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金蘭沒事人一樣低頭翻看贏來的彩頭。鄭貴妃瞪了她半天,她毫無反應。 鄭貴妃忍了又忍,怒火熊熊燃燒,很想一把摔了牌桌。 然后呢,讓天下百姓恥笑她堂堂貴妃因為輸了牌大發雷霆? 鄭貴妃深深吸口氣,壓下怒火,一字一字地道:“太子妃,你很好!” 平時德王妃她們陪她抹牌,誰敢贏她? 太子妃居然把把都贏!哪怕宮人們急得直接出聲提醒她,她還是照贏不誤,一點情面都不留! 金蘭示意身邊近侍替自己收好彩頭,淡淡地道:“都是娘娘讓著我?!?/br> 鄭貴妃氣血翻涌,心肝肺像被火燒一樣,渾身都疼。 宮人知道她氣狠了,不敢多說什么,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起身。 金蘭也站了起來,正要告退,鄭貴妃叫住她:“贏了本宮的錢就想走?你留下來用膳,下午接著陪本宮抹牌!” 宮人傻眼了:娘娘這是什么意思?都氣成這樣了,怎么還要留下太子妃? 要在以往,娘娘早就一巴掌甩過去了。 金蘭側頭和小滿說了幾句話,笑著婉拒:“不敢叨擾娘娘,宮中還有庶務沒來得及料理?!?/br> 說著便告退出去。 鄭貴妃一腔怒火還沒撒出來,金蘭已經在宮人的簇擁中轉身走了。 宮人目瞪口呆。 鄭貴妃也愣了一會兒,險些氣得嘔血:居然就這么走了?! 沒良心的小東西! 鄭貴妃面容沉凝,一言不發。 宮人們汗如雨下。 半晌后,鄭貴妃霍然一個轉身,猩紅指尖指著在門口不停扒拉、想去追金蘭的獅子犬:“給本宮送去膳房燉了!” 桃仁嚇得直抖。 …… 金蘭從昭德宮出來,穿過樹影婆娑的長廊,出了一會兒神。 小滿跟在她身后,打起羅傘為她遮擋日曬。 她停下腳步,吩咐小滿:“你先回去,領著胡女史去刑堂走一趟,宋女史是她的舊相識?!?/br> 小滿會意,笑了笑,點頭應是,把羅傘遞給洪山,腳步輕快地走遠了。 …… 仁壽宮。 周太后半靠在榻上,老淚縱橫,哭訴御史多管閑事,她娘家侄子是朝廷冊封的伯爵,打死幾條人命算什么?御史怎么總揪著不放? 嘉平帝安慰周太后:“這事朕已經叫司禮監的人去處理了?!?/br> 周太后哭了一會兒,帕子按了按眼角,冷笑:“依哀家看,他們就是吃飽了沒事干!訕君賣直,沽名釣譽!皇上不該縱著他們,否則以后他們蹬鼻子上臉,越來越輕狂!不如遠遠打發了,免得他們又指手畫腳?!?/br> 嘉平帝心中暗嘆。御史是皇家用來遏制內閣文臣的手段,他們既然能夠隨意彈劾朝中大臣,自然也能彈劾外戚,如果為了這點小事就隨意降罪于御史,以后還有哪個御史敢仗義執言?隨他們彈劾就是了,反正他又不會真的處置周家表弟。 他雖然胡鬧,還不至于動不動就殺文官。 見嘉平帝沒有處置御史的意思,周太后甚為惱怒,板起臉孔怒斥:“難道皇帝就眼睜睜看著周家人被欺辱?那可是你母親的親侄子!是你親表弟!我們母子倆受了那么多苦,多虧周家在外面幫忙照應。你如今貴為天子,就忘了以前咱們母子倆受苦的時日了?哀家從來不為難你,就求你這一件小事,你都辦不到?” 嘉平帝皺眉道:“阿娘……表弟確實當街打死了人,大庭廣眾之下,民心浮躁,這事瞞不住,御史也只是抱怨幾句罷了,隨他們抱怨去,朕不會讓表弟受委屈?!?/br> 周太后冷笑:“今天他們敢彈劾周家,誰知道明天他們是不是就要逼陛下大義滅親?陛下耳根子軟,哀家卻不是受氣的人!陛下必須嚴懲那幾個御史!” 嘉平帝嘆口氣,只得放緩了語氣:“您先消消氣,兒子真要懲治那幾個御史也不能現在下旨,等風頭過去再說。否則朝臣義憤,事情更不好辦?!?/br> 周太后就是等著他松口,聞言,面色稍稍緩和了些許。 “皇上,哀家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周家,哀家這是為了你!你要記住,你才是一言九鼎的天子,你得拿出君王之威,讓那些朝臣怕你敬你,你不能被那些朝臣給轄制住了!” 嘉平帝心神俱疲,干巴巴地答應一聲,示意宮人傳膳。 周太后逼著嘉平帝給出了保證,心情暢快,留下皇帝用膳。 下午嘉平帝回乾清宮,周太后問宮人:“昨晚皇帝又留宿在昭德宮?” 宮人應是。 周太后冷哼一聲。 宮人小聲道:“老娘娘,中午奴婢去昭德宮傳話,太子妃也在?!?/br> 周太后詫異地抬起頭:“太子妃怎么會去昭德宮?是貴妃叫她去的?” 太子妃從來沒去過昭德宮。 宮人回答說:“貴妃沒有給太子妃下帖子,宮人說太子妃是去給貴妃娘娘請安的。貴妃娘娘很高興,兩人說說笑笑的,打發了其他人坐在里間說私房話,貴妃還拉著太子妃抹牌。奴婢聽昭德宮的人說,貴妃娘娘很喜歡太子妃,她養的那只獅子犬每次看到太子妃就跟過去撒嬌?!?/br> 周太后臉色沉了下來。 獅子犬的事情她知道,那是只蠢狗。 太子妃怎么會主動去昭德宮? 雖說之前不管她怎么挑撥離間,鄭貴妃和東宮一直消消停停的,從來沒起過爭執,但是太子妃始終對昭德宮敬而遠之,絕不會無緣無故主動跑去昭德宮陪鄭貴妃抹牌。 