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家門不幸?!崩罹司丝粗螏熤窨嘈?,“養出了一個只會算計親戚的畜生?!彼谑掳l之后,已經先一步盤問過庶子了。 不小心死了人,李玉然到底不過是個還沒束發的少年,心里還是怕得不得了,尤其是這件事正巧趕上學政進城的時候發生,更是直接鬧大了。 李舅舅看他還在跟他狡辯,兩個巴掌過去,把他給打蒙后才問出真相。 這一場文會都是他設計的,完全沖著外甥女婿而來。 李舅舅沒有隱瞞宋師竹,反正這些事,李玉然在牢里扛不住刑,也會說出來的。 他就是為了算計封恒,逼著他向李家求情讓他復學。 要是外甥女婿那一日去了,就真的被他們坑到底了。 李舅舅那一日參加封恒的拜師會時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灰心喪氣。 “舅舅,是表弟不好,不關你的事。您要好好的才行,不然舅母和我娘都會擔心的?!?/br> 宋師竹沒想到是這樣的真相??伤m然生氣,看著無精打采病容憔悴的舅舅,還是輕聲安慰他道。當日封恒的拜師禮,她也給舅舅下了帖子。 她知道舅舅一直在為表弟得罪李家的事情揪心。 表弟做的那些事情,宋師竹沒臉替他向李家求情,但她想著,她可以為舅舅和李家牽線。她本來想著,只要舅舅道歉的誠意足夠,以李先生的品性,應該不至于遷怒到舅舅身上。 可惜沒想到,李玉然犯下的錯一樁比一樁大。 李舅舅嘆了一聲:“我要是知道他心那么狠,先前根本不會讓他讀書識字?!辈贿^這句話說起來也晚了。在知道庶子涉及到人命案子時,族長就已經找過來,說是要把他趕出族里。 李舅舅念著父子之情為他爭取了一下,可惜幾個族老一直施壓,李舅舅還有其他的兒子,只能簽下文契與他脫離父子關系。 畢竟是養了十幾年的兒子,李舅舅簽下契后,整個人就變得萎靡不振。他真是想不明白,家里的兒子他都是一樣那么養著,為什么李玉然就會養成這樣的性子。 因著想不通這些事,他從昨夜開始就沒有閉眼,熬得太過,還病了一場。在宋師竹過來前,大夫才剛剛離開。 宋師竹很是同情舅舅,但她也沒有什么好辦法。 在出了李家的家門后,宋師竹十分后悔:“我那一夜做夢時要是能沉住氣,從頭看到尾就好了?!?/br> 這樁事情說不準還能夠阻止。 如今這樣,李家的名聲完全被李玉然敗光了。 除此之外,宋師竹對封恒也有些隱隱的抱歉。李玉然畢竟是她娘家的表弟。 封恒沉默了許久后,對著悶悶不樂的妻子,還是沒把其中的內情說出來。 李玉然出事前,李玉隱跟他說了一件事。 當時封恒聽完之后,心中驚怒不已。 李玉然居然想拿宋師竹的名聲說事,當時封恒劃過心里的,是他從沒有過的陰毒念頭。 李玉隱卻已經想好對策:“這件事不能告訴我爹,無論他做多少錯事,我爹與他總還有父子之情。但我也不能一直受他的威脅?!?/br> 他覺得,要是不從根本上斷了庶弟上進的想望,這些事情以后一定層出不窮。 接著他就讓人舉報了李玉然。 畢竟是兄弟,雖然感情淡漠,但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李玉隱也能了解到他的一些動向。 這件事里,李玉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想維護的是誰人,封恒不是瞎子。 李玉然下了牢,從他嘴里出來的話就不那么可信了。尤其是李家把他出族的當口,他無論說什么,眾人只會把他的話當成泄憤。 在這上頭被情敵比了過去,封恒有點不甘心,可是李玉隱確實付出了血本。 封恒看著還在為舅家憂心的妻子,到底沒把話說出口。 不是不相信宋師竹,而是她性子太單純,又和岳母素來無話不說。 一件事只有一個人知道的時候是秘密;兩個人知道,風險便多加了一分;再有三個人知道,風險就成倍增長。 李玉然雖然被李氏出族了,但要是讓李舅舅知道李玉隱在這其中起的作用,他就不用在李家混了。 第66章 “舅母怎么了?” 宋師竹站在門口,輕聲問著旁邊的嬤嬤。舅舅病了好幾日都不見好,她每日都要到舅家一回,今日剛來,就聽見舅母站在正堂的軒窗旁唉聲嘆氣了。 嬤嬤也跟著嘆道:“太太這幾日一直這樣,想是擔心老爺了?!?