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小滿會意,扛起布口袋。 “等等……”金蘭叫住掃墨,問,“你救出來的人是誰?” 掃墨愣了一下,眼神閃爍,心念電轉,道:“回殿下,只是個尋常侍衛,以前曾在東宮當過值?!?/br> 金蘭蹙眉,不怒反笑。 她冒這么大的風險讓掃墨去救人,掃墨居然還有所隱瞞。 掃墨暗嘆一聲,心知瞞不過金蘭:“殿下恕罪?!?/br> 金蘭站起身,手里擎著燈臺,掀開簾子,走到掃墨跟前,淡淡地道:“打開?!?/br> 掃墨額前密密麻麻一層汗,解開布口袋的麻繩,慢慢往下拉,布袋上一層紫黑色的血跡,腥臭和血腥味撲面而來,接著緩緩露出一個腦袋,人已經暈了過去,披頭散發,滿面血污,辨不出五官面目。身上衣衫破破爛爛,早已被鮮血浸透,血塊塵土凝結成暗紅色的血塊,裸露出來的胸膛、手腳上傷口猙獰,血rou翻騰。 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也不知道人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金蘭眉頭緊皺,手中的燈臺往前照了照,目光一凝,久久凝視那人傷痕累累的胳膊。 第144章 活著 燭火搖曳,投下交錯的暗影。 胳膊上血rou模糊,昏黃的火光照耀下,可以看到外側幾道猙獰的疤痕,那是細犬咬傷后留下的。 時至今日,金蘭還清晰地記得兩條細犬撲到自己身上時,那泛著森森白光、煞氣逼人的獠牙。 獠牙撕開血rou的聲音仿佛還縈繞在耳邊。 金蘭擎著燭臺的手抖了兩下,伸手想抬起那人的臉。 小滿忙道:“殿下,仔細別臟了您的手……” 說著撥開那人臉上的亂發,隨手拿袖角抹去他臉上的血污。 燈光昏黃,干涸的血跡褪去,漸漸露出俊逸如畫的眉目,這張臉讓人印象深刻,見過他的人或許不會喜歡他,但他們都將很難忘記他。 金蘭嗓音干澀:“他怎么成了這樣?” 宮里的人不是說羅云瑾去查周家占地之事了嗎?她沒記錯的話,周家占的萬余畝田地在河間府一帶。他應該在河間府才對,怎么成了刺客? 掃墨知道金蘭認出羅云瑾了,眼眸低垂,不敢和她對視,小聲說:“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得等羅云瑾醒了才知道?!?/br> 他還以為羅云瑾死在保定府了,誰能想到羅云瑾居然沒死?不僅沒死,還能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混入禁衛軍,多次躲過陸瑛的追捕,真是命大。 不過他找到羅云瑾的時候,羅嚴謹也只剩一口氣了。如果不是太子妃要他出手,羅云瑾必死無疑。 小滿扛著人,感覺到羅云瑾渾身僵硬,長手長腿就那么無力地攤開,不像活人,更像死尸,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問:“能救得活嗎?” 掃墨道:“還有氣在,得盡快為他止血,山上寒涼,他這是失血過多,凍僵了?!?/br> 金蘭回過神,“有沒有傷藥?” 掃墨想了想,說:“只有些常備的跌打損傷藥和金瘡藥……我們不能請太醫,只能先用傷藥給他止住血再說?!?/br> 金蘭雙眉緊皺,羅云瑾已經傷成這樣了,不能馬虎,必須盡快請太醫才行。 