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要是我能搶到呢?”祝文嘉把被汗浸得半濕的頭發扎起來,抬頭看庭霜。 “那也沒獎勵?!蓖ニN募瓮壬咸咭荒_,“起來踢球,這才哪兒到哪兒啊?!?/br> 祝文嘉站起來,說:“要是我搶到球,你就搬回來住。不然我今晚直接跟你回你租的房子里?!?/br> “祝文嘉你又開始了是吧?”庭霜說,“那你搶一個試試?!?/br> 兩人踢球一直踢到很晚,護工出來跟庭霜說,祝敖在窗邊看他們踢了一晚上球,看得挺高興的,現在已經睡了。 “睡了就好?!蓖ニD過頭,對祝文嘉說,“我得走了,明天還要上班?!?/br> “你得搬回來?!弊N募尾嬷?,氣喘吁吁,“我不但搶到球了,我還進了一個球?!?/br> 庭霜點點頭,說:“嗯,通過扒我的褲子?!?/br> 他說完這句話就笑了出來。 祝文嘉也咧開嘴笑了,笑著笑著眼睛就紅了。 “你干嘛?”庭霜看祝文嘉要哭,就逗他,“爸已經睡了,你哭他也不會出來幫你訓我?!?/br> “……哥?!弊N募尉従彾紫聛?,把頭埋進膝蓋,草地的味道鉆進他鼻子里。 “嗯”庭霜應一聲。 良久,祝文嘉的聲音才悶悶地從底下傳出來:“這是第一次,闖禍以后……沒人給我兜底?!?/br> “也……不算闖禍吧?!蓖ニ谧N募紊磉呑聛?,有一下沒一下地拋球玩,足球一次一次地飛向天空,變得很小,像要就此消失,可就在眼睛以為它要消失的時候,它反而從空中落下來,越落越快,穩穩當當地落回手心,“有時候,事情就會變成那樣。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赡苁俏覜]處理好?!?/br> 祝文嘉埋著頭,不說話。 “天塌不了?!蓖ニ穆曇袈犉饋砗芸煽?。 祝文嘉把頭抬起來一點,露出滿是淚痕的臉:“……是么?!?/br> “你還真哭???”庭霜去褲子口袋里摸餐巾紙,沒想到餐巾紙沒摸到,卻摸出一塊皺巴巴的、角落繡了“bai”的手帕。 他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塊手帕為什么會在他口袋里。 那夜他們剛在一起,柏昌意騎車載他去市中心,他在路上摘了一串櫻桃吃,柏昌意給他遞一塊手帕擦手。 當時他說要洗干凈再還,結果一直忘在了口袋里。 他忽然聞到了一點夏天開始之前的味道,那味道把他帶回為重修憂慮、為柏昌意心動的簡單日子。 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久到他有點恍惚。 “行了別哭了,我沒帶紙?!蓖ニ咽峙寥乜诖?,想了一會兒,說,“我媽離開這個家的時候,我以為天會塌,但其實過了一段時間我就習慣了。還有很多事也一樣,比如跟梁正宣分手,比如爸生病。之前我還覺得要重修一門課是很大的事,回頭看,那簡直連個坎都算不上?!?/br> 庭霜站起來,一邊顛球一邊繼續對祝文嘉說:“其實吧,過日子比較像顛球,接到球的那一瞬間你覺得成功了,但是成功很快就離開了,你要掙扎著去接下一個球,球很容易掉,一掉你就感覺自己失敗了,而且失敗比成功容易得多,不過失敗和成功一樣,都是一陣子的事,你把球撿起來,掙扎著繼續顛就行了?!?/br> 他說完,一手抱起足球,一手把祝文嘉從地上拉起來:“走吧,進去,今天我住家里,明天下班就搬回來?!?/br> 第八十四章 奔往 深夜,庭霜躺在床上,跟手機那頭的柏昌意講話。 “你有沒有發現你丟了一塊手帕?”庭霜手里拿著忘還的那塊手帕。 柏昌意說:“沒有?!?/br> 庭霜把手帕舉到攝像頭前面:“這個一直在我這兒?!?/br> 柏昌意笑說:“嗯我知道?!?/br> “哦?”庭霜說,“你剛還說沒發現丟了?!?/br> 柏昌意說:“在你那里怎么能算丟?” 好像是不算。 庭霜看了看手上的戒指。 嗯,當然不算。 他把手機放到一邊,懷著一腔甜蜜的想念在床上翻滾了好幾下,翻完才拿起手機,輕描淡寫地對柏昌意說:“老公,我要睡覺了?!?/br> 柏昌意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唇角勾起來:“你說什么?” “我說,咳?!蓖ニ讨?,像新聞發言人似的一字一句朗聲宣布,“你老公我,要睡覺了?!?/br> 重音放在前半句。 “嗯?!卑夭饪v容地笑了一下,唇挨著收音筒,低聲說,“晚安?!?/br> “晚安?!蓖ニ獟鞌嘁曨l,想到什么,又問柏昌意,“你那邊天黑了嗎?” 柏昌意走到窗邊:“正在落日?!?