/br> 宋師竹還沒說話,就聽見舅母轉過頭來拆臺道:“誰說我擔心他?”李舅母瞪了張口說瞎話的心腹嬤嬤一眼,又看著眼前一無所知的外甥女,糾正道:“我是在想你大表哥?!?/br> 她那個相公,從年輕時就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這回總算馬失前蹄,李舅母一點都不心疼。 她心疼的是自個的兒子。 “大表哥怎么了?”宋師竹好奇問。 李舅母卻不愿意繼續這個話題了。大兒子做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因著她的關系,李玉隱從小與家中庶弟關系極為不睦。李舅母年輕時樂見到這種局面。但年紀大了,反而覺出幾分不妥。 她嘆了一聲,李玉隱對兄弟姐妹都太薄情了。 李舅舅在病中無暇他顧,可李舅母卻是知道,李氏的族長族老會在這時上門,全都是因著李玉隱私下的請托。 此時宋師竹突然看到一個眼熟的婦人在院里出現,一見到她就小心翼翼地行禮,李舅母的目光跟著看過去,了然道:“那是然哥兒他姨娘,如今在我院里住著?!?/br> “……舅母真是善人?!彼螏熤竦?。舅母臨到老了,胸襟居然寬廣起來……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我要是善人,我就該把她挪到你舅舅院里了?!崩罹四笖[擺手,表示自己不愛聽這些虛話。不過看著外甥女這么天真,她想了想,還是與她講了一遍其中的竅門。 她這么干,可不是因著善良,更不是為著替兒子補救。李舅舅就算心腸再冷硬,經了被迫脫離父子關系的事情后,心里難免會對兒子有愧疚。 李舅母素來在這些事情上十分敏銳,當即就決定要先下手為強了,家業就這么一點,總不能任著李舅舅發酵心中的愧疚送給旁的賤人伴身。 說著說著,她又嘆氣道:“舅母說的話,你要好好記著。你娘這輩子日子稱心如意,可外頭誰還能夠跟你們宋家相比?這世上只要是個男子,就會有貪花好色的心思。你當姑娘時有你娘護著,現在自個當家了,凡事就要多想想?!?/br> 宋師傅乖順地點頭,以舅母的身份來說,她這些話是算得上推心置腹了。 李舅母說完之后,看著身邊嬤嬤欲言又止的面色,又指著她對宋師竹道:“待會你一走,這老貨肯定又嘮叨我了?!?/br> “舅母是心疼我,才會說出這些話,我心里也是知道的?!彼螏煾嫡诡伓?,也明白嬤嬤在擔心什么。 “聽到沒有,竹姐兒懂事著呢?!?/br> 宋師竹再也忍不住滿臉的笑意,舅母一向逗趣,今天卻特別逗。 李玉隱剛到母親的院子,就聽到里頭的說笑聲,正巧李太太也看見兒子了,指著他道:“你大表哥這幾日一直在書房,我還以為他得在書房呆到??菔癄€呢?!?/br> 宋師竹笑:“大表哥是有事呢?!?/br> 李舅母:“也就你幫他說話?!彼肓讼?,突然道,“你表哥年歲都這么大了,我最近正在幫他尋摸親事,竹姐兒手上有沒有什么合適的人選?” 李玉隱:“……” 宋師竹:“……”舅舅還在病榻上呢,舅母居然就想給大表哥找對象了……想著這幾日病重心態失衡、一直憂慮自己老了無人孝敬的舅舅,宋師竹覺得舅舅肯定又要氣急敗壞了。她笑道:“我在府城認識的姑娘,還沒有桌上這盤桂花糕的數量多?!?/br> 李玉隱心知他娘就是想借著表妹也在的時候對他逼婚,他看了一眼臉上帶笑的宋師竹,無奈道:“勞煩表妹在這里陪著我娘,我先過去看看我爹?!?/br> 李舅母指著他的背影道:“你看,一說起這些,他就跑了。養兒子有什么用,除了惹事就沒別的用處了?!闭媸?,太沒用了。她還只說了這么一句他就頂不住了。 看著頗有幾分落荒而逃意味的大表哥,宋師竹若有所思,總覺得舅母看起來也沒她想象中那么純良。 李舅母繼續嘆道:“你表哥也這么大了,舅母還想著抱孫子呢。就是這個混球,幾年來一直不答應相看姑娘,都快把我給氣死了?!闭f著,還細細叮囑她道:“竹姐兒要是手上有合適的姑娘,記得跟舅母說一聲,舅母記你的情?!?/br> 宋師竹看著狐貍一樣狡猾狡猾的舅母,失笑了一下,在李舅母期待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出了李家門后,想起舅母天外飛來的這一出,她還是忍不住笑容。