其中必有蹊蹺。 周太后忽然沒來由覺得一陣煩躁。 …… 小滿腿腳快,一路小跑著出了昭德宮,叫住傳話的人,要他們領胡廣薇出宮。 大半個時辰后,胡廣薇神情恍惚地跟著小滿踏上馬車。 車窗外的嘈雜人聲傳進耳朵里,胡廣薇猛地回過神,透過被輕風掀起一條細縫的車簾看向車窗外。 目光貪婪而又熱切。 她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踏出東宮一步,只能老死在偏殿里。 太子妃沒有折磨她,每天好吃好喝養著她,還每隔一旬就叫人從翰林院翻找藏書送到她房中給她解悶,從不禁止胡令真去探望她,但就是不許她踏出偏殿一步。 胡廣薇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里,凝望車窗外熱鬧喧嘩的市井,淚盈于睫。 她真的怕了。 馬車晃蕩了一下,在一處僻靜的院落前停了下來。 小滿冷冷地道:“女史,下車吧?!?/br> 音調又尖又細。 胡廣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冷汗涔涔:好端端的,太監為什么會帶她出宮?他們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 她嚇得渾身發軟。 小滿獰笑,攥住她的手腕:“您還記得宋女史嗎?” 胡廣薇厭惡閹人,不想露出太害怕的神情,努力挺起胸膛,雙手卻不停發抖:“哪個宋女史?” 小滿慢條斯理地道:“宋宛宋女史。她在宮里壞了規矩,被鄭貴妃趕出了宮,胡女史和宋女史是舊相識,既然你們相識一場,不如就由您親自來送宋女史。 胡廣薇聽出他話中的深意,抖得更厲害了。 第129章 春宴 胡廣薇沒有想到她和宋宛再次相見竟然會是在刑堂這種腌臜之所。 刑堂在宮外, 是專門關押審訊犯錯宮人的地方,被送到這里的人永遠不可能再回宮當差。 小滿示意看守的太監打開鎖,朝里做了個請的手勢:“女史進去吧,咱家在外頭等你?!?/br> 刑房中臭氣熏天,空氣里彌散著陰濕酸腐的腥冷氣,暗沉的光線中, 便溺、干涸的鮮血、穢物混雜在一處,讓人聞之欲嘔。 胡廣薇掩住鼻子,適應了牢室的幽暗后, 目光四下里逡巡。 一道清瘦的身影蜷縮在角落里, 她往里走了幾步,腳步聲驚醒對方, 那人慢騰騰地抬起頭, 披散的長發間一張蒼白的面孔,目光呆滯麻木。 胡廣薇驚愕地瞪視著對方,不敢相信眼前狼狽落魄的女子就是選秀時一直和自己平分秋色的宋宛。 宋宛卻先認出了她, 撥了撥亂發,冷笑著問:“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聲音沙啞,不似平時說話溫婉動聽。 胡廣薇愣了好一會兒, 苦笑著說:“我如今和你的處境也差不了多少, 怎么會來笑話你?是太子妃派人送我來的?!?/br> 選秀時她們倆一個代表仁壽宮,一個代表昭德宮, 爭鋒相對, 誰也不肯服誰。太監為了不得罪周太后和鄭貴妃, 想方設法讓她們倆名次并列,兩人也真的將對方視作自己最大的勁敵,互相較勁。十幾歲的少女,正是自尊心最強、最自命不凡的年紀,她們以為只要勝過對方,自己就能當上太子妃了。 誰曾想,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 胡廣薇什么都聽jiejie的,jiejie讓她留下,她就留下了。 她既然留下,宋宛自然不能認輸。 她們倆見識過皇家的富貴,只差一步就能成為東宮后殿的女主人,怎么甘心被送回家去嫁給一個碌碌無為的普通人?就算是富家子弟、書香門第的公子,即使他們富甲一方、蟾宮折桂,又哪里比得上皇太子的尊貴?太子可是將來的天子??! 選秀時的種種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胡廣薇還記得自己為了壓過宋宛每天夜里偷偷練習鼓琴,練得手指破皮也不肯休息。 一晃眼,太子和太子妃琴瑟調和、如膠似漆,連趙王、德王、慶王也娶了正妃,趙王妃的孩子都快生了。 選秀的時候,趙王妃、德王妃和慶王妃根本不算起眼,哪里比得上容貌才學兼備、樣樣都最拔尖的胡廣薇和宋宛? 可人家成了王妃。 而胡廣薇受制于太子妃,終日忙碌。宋宛誤中圈套,犯了忌諱,被五花大綁送至刑堂,于她們這種出身的人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世易時移,曾經互相將對方視作彼此最大競爭對手的兩人沉默地打量對方,心中百味雜陳。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胡廣薇嘆口氣:“宋女史向來高傲,怎么會做出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