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或許,你并不認可自己。姜小公子,老夫說得可對?” 姜煜心尖一顫,下一瞬便站起身向老夫子作禮,“請顧老夫子不吝賜教?!?/br> 顧老夫子撫須微笑,“不必多禮,坐下吧。老夫來將軍府,本就有一半是為你而來?!?/br> 姜煜掀袍坐下,初春的時節,額際竟然滲出絲絲薄汗。 “這世上走上高位之人,總有這樣那樣的特質,或寬和大氣,或狠辣無情,或圓滑世故?!鳖櫪戏蜃语嬃丝诓?,接著道,“你身上有著可貴的品質,能助你步上青云。但有得必有失,正如你消滅白子時勢必要犧牲一部分黑子,否則無從下手。當然你也可以優柔寡斷舉棋不定,跟敵人耗著,最后卻可能錯失良機,直面失敗?!?/br> “聰慧敏銳是你的過人之處,狠辣果決能助你走得更快,虛偽世故能保護你不受傷害。有些品質在你看來會遭人非議,所以你遮掩起來,這也是你的長處?!?/br> 此時謝夫人早已不在,姜煜在顧老夫子面前竟比在父親母親面前更為放松,“可長年偽裝著,越發像是否了自己?!?/br> 顧老夫子笑得溫和,“孩子,你太心急了,急于尋找一個正確的答案??珊芏嗍虑楦緵]有答案,需要你用很長的時間去體悟?!?/br> 姜煜默默思考。 顧老夫子便提議道,“不如,去游學幾年?” 姜煜驟然抬眼。 “慧極必傷。你還如此年輕,應當緩緩腳步,去看更多的人和事?!?/br> “不瞞顧老夫子,晚輩心中也有此打算,只不過本想過一段時間再出發?!?/br> “現在便是最好的時機。你每每以為瑣事纏身,其實是為心所累?!?/br> 日薄西山。顧老夫子的白發上籠著一層昏黃的暖光,面上笑容分外慈祥。 “前半程老夫可與你同行?!?/br> 姜煜難掩訝色地看他。 顧老夫子笑道,“老夫這段時日深感大限將至,或許就是這一兩年的事了。等行到嶺南,我便與你分開?!?/br> 他是嶺南越族人,只是很早就上京讀書,加之聰慧勤勉,這才日漸為人所知。 顧老夫子悠悠長嘆,“葉落總要歸根?!?/br> …… 原來顧老夫子早有此打算,帶著姜煜一同南下。 他的弟子那么多,或入朝為官,或廣交文士,臨到最后他竟不想讓這些弟子送他一程,或哭哭啼啼,或依依不舍,總是累人。謝明嵐是他頗為喜愛的學生,聽她說起姜煜從書院結業一事來。 顧老夫子便想起姜煜幼年時便是文武雙全的小才子,那雙眼漂亮澄澈,卻有著超出年紀的心思。他曾在西域來使尋釁時挺身而出,作為大將軍之子與西域小王比斗,在將要勝出時又放過對手,屢屢如此。 在旁人看來是謙讓,但顧老夫子知道,姜煜在羞辱。 那次之后,每每西域來人,里頭都不見西域小王。 顧老夫子由此開始關注姜煜。 …… 晚間謝夫人問起姜煜,“我的書院馬上開學,你可要來授琴?” 姜煜有過一次代課經歷,授琴雖不難,但面對一群小女孩總歸不太自在。 “顧老夫子提議我游學去,他與我同行,估計就在這個月?!?/br> 謝夫人訝然抬眉,“當真?也罷。如果是老師開的口,我豈有阻攔的道理?!?/br> 姜煜沉默。 “三年后的春闈之前總要回來吧?!?/br> “嗯?!?/br> 謝夫人看著沉默寡言的兒子,倏爾笑道,“說吧,是不是你父親與你說了什么?!?/br> 姜煜無聲嘆氣,“父親不是多嘴之人。只是我在沙州城看見了謝繁?!?/br> 謝夫人恍然,點點頭,“原來如此?!?/br> 姜煜看著她,目色沉沉。 “你表弟是阿兄送去的,與我何干?!?/br> “……” “再說,你不從軍,謝繁也不算占了你的?!?/br> 姜煜喉間發澀,贊道,“好盤算?!?/br> “母親我問你,若有一日,我與謝華表哥在官場上有了沖突,您站在哪一邊?” 謝華是謝家這一代的宗子,謝繁的兄長,代表著謝家最核心的利益。 謝夫人眼神柔軟又帶點悲憫地看著姜煜。 姜煜卻只覺苦澀。 “好,兒子知道了,您不必再說?!?