手,道:“若是李姑娘當真不愿意,以老師的為人,肯定不會強迫她的?!?/br> 宋師竹其實也是這么覺得的,只是……她想起剛才李隨玉說的話:“祖父性情純粹,我要是求到他面前,祖父一定會幫我??商笠呀浰较赂婺柑崃藥谆?,李家要是拒絕,我怕會影響到祖母和太后的情誼?!?/br> 她嘆了一聲,這就是世家姑娘的擔當了。 第126章 (改錯字) 看著宋師竹無甚精神的氣悶模樣,封恒心里轉了轉,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有些無奈,這種事情上,別說天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樣,就連男人和女人也有不同的看法。 就如他,若不是成親前便看中妻子,婚后兩人感情又好,他也不一定能許下不染二色的承諾。 聽完封恒的話后,宋師竹立刻就瞪了他一眼,封恒搖頭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要生氣的?!?/br> 那你還說?宋師竹沒好氣地看著他。 封恒笑:“那我下回騙你就是了?!彼褪怯X得夫妻之間貴在真誠,這種小事說便說了,無甚要緊的。 宋師竹也知道封恒說的是肺腑之言,可就是太肺腑了,她聽著才有些扎心。 封恒的話翻譯過來就是,男人的忠誠是有條件的,在雙方身心契合、家庭氛圍舒適自在的情況當然能夠保證不出軌,可夫妻之間要是沒那么合拍,納妾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在如今的封建環境里,這番話確實足夠坦誠,也很現實。 宋師竹一方面覺得封恒的話不無道理,一方面難免生出一些在意?;o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誰能保證雙方感情一直保持熱度,要是有朝一日愛淡情馳,那他們之間真的會插入另外一個人嗎? 一想到這里,宋師竹就有些氣悶。要說她沒想過封恒出軌的問題肯定是假的,可是她前頭想起這個問題時一直信心滿滿,總覺得她有金手指加成,封恒又是這么個情況,肯定不會要色不要命,如今想起來,卻覺得他如果只是識時務才守身如玉,也太虐心了。 封恒從來對妻子的感覺都是十分敏銳,一下察覺到她心里的復雜情緒。他不自禁地笑了出來,居然覺得有些得意。 見宋師竹被他這一笑氣得瞪圓雙目,想扯開他的手站起來,他立刻把她緊緊按在懷里,道:“你總該多信我一些,我說過沒有別人,就想跟你一心一意過日子,就永遠不會變心。就算真有那一天夫妻間恩愛不在,我也不會毀諾?!?/br> 他這句話什么時候說的? 宋師竹的腦子里立刻飛快轉了起來,之后才從某一夜溫存過后的枕頭話里扒了出來。 她抬頭看著封恒潤而黑亮的眸子,讀出了里頭的認真。 封恒的嘴緊和守諾,宋師竹倒是信的,有時候他打定主意不說出口的事情,她如何撒嬌賣乖都是打探不出來。 封恒看著宋師竹臉色終于放緩,突然笑道:“本來是別人的事情,鬧到最后,咱們家里差點起火了?!?/br> 宋師竹被封恒提醒了一回,才發現他們跑題了。她嘆了一聲,有些事情她想幫也幫不上忙,李隨玉既然做了決定,便只能朝著那個方向一直走,她擔心也是沒用的。 眼下她最關心的還是另外一件事,她對著封恒道:“選秀的事情是真的,不知道是誰這么狠毒,背后想著算計二堂兄?!?/br> 封恒也不再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他想了想,道:“你這幾日好好關注一些林家的情況?!笨誼ue來風,總得有些依據。若是當真有人想要往宋二郎和林姑娘身上潑臟水,也不可能張口就來。 宋師竹點了點頭,知己知彼的道理她也是知道的,尤其這件事不好明著告訴宋二郎,她私底下當然要多看著些。 兩人在上頭達成一致,宋師竹便一直豎起耳朵聽林家的動靜,可惜林姑娘到會試復試前卻一直沒有出門,倒讓她有些可惜起來。 從林姑娘這里得不到消息,宋師竹便轉而把目光放在宋二郎身上。 殿試前一夜,天色一暗,封恒就從前院回到正院,正好見到妻子坐在銅鏡前梳頭。 四周一片安靜,只有秋末的蟬鳴還在不住發出聲響。而淡黃的燭火下,宋師竹背對著他,頭發長長地垂在背后,襯出了幾分靜好纖弱之感。 封恒被這幅畫面吸引了過去,接過她手上的牛角梳,結果宋師竹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嚇得往后一仰,頓時被他接在懷里。 封恒無語道:“……怎么就嚇成這樣?” 這人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差點把她魂兒都嚇沒了還敢惡人先告狀。宋師竹緩過神來,便捂住胸口,怒目圓瞪。 封恒被她的模樣逗樂了,握著她的手道:“你這兩日魂不守舍的,二堂兄都以為你怎么了?!?/br> 前日復試時,宋二郎就悄悄問他,宋師竹最近怎么一直盯著他看,是不是覺得他哪里不妥。 “……你怎么說的?”宋師竹問,郁悶于自己盯梢還被人看出來了。 封恒好笑道:“我說已近秋涼,你覺得他拿把扇子十分奇怪?!?/br> 他當時出口后,車廂里的李玉隱也看了過去,宋二郎手里的烏骨折扇還在搖著,臉色立刻現出幾分尷尬。 宋師竹有些不好意思:“那確實也奇怪啊?!?/br> 封恒清了清喉嚨,其實他未成親前,偶爾也喜歡效仿古人羽扇綸巾,親手畫個扇面制把扇子,可自從宋師竹私下一直跟他嘀咕“這么扇老了之后不知道會不會扇出老寒腿”,他就把扇子全都收起來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他又把剛才的問題問了一遍。 宋師竹無辜道:“……我剛才就是在想你先前告訴我的那幾個學子?!?/br> 復試是在皇宮舉行的,比起會試一連三場,復試只是走個過場,目的只是想當場驗視上榜貢士是不是有人冒考頂替,所以題目數量不多,閱卷官翌日改卷,第三日便出成績。 封恒在復試后結識了不少學子,他記憶好,回來時都跟她介紹過。宋師竹也不是白聽的,這些除了是自家以后的人脈,還可能是陷害宋二郎的潛在嫌疑人,她細細記在紙上后,就一直在分析哪個人可能會對堂兄下手。 為此,宋師竹覺得自己簡直杯弓蛇影。 今屆會試第三名梅長良,封恒說他跟他和李玉隱都打了招呼,卻刻意漏掉了宋二郎,是不是對堂兄有意見? 還有第二名陜安省學子燕恭,農家出身,和宋二郎一見如故,對比起第三名的冷淡,也是挺奇怪的。 宋師竹說著說著,簡直覺得每個人都有問題。 妻子的分析天馬行空,封恒一邊握著她解下來的長發幫她梳頭,一心二用道:“那你覺得誰比較可疑?” 封恒其實也好奇妻子能不能僅憑幾個名字便抓住兇手,若是真能如此,封恒覺著,他以后一定肯定要爭取到刑部任職,這省了多少功夫。 宋師竹頓了一下后,才含糊道:“還沒發現?!闭Z氣頗為沮喪。 封恒搖頭道:“別想了,一個月后是陰天還是大晴天,今日怎么能知道。事情如今還沒端倪,咱們現在想的,都是猜測?!?/br> 而且陷害這種事往往只是一時被妒忌蒙住雙眼,一個月里可能發生的變化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