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閨女特地強調黃氏不像有壞心思,李氏沉吟片刻,還是道:“我在你的陪嫁中,多加了兩個嬤嬤。這兩人都是有武藝在身上的。你們住在旁邊的跨院里,以后除了晨昏定省,少去大宅子走動,就算過去,也把嬤嬤帶上?!?/br> 馮家大宅的格局與宋府相同,都是帶著左右跨院的。封大太太當初商量親事時就說過,左跨院是封恒的新房,與中間的大宅只有一道門連著。 宋師竹則是掰著手指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陪嫁隊伍,螺獅她肯定要帶過去的,兩個小廝,兩個嬤嬤,兩個小丫鬟,再加上她娘給她多加的這兩個,得有九個了。 聽出閨女話中的猶豫,李氏眉眼淡淡,直言不諱道:“難不成她兩件衣裳兩床被褥便進了門,你也要跟她一樣不成?”黃氏家窮,當時娘家貪墨了黃氏所有聘禮,宋師竹那個未來大嫂還真的是一窮二白進府的。 李氏打聽到這點時,就決定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了,她要是為了讓旁人舒心,就把唯一的閨女一幅簡薄嫁妝便打發了,那她還不如先就悔了這門親事。 封家大郎是腿腳殘缺,家中在他爹還沒考上進士前就與黃家有了指腹為婚的前事,才不得不接受這么一個妻子。 要是封家的媳婦都得比照著黃氏的條件挑,那封家離沒落也不遠了。 宋師竹:“……”聽著挺有道理的。 她揉了揉腦袋,上輩子的烙印沒有完全從她身上去除。對著一個不認識的人,宋師竹通常第一個想法便是與人為善,輕易不落人口舌。而李氏卻會先估量彼此的階級,再決定要不要平等對待。 接下來李氏的話立刻佐證了她對她娘的了解是完全正確的:“黃家與咱們家差得太遠,要是你那個大嫂是個長眼睛的,就不敢隨便得罪你?!?/br> 李氏說出口的這句話帶著幾分階級上的傲然。 要不是閨女突然過來說這一出,李氏一直便覺得黃氏不是什么問題。封恒要不是礙著她嫂子的身份,也不會就這么放她一馬,她要是敢再出什么幺蛾子,黃家可不是什么有靠山的人家。 宋家如今在豐華縣的地位數一數二,要是族長閨女真的被個貧家女欺負了,那宋家就不用做人了。 宋師竹總結了一下她娘話里的意思,就是咱們家有權有勢,別人要是先惹事,咱們也不怕事。 她心中有些復雜,突然覺得這也許就是前大駙馬對待二叔一家時的心情,彼此差距太大,只要在九天上隨便發句話,收拾一個小官像碾死只螞蟻一樣,所以二嬸才會恨了這么多年都沒辦法報復。 宋師竹晃了晃腦袋,覺得自己要被李氏洗腦成功了,她心中默念著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十二字箴言,把這些不相干的念頭從腦子里晃掉,努力回歸到最初的問題。 所以這回老天爺給她的提示究竟是個什么意思? 第38章 慧眼識珠 宋師竹把腦瓜子都快想破了,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像她一遇到張家就有血光之災,那股不祥的預兆直到張知縣落馬才完全消失。黃氏給她的感覺除了違和外,并不帶半點惡意。 宋師竹琢磨了許久都沒琢磨出個道道來,只得無奈地扔在腦后。 就跟她娘說的,兩家在家世上就不是一個等級的,要是黃氏真能對她造成威脅,那就說明她被穿了! 入夜之后,一家子都齊聚千禧堂用膳。 