槅窗傳來兩聲叩響,唿哨聲后,洪山推門進屋,面色緊張:“殿下,有人朝著咱們這邊來了!是陸都督的副將!” 掃墨心驚rou跳,走到窗前細聽外邊的動靜,長廊另一頭有跳動的火光朝這邊靠近。 “陸都督做事當真一絲不茍,萬歲召他回去救火,他還記得派副將繼續追捕……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可能驚動了藏書閣的守衛……他們追過來了?!?/br> 掃墨回頭,掃一眼渾身是血的羅云瑾,當機立斷,抓起羅云瑾往肩上一背。 金蘭按住他的手:“你還能躲到哪里去?” 掃墨垂眸,看著按在自己手臂上纖長白皙的手指,嚇了一跳,趕緊退后一步。 “他們未必敢進來搜查,你現在出去正好自投羅網……”金蘭環顧一圈,指指架子床旁低垂的簾子,“把他藏到紗帳后面去?!?/br> 掃墨躊躇了一下,外面已經傳來親兵喝止副將一行人的聲音,他不敢再耽擱,扛著羅云瑾踏進內室,鉆進簾子里。 小滿關好窗扇,拉開門,邁出門檻。 庭院里燈火通明,副將和十幾名近衛手執火把,穿過曲折的回廊,迤邐而來。 不等他們開口,東宮親兵先迎上前,怒斥:“何人放肆?” 副將停下腳步,拱手道:“我等奉都督之命捉拿刺客,聽見這邊響動,跟過來看一眼,你們值守此處,剛才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經過?” 親兵搖頭,拍了拍腰間佩刀,獰笑:“誰敢擅闖太子妃殿下的居所,我們的刀可不會留情!” 副將遲疑了一下。 小滿走到階前,居高臨下,冷笑了一聲:“怎么,陸都督還想派人進屋查驗一番才安心?院子攏共只有這幾間屋子,各處值守的皆是親兵和禁衛,你們白天已經一個挨一個排查過了,要不要再查一遍?” 副將支支吾吾。 近衛們跑了一天,又累又餓又冷,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在一旁小聲勸:“都督已經得罪了老娘娘,可別再得罪了太子妃殿下……聽說太子爺對太子妃千依百順……” 副將權衡了一番,道:“得罪了!” 言罷,領著近衛退出長廊。 小滿站在長廊前,目送近衛們離開,等到火光轉過長廊看不見了,轉身回屋。 屋中一股沉郁的血腥氣,他合上房門,走到花幾前,揭開熏爐,往里頭塞了滿滿一把金銀香塊,撥弄了幾下,蓋好爐蓋。 金蘭站在簾子前,不忍看羅云瑾那一身鮮血淋漓的傷口,吩咐小滿去抬熱水,道:“先給他換身干凈衣裳?!?/br> 小滿答應一聲:“殿下勞累一天了,先歇著罷,小的會照顧好羅統領的。要不要叫白露她們進來伺候殿下?” 宮女膽小,金蘭怕他們露出破綻,已經把宮女打發去別處。 金蘭揮揮手:“不必管我,你們先給羅云瑾清洗包扎傷口,人多口雜,事情還沒弄清楚,不宜聲張,不用叫白露她們進來?!?/br> 小滿不敢多話,恭敬應是,出去催熱水,和掃墨一起為羅云瑾擦洗傷口。 金蘭回避到外間,倚坐在榻前,心神不寧。 小滿送出一盆盆血水,忙得滿頭大汗。 金蘭懷疑羅云瑾身上的血是不是流干了。 掃墨草草給羅云瑾包扎好傷口,和小滿一起合力把人抬起來,在簾子后面地上鋪了厚厚的被褥墊子,讓他睡在上面,現在還不能掉以輕心,只能先把他藏在內室。 小滿長舒一口氣,洗了手,走到金蘭跟前,問:“殿下要不要挪到次間去安置?” 金蘭搖搖頭:“不必講究那些了?!?