舅母只是不愿意她影響到大表哥的人生大事,這種心情她也能理解。 要是她不知道大表哥先前的心思,她倒也很愿意幫李玉隱牽媒拉線,但如今這樣,就太尷尬了。 想著舅舅的病也快好了,宋師竹當即決定這段日子少些到舅舅家。 說起來,舅舅的心病就那么一個。李玉然的案子還在走流程,李家出錢幫他請了一個訟師,可是出事秀才的家人也十分強勢。要不是李氏一族當機立斷把李玉然出族,聽說那家人還打算上門討個說法。許多被他連累的學子,都摩拳擦掌、呼朋喝友地都算過來聲援秀才一家。 宋師竹和李玉然不僅沒交情,還有被算計之仇,也沒虛情假意讓人去牢里去探望他。 就是想起這些事情,她總是覺得,李玉然既然都能挖空心思地算計人,為何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到李先生家里認錯。 只要他能堅持一兩年負荊請罪,無論真心還是假意,李家名聲在外,總要做出一幅大度的姿態。 宋師竹卻不知道她走了之后,李舅母還是一直在嘆氣,她對嬤嬤道:“你說竹姐兒當年怎么那么固執,要是她愿意,今日就不會是這種局面了?!?/br> 她是真心疼愛外甥女,也不愿意把兒子做的這些事情遷怒到宋師竹身上。 方才說出那么一番話后,兩個孩子尷尬,她也尷尬。 嬤嬤已經無話可說了,作為一個舅母,能在外甥女面前坦言對她舅舅的算計,要不是表姑奶奶嘴緊心好,早就到她舅舅跟前告狀了。 宋師竹回家之后,已經把舅母的這點小算計丟在腦后,她現在手上事情多,除了每日要到舅舅家看病之外,還要兼顧家事田事,一點點小情緒很快就消失了。 五月末雨水多,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宋師竹正在聽封恒說起李先生對這一屆鄉試的建議。 封恒上一旬已經參加過鄉試前的科考,李先生卻突然對他道:“你若是能推遲一屆參加鄉試,最好等到下一年再上場?!?/br> 為什么? 這個問題宋師竹也問出口了,不過她想了想,做出了一個口型,又伸手指了指天上。 封恒頓了一下,好奇道:“你是怎么猜出來的?”宋師竹一直呆在家里,又沒有知道這些消息的渠道。但她卻一下子猜出了真相。就連封恒自己,若不是老師引導著,他也不敢往那個方向去猜。 宋師竹卻覺得很好猜:“……年前我爹就一直在說朝中要派選秀官過來的事,當時鬧得族里人心惶惶,好多姑娘訂親的訂親,成婚的成婚——”可是這件事突然就跟沒了一樣。 按理說,選秀的事早該在四月就沸沸揚揚,如今卻都是五月末。 外頭荷花都快開了。她剛才心念一動,就覺得應該京里有什么事情發生——許就是需要秀女的老皇帝出了事,才會把這么重要的事情擱置下來。 說起來,宋師竹早就讓家里人把夏衫準備好。往年她在豐華縣最熱的時候,家里都要買冰。今年這項開銷宋師竹也早早地已經做入預算里了。 封恒聽著她從朝中大事一路說到家長里短,無語道:“你這樣,居然還能猜中真相?!庇謸u頭笑道:“老師要是知道了,肯定更喜歡你了?!?/br> 封恒先前為守父孝,耽擱了三年,本來是想著要抓緊時間的??上Ю蠋熞恢苯ㄗh他推遲一屆鄉考,原因對封恒來說也很值得考慮。老師覺得今年朝中情勢不好,各地考題應該偏向于保守,他這種文路飛揚的人沒有優勢,要是他想要拿到一個更好的名次,還是下一屆更有把握。 宋師竹卻是郁悶地看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封恒。 封恒日常到李家接受小灶時,總要給她帶回一點家庭作業。李先生在算學上是個初級學者,但他嚴以律己嚴以待人,不僅對弟子、對弟子的妻子也十分嚴苛。 每日都會跟她探討題目,幫她批改作業??粗埳夏切┨N含深刻數學思想的毛筆小字,宋師竹總能幻想出一個緊皺眉頭伏案疾書的老爺爺……然后她就不忍心不做功課了。 最近他們正在探討一個從一到一百如何相加最方便的問題,大慶朝的數學水準只相當于華夏宋元時期的水平。宋師竹為了偷懶,就直接把倒序相加的原理寫上,省略了演算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