宋文朔一家剛走,宋文勝擔心親娘會情緒不好,便想著帶著妻兒好好陪陪老太太。 千禧堂外,紅彤彤的燈籠早早便亮了起來。 宋老太太從兒媳進門時就不強求他們要在一旁站規矩。擺這種婆婆譜就是個面上功夫。枕邊人站在一旁像個下人伺候一大家子,兒子看著能好受嗎;更別說兒媳生兒育女之后,孫子孫女們看著親娘伺候她用膳布菜,席上再是山珍海味,吃得也不是滋味。 都是一家子,媳婦又不是外人,何苦要這般苛刻。在這上頭,老太太自來想得開。 她這邊的規矩省了,李氏沒了伺候人的差事,倒也會做人,只要有空閑便過來千禧堂陪她吃飯。 丫鬟們捧著一盤盤菜肴魚貫而入,規矩井然。 老太太看著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雞鴨魚rou,又看著兒孫臉上的開眉笑眼,心中也很是高興。她在衡州府住了十幾年,第一年留在縣里確實有些不適應,不過看著大兒子一家對她的關心,她那點離情也漸漸消失了。 因著還在過年期間,席上便不禁酒水。一家子互相敬過一輪酒后,宋師竹便喜道:“祖母以后就都在縣里了,真是太好了!” 老太太看著眉眼彎彎的孫女,也笑:“要是早知道竹姐兒這么惦著我,我就一直呆在縣里了。這離二月十六可沒剩下幾日了?!?/br> 老太太這話說得有些傷感,宋師竹嘴角兩顆的梨渦露出來,笑道:“要是早知道祖母這么喜歡我,我就一輩子都不嫁了?!?/br> 老太太失笑:“你要是一輩子留在家里,你爹娘就要煩惱了?!?/br> 老太太確實喜歡孫女,人老了就有些迷信,宋師竹年前救她那一回,她就嘀咕上了,覺得孫女是她的福星,這些日子她在家中養病,也是虧得孫女每日過來找她說話,老太太才沒那么寂寞。她有那么多孫輩,也是最近才領悟到了含飴弄孫的好處。 宋文勝看著這對祖孫,搖了搖頭笑道:“看你們這樣,還以為咱們家與封家隔著萬水千山呢?!币f不舍得,他也不舍,只是宋文勝畢竟是男人,沒那么多傷春悲秋,跟閨女還在同一個縣里,又不是見不著面了。 他想了想道:“娘要是喜歡孫輩,回頭我給你再領個孫子回來?!?/br> 老太太:“……” 李氏:“……” 宋師竹:“……”她覺得她爹要是不把話說清楚,今夜肯定要跪搓衣板。沒看她娘臉色都變了嗎?她爹要是真敢弄個外室子回來,她娘肯定把他給剁了。 宋文勝也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了,趕緊道:“你們也認識的,就是族里五族叔家的澤哥兒。他這些年一直跟著他娘一塊過,年前他娘去世了,我看著那孩子讀書上極有靈性,怕他耽誤前程,就想讓他以后到咱們家吃飯?!?/br> 只有族人出息了,宋氏才能長盛不衰。宋文勝這一點還是看得很明白的。更何況作為族長,本來就有幫扶族人的義務,那孩子他看著也是真喜歡。 老太太是怕了這種突如其來的孫子孫女了,她呼出一口氣,瞪了兒子一眼:“說話也不好好說!” 宋文勝摸了摸腦袋:“娘你怎么也不信兒子了?” 他是族長,要是連他都不把族規放在眼里,誰還會看中那些。 老太太擺擺手道:“你媳婦信你就夠了,關我什么事?!?/br> 兒子兒媳的事,她摻合了那么多年,如今一朝閑下來,不管好事壞事,她是再不想管了。 老太太對家里多養一個人是沒意見的,不就是多雙筷子嗎,不過兒子突然說出這種話,她覺得自己被驚嚇著了,想了想又多責備了他幾句。 看著自家爹這么大把年紀還被老太太數落,宋師竹和弟弟對視了一眼,宋師柏的小胖臉上突然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看著十分辛災樂禍。 