/br> 娘娘廟到處都有禁衛軍把守,陸瑛明天早上肯定會繼續帶人巡視廟宇,現在只有她住的屋子最安全。 她道:“還是得請太醫,就說我今天受驚了,要太醫給我開些疏郁理氣、定神收斂的藥,你們就在廊下熬藥?!?/br> 小滿應是,出去吩咐洪山。 今晚后殿走水,不少妃嬪受了驚嚇,幾位隨駕太醫忙得腳不沾地,聽說太子妃也受驚了,立刻開了方子,要洪山照著抓藥。 清苦辛辣的藥味很快沖淡了屋中彌漫的金瘡藥氣味。 金蘭看著掃墨、小滿幾人忙進忙出,忍不住問:“他還活著嗎?” 羅云瑾一直沒醒,掃墨給他包扎傷口的時候時不時倒抽幾口涼氣,金蘭聽見掃墨小聲和小滿嘀咕:“傷成這樣了居然還沒死……” 小滿掀開簾子,跪在褥子邊上,俯身聽羅云瑾的心跳,道:“還是熱的?!?/br> 金蘭愁眉不解。 掃墨抬起頭,看金蘭臉色蒼白,秀麗的眉宇間一股淡淡的憂愁,想了想,說:“殿下無須擔心,我剛才喂羅云瑾吃了回魂丹,他是習武之人,身體健壯,一定能撐過去?!?/br> 金蘭聽他說得很肯定的樣子,松口氣,擔驚受怕了一整夜,精疲力竭,不知不覺靠坐著床欄打起瞌睡。 小滿小心翼翼地抱了床被褥蓋在她身上,繼續和掃墨一起守著羅云瑾。 金蘭睡得不踏實,夢中猛然驚醒,坐起身,問:“羅云瑾還活著嗎?” 掃墨道:“活著?!?/br> 金蘭微微喘氣,掀開被子,拿起蓮花燈,走到紗簾前。 小滿掀開簾子。 她俯身,手中蓮花燈放到昏睡的羅云瑾臉旁照了照,他雙眼緊閉,眼底青黑,臉色雪白,額前嘴角鬢邊全是細碎的傷口,可能是逃跑的時候被碎石和枝杈擦傷的。 金蘭看了一會兒,感覺到羅云瑾呼吸間胸膛微微起伏,舒了口氣,提燈回到榻前。 睡了不到半個時辰,又突然坐起身。 這次掃墨不等她問出口,先回答道:“殿下安心睡吧,羅云瑾還活著?!?/br> 金蘭靠回床欄上,枕著被褥,合眼睡去。 一夜不得安寧,稍微有點聲響,金蘭就會驚醒,起身提著蓮花燈走到紗簾外,看一看羅云瑾是不是還有氣息。 天光漸明,窗外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宮人過來稟報,周太后昨夜受驚,不能立即啟程回京,嘉平帝下令多住一天,順便派人修繕后殿,重新為周太后供奉幡幢。 掃墨道:“多留一天也好?!?/br> 昨晚走水之后,各處加強警戒,現在廟宇外院處處都是近衛,他們沒有機會再借著放火的機會制造混亂,想在陸瑛眼皮子底下帶走昏睡不醒的羅云瑾,難于登天。 宮妃們驚魂未定,聽說要多住一天,只得耐著性子留下。 金蘭借口自己昨晚受驚又染了風寒,躲在屋子里養病。各宮妃嬪打發人過來看望她,她讓人進屋,隔著屏風和她們說話。 紗簾之后,小滿跪坐在羅云瑾身邊,聽著屏風外紛雜的腳步聲,心里七上八下的。 金蘭面色如常,斜倚在榻上,含笑和各宮宮人閑話。 宮人們聽她嗓音低沉,不敢打擾她養病,留下禮物,傳達主子的問候,立刻告辭離去。 近衛四處巡查,見金蘭這里人來人往,宮女太監進進出出,覺得刺客不可能躲在她的院子里,巡視幾回過后,回稟陸瑛說內院一切正常。 金蘭早膳午膳都是在屋里吃的。 羅云瑾仍然沒醒,掃墨又喂他吃了幾顆保命的丹藥。 到了下午,羅云瑾臉上終于浮現幾點血色,小滿喂他喝水,他也能咽下去了。金蘭吩咐人熬了一盅人參湯,小滿一勺一勺喂羅云瑾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