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仿佛一道琴音混進了戰場,硬生生將劍拔弩張的氣氛打斷。 寧大學士緩了面色,“罷了,下回你再來便是,我不攔你?!?/br> “多謝伯父成全?!苯掀鹕碚局?,隨即狀似好奇地問,“這位是?” 寧逸勉氣哼一聲,“我是嘟嘟的叔父?!?/br> “親的?”姜煜笑得有禮。 “自然是親的!” “對不住,晚輩一時也瞧不出來,這才有此一問?!苯厦佳蹘?,說出的話卻辛辣無比,“畢竟沒有哪一家的親叔父會咄咄逼人至此,叫晚輩大開眼界?!?/br> “你!”寧逸勉本不愿得罪姜家人,但眼見姜煜對他態度嘲諷,且又是晚輩,便逐漸囂張起來,“現在你也知道我是她叔父了,為何不行禮?”還記著方才姜煜對他的無視呢。 姜煜面色不改,“既然你沒有了身為長輩的寬厚,那我們便按照同僚的規矩來,你是七品,還得向我行禮才是?!?/br> 寧逸勉氣得面色漲紅,見寧姒跟在姜煜身后走進來,立馬邁出一步來抓她。 姜煜面上笑容全無,將寧姒護在身后,“奉勸你,不要動手動腳?!?/br> 瞧了眼寧大學士暴起青筋的手,姜煜道,“伯父與你動手,外頭要說兄弟鬩墻,可我卻是不怕的?!?/br> 說著,又將矛頭指向寧婧,“寧大姑娘,你敢不敢說那日發生的事?” 寧婧身子一顫,不說話。 寧逸勉便斥道,“逼她作甚!她已經夠可憐了,還要接受你的盤問不成?” “好,寧大姑娘,是你自己不愿說。那便由我來說?!苯贤◤d中央走了一步,對寧大學士行了一禮,“伯父,且聽晚輩細細道來?!?/br> “請說?!睂幋髮W士道,隨即伸手將寧姒招了過去。 “我頭一回見到寧大姑娘……”這個開頭叫寧逸勉與寧大學士都詫異地看過來。 “她便直直往我身上撞,晚輩嚇得立馬躲開??伤髞碜苑Q寧大學士侄女,晚輩便以禮相待,沒想到,她說起姒兒meimei卻是一句一句的壞話,說她不學無術、虛榮愚昧,連相貌也不堪入眼。晚輩實在聽不下去,這口口聲聲的詆毀,哪里是堂姐妹說得出來的?”姜煜笑看寧逸勉一眼,“當真惡毒?!?/br> 寧婧急于辯駁,“我沒有……” “寧大姑娘不是可憐到說不出話來么?”姜煜說了這句便不再理她,“隨后晚輩又收到了詆毀姒兒meimei的字條,經比對,正是寧大姑娘。這也叫晚輩覺得稀奇,惡毒也就算了,竟還沒有腦子,一揪一個準?!?/br> 姜煜笑得愉悅,“晚輩從未見過如此拙劣的手段?!?/br> 寧婧身子一顫,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寧逸勉張口便斥,“你胡謅!” “既然寧大姑娘不肯說,你又不明真相,由晚輩來說有什么不對?” 姜煜續道,“這事自然是姒兒meimei揪出來的。姒兒meimei大概想給她一個改過的機會,誰知寧大姑娘非但不知錯,還惡意報復,用姒兒meimei給她買的簪子刺了馬臀?!?/br> 說到此處,姜煜停了一下,“哦對,你們還欠姒兒meimei八十兩銀子,別忘了?!?/br> 寧姒在一旁聽得好笑,卻只能克制住。 “鬧市驚馬,想必各位都知道其中的危急?!苯项D了下,“幸而河西郡王世子出手相救,才沒有生出更大的事端。至于寧大姑娘的臉,自然是世子打的?!?/br> “也許世子怕臟了自己的手,是命下人打的,這個晚輩就知之不詳了?!苯弦槐菊浀匦呷鑼幰菝愀概?。 “總而言之,打人的不是姒兒meimei,受害的反倒是姒兒meimei。我知道了,你們來此處定是來賠罪的?” 姜煜笑了聲,“若不是,便有兩個字正合你們用——” “無恥?!?/br> ☆、青花端硯 寧逸勉大概怎么也想不到, 姜煜看似溫文爾雅, 實則半分情面也不留。 只字不臟, 卻將他罵得臉面掛不住。 寧大學士則痛快地舒了一口氣,有些話由他來說不合適,未免有欺小之嫌,不論是作為他弟弟的寧逸勉, 還是侄女寧婧,只要在寧家嚎一嗓子,老夫人以及族老都是要指責他的。 在他們眼里,寧大學士退一步,補償寧逸勉、給寧婧說親,都是小事一樁,不值當鬧這么難看。 但寧大學士性子倔, 成親之后便沒有回本家過日子,自然也不肯吃這個啞巴虧。 “二弟, 你還有何話要說?” 寧逸勉強撐道,“這不過是他的一面之詞, 如何能信?” 姜煜語氣輕松,“證據自然是有的,人證物證俱全,若你不嫌難看, 我們也可以去一趟京兆府?!?/br> 寧逸勉一聽“京兆府”,噎住一般說不出話,面色十分難看。寧婧也著急了, 連忙拉住寧逸勉的袖角,不住地搖頭。 “看來你愿意息事寧人了?” 寧婧聽見可以不用去京兆府,又施力扯了扯寧逸勉袖口,寧逸勉只好點了頭。 姜煜笑道,“簡單,我們不為難你。一是向姒兒meimei好生道歉,二是還了那八十兩銀子。親兄弟也明算賬,你不會裝糊涂吧?” 寧逸勉從懷里掏出一百兩銀票,往地上一丟,“誰缺這八十兩銀子了?這是一百兩,撿起來吧?!?/br> 姜煜看著腳邊的銀票,笑容危險起來,“給得不情不愿,看來心有不甘?那還是去一趟京兆府,才能還你一個‘公道’?!?/br> 寧逸勉還沒有動作,寧婧先一步撲到地上,“我撿,我撿!不要去京兆府!” 動作過猛,幃帽磕到姜煜腿上,隨之掀落在地,露出那張紅腫的臉,兩只眼睛擠成細縫,仿佛胖了百八十斤。 狼狽到寧逸勉都不忍看。 “快起來,婧兒?!睂幰菝憷饋?,寧婧卻捧好了銀票,小心翼翼朝姜煜遞過去。 面對這張凄慘的臉,姜煜沒有半分動容,眉頭都沒有動一下,接過銀票后對寧逸勉喟嘆一聲,“若是一開始便好生地遞過來,哪里還會有這一出?所謂有因必有果,平日里還是要給晚輩積點德?!?/br> 寧逸勉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翩翩君子,他這副冷硬心腸,哪里像二十出頭的朝廷新貴?分明和摸爬滾打十數年的老油子差不多。 姜煜走到寧姒面前,將銀票遞給她,面上神情顯而易見地柔和下來。 寧姒愣愣地接過。 八十兩對她來說雖不是小數目,卻沒有到耿耿于懷的地步,但姜煜沒叫她吃一點虧,硬是給她討回來了。 “別忘了,你們還要給姒兒meimei道歉的?!苯险f著,拉著寧姒走到花廳中央,“請吧?!?/br> 隨后立在寧姒身邊,一副守護的姿態,以防這兩個暴起傷人。 寧婧眼睜睜看著姜煜對寧姒呵護至此,心下酸澀又妒恨,但形勢比人強,她只能低頭,“嘟嘟,我錯了……是我的錯……” 寧姒心知她并非誠心改過,覺得這樣的道歉沒意思透了,但所謂的世家需要這樣的遮羞布。 你道歉,我原諒,皆大歡喜。 姜煜一手搭在寧姒肩上,湊到她耳邊,“問她錯哪兒了?!?/br> 寧姒明白姜煜的意思,依言問,“你錯哪兒了?” “我……我不該嫉妒你的好姻緣,我以后一定踏踏實實,本本分分?!?/br> 寧姒又問,“若是再犯當如何?” 