宋師柏這幾日一直活在他爹的辣手摧花下,日子過得水深火熱。此時看著老太太罵人,心中真是頗為解氣啊。 他一高興之下就吃多了,筷子在滿桌子碟盤上四處亂飛,到最后居然打起了飽嗝,肚子瞧著像只小豬一樣,圓滾滾的。 宋師竹覺得弟弟太得瑟,很想提醒他宋文勝臉色不好看,可惜這小子吃完飯后,溜得比老鼠還快,一下子就不見了。 宋師竹看著瞇著眼睛一臉不快的親爹,總覺得弟弟大事不妙。 這種感覺來得猝不及防,不過第二日,宋師竹就知道自己的預感一如既往地精準。 晚膳時,宋師竹就看到席上坐著一個眼熟的男孩子。她看了一下對面的李氏,見親娘不同于昨日的黑臉,眉目舒展,神色坦然,就知道她爹昨晚肯定過關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氣鼓鼓的孫子和男童身上掠過,突然笑了笑。 兒子肚子里在賣弄什么心眼,老太太還是能猜出幾分的。 宋文勝對著眼前與兒子年齡相近的男童,一腔慈父心腸展露無遺,不僅噓寒問暖,夾菜盛湯,還一個勁兒道:“夠不夠?澤哥兒多吃些,看你瘦的,勝大伯就喜歡會念書的孩子。只要你讀書讀好了,以后族里一直供著你?!?/br> 宋師柏昨日還在嘲笑他爹被親娘罵得灰頭土臉,今日看著他的黑爹變身別人家的絕世好爹,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 席上氣氛冒著霹靂雷光,多是宋師柏如刀子般的小胖射線單方面欺負人家小男孩。宋師竹一邊吃菜,一邊喝酒,看得饒有興致。 她是知道宋師澤的,年前他娘熬不住去了時,她爹便隱隱流露出可惜之意,當時她還想著宋文勝應是想幫他找一戶好人家過繼的,沒想到她爹會別出心裁,把人領回來。 宋師柏看著一臉看戲模樣的jiejie,心中的糟心就更別提了,吃完飯跟老太太告辭后,連這陣子的隨身拐杖都忘了拿,手腳那利索的,簡直都不像飯前還一瘸一瘸的人了。 孫子走了之后,老太太才嗔道:“看你把柏哥兒氣的?!?/br> 宋文勝笑:“我有分寸的?!彼匚吨鴥鹤觿偛诺男⊙凵?,心中十分自得。打從兒子除夕時把拐杖拿出來,他就想好了要這么干。只是之前事情太多,他沒來得及執行計劃。沒想到剛把人推到前頭,效果就這般好。 宋師竹算是看出來了,她爹這是想要來一場競爭教育,打定主意想用澤哥兒來激勵兒子呢。 宋師竹想著弟弟的性子,推著不走打著倒退,也不反對就是了。 她十分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的孩子。 與柏哥兒同樣的年齡,面目俊秀,性情沉靜,唇色淺淡,就連身材也比他弟瘦了一大半,像棵迎風擺動的小青竹,似乎發覺到她的目光,宋師澤突然抬起頭來,對著她燦然一笑,目光中的無奈十分明顯。 宋師竹愣了一下,突然也笑了。 真是奇了。 她先前也是見過宋師澤的,當時她在他娘的喪禮上,只覺得這小男孩十分可憐,沒想到這一回見著,她卻覺得宋師澤尤為順眼。 宋師竹琢磨了一下心中突然浮現的體悟,覺得搞不好她爹這回慧眼識珠了一把,還真是會對宋氏有極妙的好處。 不過越是這樣,她越是可憐自家弟弟,成長路上有這么個比較對象在,以后一定不大好過了。 因著姐弟間多年積下的深情厚誼,宋師竹晚飯后也沒有在千禧堂多留,直接就奔了她弟的院子。 她過去的時候,還以為宋師柏會像個小可憐一樣躲起來哭,沒想到她弟居然在懸腕練字?;椟S的燭火下,宋師柏認真的側臉十分顯眼,蘋果肌都rou成了一團。 