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祝敖偏頭對護工說:“回房,我頭痛?!?/br> 護工:“那飯……?” 祝敖:“不吃了?!?/br> 庭霜跟著輪椅走了兩步,悄聲對護工說:“把飯送到我爸房里去,記得給他量血壓?!?/br> 等護工推著輪椅走遠,庭霜才對柏昌意說:“好像是有點過了。但是我覺得整體思路是沒錯的。這個事吧,不能講道理,應該耳濡目染。我三天兩頭給他一點刺激,他慢慢就脫敏了?!?/br> 當然,也不能只給刺激。 刺激的同時還要送一些溫暖。 第二天,庭霜拿出他回國時在機場買的鞋子,要祝敖試試合不合腳。祝敖穿著拖鞋,坐在輪椅上,一臉不配合。老公一詞威力過大,他還沒緩過勁兒來。 庭霜于是把鞋子放到鞋柜里,說:“那算了,反正你鞋子多。我去上班了?!?/br> 等庭霜出了門,祝敖才叫護工把鞋子拿過來,一試,能穿,就一直沒離腳了。 他出院以后,除了在康復醫生指導下做康復治療外,一般就待在家里。經此一病,他的生活一下子慢下來,仿佛退休。以前家里添置了什么、淘汰了什么他根本不管,也察覺不到,現在,就連家里多收了一張明信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保姆收了寄到家里的信件,拿進來,放到桌上。 祝敖一眼就看到了那張從德國寄來的明信片。明信片正面是科隆大教堂,背面寫滿了字,但是除了一句“應你要求多寫兩句”和收件地址是中文以外,其余都是德語,祝敖一個單詞都看不懂。 明信片的內容公開可見,不存在什么隱私,祝敖閑著無事,又好奇,于是便叫護工去庭霜書架上拿了一本德漢辭典來翻。 這一翻,不得了,第一個詞的意思就是寶貝、心肝、親愛的。 祝敖立馬將辭典放到一邊,并決定再也不看庭霜的任何明信片。 父子之間應該保持適當距離。 可是他兒子不放過他。 比如一家人吃早餐的時候,庭霜會說:“這個面包不如昌意烤的?!?/br> 要不然就說:“這是哪里買的果醬?爸,以后我給你寄手工的吧,我和昌意種了一些藍莓?!?/br> 祝文嘉也附和:“我嫂子真能干?!?/br> 祝敖看專業雜志的時候,庭霜會湊過去:“爸,在看書???這篇文章我昨天也看了,寫得挺好?!?/br> 祝敖剛想問問庭霜的見解,庭霜下一句就說:“引用了昌意去年發在《iional journal of robotics research》上的文章?!?/br> 祝敖把雜志放到一邊。 庭霜拿起雜志,邊翻邊感慨說:“爸,你有這么個半子,真是好福氣?!?/br> 祝敖重復:“半子?!?/br> “啊對?!蓖ニf,“我覺得叫女婿或者兒媳都不太合適,爸,你覺得呢?” 祝敖:“所以,你覺得半子就合適了?” 庭霜:“還算湊活吧,你想怎么叫都行?!?/br> 說這些的時候庭霜永遠一副溫柔笑臉,弄得祝敖一點脾氣都沒有。 家里還時不時地多出一點東西來。 有時候是一本隨意放在茶幾上署名柏昌意的書。有時候是一個自動翻書架。庭霜說是柏昌意買的,這樣祝敖就不用自己翻書了。 有一天祝敖甚至從窗戶里看見庭霜和兩個工人在院子栽一棵修剪得異常高挑俊美的柏樹。 等反應過來庭霜在打什么算盤的時候,祝敖發現自己真的已經漸漸習慣庭霜和柏昌意在一起這個事實了。 一個周日清早,他在餐廳等庭霜和祝文嘉一起吃早飯,并準備在飯桌上告訴庭霜,不用再一天到晚地給他發那些兩人一狗的照片了,他看夠了。 等了一會兒,庭霜和祝文嘉都沒出臥室,祝敖估計倆兒子要睡懶覺,就先自己吃了。自己吃飯比較無聊,祝敖讓護工打開放在桌上的藍牙小音箱。 那音箱是庭霜前兩天買的,長得像祝敖年輕時候經常聽的那種舊式收音機,他很喜歡。 護工打開音箱,正準備幫祝敖連接手機,聽聽晨間新聞什么的,音箱就傳出一聲:“藍牙已連接?!?/br> 護工詫異道:“我還沒連——”話還沒說完,音箱里傳出柏昌意的低沉聲音:“ting,攝像頭再往下一點,我看不到?!?/br> 那聲音比祝敖聽到過的撩人得多。 攝像頭再往下一點,我看不到。 那教授,不,那禽獸想看什么? 枉為人師。 護工緊張地看了一眼祝敖:“這……” 與此同時,在臥室里的庭霜對屏幕上的柏昌意說:“為什么我聽不到你的聲音了?我看看……好像是藍牙連到別的設備了,我關一下藍牙。好了,你剛說什么?” 柏昌意說:“我說,攝像頭再往下一點,我現在只能看到一點樹梢?!?/br> “噢噢……我沒注意……”庭霜對著窗外的院子,把手機攝像頭的角度往下調,“現在你能看到整棵柏樹了嗎?” 