/br> 他轉身就走,背影決絕。 …… 做了離京游學的決定后,姜煜叫了三兩同窗去酒樓,因為早知彼此要各奔東西,所以沒有多少傷感,唯有祝福前程大好。 然后是向親朋辭行,姜煜去了姜家與謝家。 姜氏族人待他恭敬有余親近不足,謝家倒是親近些,但前提是不要觸犯到他們的利益。 姜煜坐在茶樓雅間獨飲,枯坐到傍晚。 明嵐書院下學了。 寧姒出了書院,便看見姜煜騎著高大玉驄等在門外的街道邊。 “阿煜哥哥!”寧姒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到他跟前,“是來接我的嗎?” 姜煜點頭,從馬背上下來,伸手將寧姒抱上馬,“半月未見,阿煜哥哥帶你逛逛街市?!?/br> “好!”寧姒臉上是掩不住的激動喜悅。 一路上姜煜都在想怎樣開口,小姑娘不久前才與親兄長分別,他本是要代寧澈照顧她的,沒想到這么快便要食言了。 “阿煜哥哥,我很喜歡坐在馬背上的感覺,只可惜我自己騎得不好?!?/br> 若是往常,姜煜定要說‘阿煜哥哥教你’的,現在卻嘆了口氣道,“你那匹小馬駒性情溫順,假以時日定能學會?!?/br> “……阿煜哥哥你為什么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對我說?” 小姑娘總是分外敏銳。 此時街市兩旁都是攤販商鋪,馬兒慢悠悠地邁著步子。姜煜開口,“阿煜哥哥要走了,許是兩三年不能回來?!?/br> 寧姒神情一滯,沉默了。 “我決定南下游學?!?/br> 寧姒垂著眼,點點頭。 看見路旁一個老人家在做糖人,寧姒指頭一點,“要吃那個?!?/br> 姜煜自然依她,給老人家遞了碎銀子,“做好一點?!?/br> 老人見兩人衣著光鮮,也不推拒,便將碎銀收下了,笑呵呵地問寧姒,“小姑娘要什么樣的糖人?” 寧姒指了指姜煜,“他這樣的?!?/br> 老人便笑,“草民才疏,怕是捏不出公子的風采?!?/br> “就要他這樣的,老伯伯看著捏就是?!睂庢Φ?。 姜煜也沖老人點點頭。 最后制成的糖人確實不像姜煜,只能從衣著發型看出來是他罷了。 寧姒捏著竹簽,盯了會兒糖人的臉,忽地咬下一口,松口時糖人已經沒了腦袋。 “……”姜煜覺得脖子有些涼,撥了撥小姑娘的團子,“姒兒meimei生氣了?” 寧姒嚼著糖塊,不說話,只搖搖頭。 姜煜嘆了口氣,護著寧姒的雙臂收緊,將她抱住了,低聲道,“是阿煜哥哥的錯。姒兒meimei怎么才能不生氣?” 寧姒嘴里的糖塊吃完,開口,“阿煜哥哥沒有錯,游學是為了阿煜哥哥的前程好?!倍嗝瓷平馊艘獾脑?。 “而且阿煜哥哥能親自告知我,而非讓我從旁人口中得知,已經很好了?!?/br> 仍舊善解人意,但終究忍不住露出一絲委屈來。 ☆、見信如晤 姜煜知道游學一事會讓寧姒不開心,但他以為她會很快拋諸腦后,甚至向他撒嬌要些南方的小玩意兒。 他猜錯了。 不知該說什么好。 他很會哄人,但這時候卻不知怎樣說顯得更真心。 “阿煜哥哥,天色不早,爹娘興許著急了,送我回家吧?!?/br> 明明寧家的家仆會告訴寧大學士夫婦是他帶走了寧姒,他們怎會著急。 姜煜擰著眉,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馬兒掉了個頭。 一路沉默著到了寧府,姜煜遲遲不抱寧姒下馬。 寧姒碰了碰他的手,“阿煜哥哥,到了?!?/br> 姜煜想不明白為何寧姒待他與待寧澈這般不同,就因為他不是親哥哥么? 想起小姑娘眼眶紅紅依依不舍告別寧澈的模樣,姜煜到底心情低落了些。 抿著唇將寧姒抱下馬,寧姒頭也不回地道,“阿煜哥哥你走吧?!辈淮匣厮?,寧姒已經急匆匆進去了。 姜煜在寧府門口立了好一會兒,直到門房來詢問他是否進府,這才上馬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