宋師竹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他正抿著唇在抄寫一首古詩,看著上頭鐵骨錚錚龍飛鳳舞的一行“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 ”,她嘴角不由得抽了一抽。 不過宋師柏的字倒是比先前長進多了。宋師竹拿著他這些日子練字的一疊宣紙,一頁頁翻過,驚喜地發現今晚被她爹這么刺激一下,她弟的書法居然突破了一個小瓶頸,骨架豐滿,線條流暢,頗有一股挺立的氣勢。 直到最后一句詩落下后,宋師柏才呼出一口氣,得意道:“怎么樣?我剛才在千禧堂的時候,就覺得我的書法要有進益了?!?/br> 那股感覺十分奇妙,宋師柏也不知道怎么說,他回來后立刻吩咐小廝鋪紙研墨,落下第一筆時,他心中就確定了。 他爹太氣人,他被他爹激了那么一下,埋沒了多年的潛力終于出來。 宋師竹:“……”她剛才還覺得宋師澤十分不同,沒想到才第一回交鋒,她弟就被激起斗志了。 ……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宋師竹毫不猶豫地豎了一個大拇指,把她弟夸了又夸,真心實意道:“要是早知道澤哥兒有這樣的效用,年前就該讓爹把他帶回來了?!?/br> 宋師柏白了他姐一眼,拍了拍桌子:“我決定了,以后我一定要讓那老頭刮目相看!” 他這個年真是受夠他爹的鳥氣了。 自家孩子要努力上進,宋師竹當然十分支持。她趁機道:“先前我不是拿了一份讀書計劃給你嗎,你按著上頭的內容復習,到開學前一定能有得益的?!币彩〉盟恿朔夂愕娜蝿?,要一日日追著弟弟問學習進程了。 宋師柏倒也沒拒絕,他一看上頭的字跡,就知道那是封大姐夫給他姐的。他想了想,突然豪情萬千,宋師澤不過孤身寡人,他有一大群人在后面支持他,他難道還能比不上他嗎? 宋師柏剛想到封大姐夫,魏琛和封恒也在說起下月封恒的婚事。 魏琛這個年在豐華縣過得真是無比逍遙。 封恒的娘親是他的親姨母。前些年封魏兩家離得太遠,走動不勤。這一趟奉旨巡查邊防工事,魏琛便在司里跟抓鬮挑到豐華縣的同僚換了一下差事,沒想到除了好好地享受了一番姨母的疼愛外,還白撿了一樁大功勞。 想著如今還在牢里等著押解上京的張知縣,魏琛便眉開眼笑,如烏龜樣翻仰在搖椅上,一邊看著天上的月亮,一邊嘆道:“今夜月色甚好啊?!?/br> 封恒則在一旁擺弄著煮茶的炭爐,幾案上擺著精致的茶點,熏爐中的香煙裊裊升起,襯著周圍靜謐的夜色和殘留的白雪,真是別有一番情致。 魏琛看著眼睛都不眨一下、視線一直在紫砂壺上的表弟,欣賞道:“以后表弟妹進門,表弟這一手就有表現的機會了?!?/br> 多好看啊,舉手投足盡顯君子之態,真叫一個韻味天成。 封恒對著未婚妻時不敢隨便毒舌,對著表哥就沒有這種顧慮了。他嘴角輕揚,臉上的眉飛色舞明顯至極,口中卻道:“表哥吃了那么多茶點,都還塞不住你的嘴?!?/br> 魏琛嘖嘖了兩聲,舉起茶碗淺淺地輕啜了一口,突然道:“這茶里肯定放了蜜了?!?/br> 封恒端起茶碗,對著表哥的胡說八道面色一絲不改,喝了一口,才道:“這水失了些味道。我特意從外地帶回來的江心水,才放了兩個月就拿來招待表哥。要是能多存幾個月,許會更好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