第八十六章 柏 柏昌意說完那句“ting,攝像頭再往下一點,我看不到”后,小音箱就發出一聲:“藍牙連接已斷開?!?/br> 連接已斷開? 祝敖的頭沒有動,只有眼睛緩緩往上抬,看向天花板,二樓正上方是庭霜的臥室。 看了幾秒天花板,祝敖又將視線落回那個徹底安靜下來的藍牙小音箱上。 整個過程臉色難以形容。 護工看了看音箱,又覷了覷祝敖,根本不敢打破餐廳里的死寂。 祝敖拿起茶杯,慢慢送到嘴邊,動作停滯許久,又慢慢將茶杯放回桌子上。就這么拿了放、放了拿,來回三次,硬是下不了嘴,一口茶也沒喝。 終于,他開口了:“把庭霜叫下來吃早飯?!?/br> 護工點點頭,正要上樓,祝敖又說:“過十五分鐘,不,過半個小時再去?!?/br> 年輕人,半個小時也應該夠了。 吩咐完,祝敖總算緩了過來,能安安穩穩地把那杯茶送進嘴里了。 沒想到,剛過了兩分鐘,庭霜就神清氣爽地進了餐廳。 “今天吃早茶???在家里就是吃得好?!彼蟠筮诌值刈阶0脚赃?,拿筷子夾起一個豉汁雞爪來啃。 祝敖看了一眼矮柜上的座鐘,再看看吃得歡脫的庭霜,眼神一下就變得復雜起來,看庭霜吃了半天,他才問了一句:“你體檢過嗎?你才二十四歲?!?/br> “體檢過啊?!蓖ニf,“我年年體檢?!?/br> 祝敖說:“沒什么問題?” 庭霜說:“沒有啊,我每項指標都很好?!?/br> 庭霜很健康,那有問題的就是…… 祝敖看向桌子上的小音箱,眼神更加復雜了。 “怎么問這個?”庭霜把帶蔬菜的腸粉放到祝敖手邊,“我們家有什么遺傳病史嗎?” “沒有是沒有?!弊0浇逃?,“但是從二十出頭的時候就要開始注意身體,不要等到三十多歲的時候力不從心?!?/br> 說到這個程度就足夠了,兒子體不體檢,可以過問,兒媳的身體情況,最好還是不要知道太多。 “是是是,養生不嫌早?!蓖ニχ饝?。 以前他不愿意聽祝敖說教,嫌煩,總感覺像下屬挨領導訓似的,現在他倒挺樂在其中,早茶吃了大半個上午,他就陪了祝敖大半個上午。等到他們都吃完了,祝文嘉才下樓,看起來沒什么精神。 祝敖說:“熬夜了?” 祝文嘉坐下來發了一會兒呆,才應一聲:“嗯?!?/br> 正是個好天,秋高氣爽,吃過飯,護工推祝敖出去散步。 祝文嘉遠遠看著院子里護工和祝敖的側影,對庭霜說:“我接到我媽律師的電話了,下周三開庭?!?/br> “嗯?!蓖ニf,“你去看么?!?/br> “嗯?!弊N募握f,“哥你呢?” “我不能去?!蓖ニ鑹乩锾砹怂?,要保姆把蒸籠里熱著的茶點拿出來,讓祝文嘉吃東西,“我要上班?!?/br> 上班總不至于提前請一天的假也請不到,但祝文嘉沒有追問,只應了一聲“嗯”就埋頭去吃東西。他這段時間一直挺悶,不提翁韻宜的時候還能跟庭霜開玩笑,提起翁韻宜話就少了。 他還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對。 他本來也不知道怎么面對祝敖。之前出了私章的事以后他就不敢進病房看祝敖,祝敖回了家他也經常躲著,直到庭霜跟他說:“爸出事以后的事,無論是關于公司的,關于你媽的,還是關于我的,你什么都不知道。這段時間,你一直在準備申請學校的材料,其他什么事也沒做?!?/br> 他當時聽愣了:“你沒有告訴爸……” 沒有。庭霜心想,沒必要,也不值得。 “所以你最好真的給我申請上個正經大學?!蓖ニ獙ψN募握f。 開庭的前一晚,祝文嘉睡不著,去敲庭霜的門。 庭霜正用電腦開著視頻,電腦放在桌子上,攝像頭對著窗戶,他人就穿著睡衣坐在窗邊看書。夜風吹得窗外的柏樹一陣一陣沙沙地輕響。電腦屏幕上是柏昌意做晚飯的側影,烤箱里暖黃的光時不時地映在他的手上,電腦中間或傳來刀盤接觸的細微動靜。 兩人各做各的事,庭霜偶爾喊一聲,柏昌意就抬眼看他?;ハ嗫戳艘粫?,庭霜又笑著低下頭去繼續看書,柏昌意便也接著去管手邊的料理。 聽到敲門聲的時候,庭霜還去看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他看書沒注意,沒想到都快一點了。 “你怎么沒叫我去睡覺?”庭霜邊問柏昌意邊放下手上的書,準備去開門。 “不想打斷你?!卑夭庹f。 庭霜對柏昌意一笑,說:“那我先掛了啊?!?/br> 柏昌意說:“好?!?/br> “這么放心?”庭霜逗柏昌意,“你就不擔心我半夜偷人?” “偷誰?”柏昌意好笑,這小王八蛋明明就在家里,“你爸?” 庭霜擺手說:“我爸連站起來走路都費勁,別的事就更不用想了?!?/br> 柏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