寧婧咽了咽,不知所措地看向寧逸勉。 “夠了,堂姐妹之間還要個保證不成?”寧逸勉出言相護。 “怎么不要?堂姐妹之間都能蓄意害人,要個保證,我們才能安心啊?!苯线m時反駁。 “那就……按族規處置!”寧婧豁出去一般說道。 誰不知道族人都有這樣那樣的小心思,所謂的族規又有多少水分。 寧姒駁回,“族規哪有這么詳實?不如按律法處置?!?/br> 雙方互不相讓,仿佛一場拉鋸戰。 寧大學士在這時候出言,“害了別人我管不著,若是嘟嘟,自然要按我的規矩來。二弟,婧兒,你們可愿意?” 這兩個一聽不用按律法處置,覺得可以接受,點頭答應下來。若是一開始就說按寧大學士的規矩來,這兩個還未必情愿呢。 事還沒完,寧大學士又道,“來人,筆墨伺候?!?/br> 寧逸勉沒想到親兄弟之間還要立字據,幾乎是忍氣吞聲地簽了字。 這一戰算是寧家大房大獲全勝,寧大學士神清氣爽,連帶著看姜煜也順眼起來,甚至留了姜煜用飯。 自此,姜煜感覺到,寧大學士待他顯而易見地和顏悅色起來。 五月姜煜過生辰,寧大學士還在后院擺了個小小的家宴,邀他與謝夫人來此慶生。 大將軍和寧澈都去了戰場,兩家人拼在一起,倒也能熱鬧些。 “寧大人,這兩個年輕人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如叫他們離席,散散步也好。我們這些長輩說話,他們未必想聽呢?!敝x夫人提議道。 寧大學士在席上一直試圖摸清楚謝夫人對寧姒的看法,但礙于寧姒在場不好問得直白,這下聽謝夫人這般說,立馬應下,“嘟嘟,你帶姜公子在府上轉轉?!?/br> …… 寧姒與姜煜走在后院的小路上,晚風從兩人身側悄然穿過。 “阿煜哥哥,謝夫子好像還是待我如學生一般,我瞧不出來有什么變化?!?/br> “她喜愛你,自然沒什么轉變?!苯线@般說著,卻清楚地知道,在謝夫人心里最佳兒媳人選應當是三公主,聽說姜煜在行宮將三公主拒了,謝夫人氣得沒個好臉色,父子倆勸了許久,她才接受與寧家的婚事。 “真的?太好了,我就擔心她不想要我做她兒媳呢?!睂庢崃藫嵝乜?,“阿煜哥哥你都不知道,我在書院的時候鬧了不少笑話,尤其頭一年。做學生倒是沒什么,做兒媳,我怕她覺得我不夠好?!?/br> 畢竟謝夫人當年是名動京城的美人和才女,寧姒雖有拿得出手的才藝,但自知和謝夫人不能比。 “擔心什么?!苯项D住腳步,捧起寧姒的臉頰,“是阿煜哥哥與你過日子,不是她。明白嗎,若她對你不好,阿煜哥哥帶你搬出去住?!?/br> 寧姒撲哧一笑,“像你說的這樣,別人要罵你不孝了?!?/br> “母親很看重我的聲名,不想讓我搬出去,自然會對你好了?!苯险Z氣輕松,渾然不覺威脅的手段不該用在至親身上。 兩人走到寧姒的院子,寧姒四下瞧了瞧,只見到茶蕊茶湯兩個丫鬟守在她的門口,便拉過姜煜的手,往她閨房里走。 茶湯驚訝,剛要出聲卻被茶蕊一把捂住。 于是姜煜頭一回見到了寧姒的閨房。 并不華麗,珠簾和帷帳都顯得樸素,只是梳妝臺上放了些精巧擺件,兔子啊小馬啊,像是動物在開集會。長案上擱了一把琴,時常彈奏擦拭,不曾落了灰。 四周的墻面上則掛了些名家畫作,偶爾一張寧姒自己的畫作混入其中,在外行人眼中難以分辨,姜煜卻一眼便看出哪一幅是出自寧姒之手,于是嘴角好笑地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