/br> 庭霜也赤腳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我這里凌晨了,天上有很多星星?!?/br> 他想起和柏昌意在院子里、在山間、在漆黑的海面上看過的繁星。 柏昌意說:“我這里也有很多星星?!?/br> 庭霜說:“你那里看不到,你那里還沒天黑?!?/br> “是看不到?!卑夭饪粗髁恋奶爝?,依舊耀眼的陽光遮過了其他星子,“但我知道它們在天上?!?/br> 庭霜心里忽然變得寧靜。一天中的大多數時候他也看不到柏昌意,但他知道柏昌意就在那兒。他坐到窗臺上,跟柏昌意說起祝文嘉的事。他一邊回憶一邊說,從他們小時候的瑣事一直說到一個小時前他們一起踢足球,全程都是輕聲低語,安靜得像樹葉在微風中搖曳。 “你知道么,今天我看見我弟穿著我以前的衣服,就像看著以前的我自己。我不知道該怎么說那種感覺……”庭霜轉過頭,看了一會兒窗外的夜空,才將目光重新落回手機屏幕。 柏昌意看著庭霜,眼里有淺淺的笑意。他明白庭霜在說什么。 “我會想起我們有矛盾的時候,或者我搞砸什么事——我知道我經常這樣——的時候?!蓖ニD了一下,“你從來沒怪過我,也從來沒發過火。今天祝文嘉來找我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站在你那個位置是什么感覺?!?/br> 原來那種不動聲色不只是修養,而是真的認為,沒什么。 好像沒有大事,包括生老病死。 那感覺很復雜,庭霜一時說不清楚。 可能是因為柏昌意的影響,也可能是跋山涉水之后,他再回頭去看,視角已經變得不一樣。他知道缺乏安全感的小孩長什么樣。他知道后悔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很多事都不容易,也沒有正確或錯誤可言。還可能,只是單純地因為他已經擁有足夠多的愛,多到他不想再去計較任何東西。 就像蜇人的烈酒,酸苦的醋,混著霜雪,熬成一壇溫柔。 第八十五章 我是祝敖我習慣我兒媳了 庭霜搬回家住以后,陪祝敖的時間更多了。 他跟柏昌意講起他和祝敖之間關系的變化,主要用兩句老話來說明,第一句叫:虎父犬子。 這是他和祝敖以前。 第二句叫:虎落平陽被犬欺。 這是他和祝敖現在。 柏昌意聽了想笑:“你干什么了?” “也沒干什么?!鼻锶?,窗外落葉紛飛,庭霜悠閑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把腳支在桌子上,“我小時候,他老是不讓我吃我想吃的東西,比如冰淇淋什么的,也不讓我跟同學去打游戲。所以現在,他也不能跟他的朋友出去吃飯喝酒打牌,他得像我小時候一樣,吃健康食物,努力學習——他最近在練習走路,雖然大多數時候還是坐在輪椅上?!?/br> 在人生的某個節點上,父子之間的權力關系會突然發生轉變。 大多數父子都會。 那個節點應該就是父子之間必有的一戰,一戰之后兒子會意識到父親已然變成了一個老人,或者說,再次變成了一個兒童。 庭霜和祝敖的那一戰是在醫院病房里進行的。庭霜在那一戰中和祝敖交換了位置,就像他小時候,會讓祝敖看到他的眼淚,在病房里,他也看到了祝敖的眼淚?,F在他還要看祝敖練習走路,練習說話,練習拿筷子和筆。 一切顛倒過來。 “我感覺我成了一家之長?!蓖ニN著腳總結。 柏昌意說:“我已經看見了我未來的生活?!?/br> “是么?”庭霜想象了一下他在柏昌意身上作威作福的場景,“親愛的,那等我回去了,咱們家能讓我當家長么?!?/br> 柏昌意笑說:“我以為一直都是你?!?/br> 庭霜正要說什么,身后傳來敲門聲。 “誰???門鎖了,等一下?!彼弥謾C去開門。 “我?!弊0降穆曇粼陂T外響起。 庭霜本來想在開門前掛斷視頻,但轉念一想,他爸總不能永遠不見柏昌意,現在正好讓他爸習慣一下柏昌意教授以外的另一重身份。 “不掛?”柏昌意說。 庭霜說:“小時候我爸一直讓我努力適應他的對象,現在風水輪流轉,是時候讓他努力適應一下我的對象了。何況,我對象可比他對象好多了?!?/br> 柏昌意好笑,提醒:“別過火?!?/br> “我知道?!蓖ニ蜷_門,看見護工推著祝敖,就問,“爸,怎么了?” “叫你吃飯?!弊0娇匆娡ニ氖謾C屏幕,“你在干什么?” “我在跟我——”庭霜本來在祝敖面前一直叫柏昌意“我教授”,就是怕祝敖聽了別的稱呼心里不舒服,但是現在他覺得,還不如光明正大地用伴侶間的稱呼,因為那本來就很自然,刻意避諱才顯得心虛,“partner視頻?!?/br> 果然,祝敖覺得這稱呼別扭:“庭霜你留學留得中文都不會說了?” “爸你想聽中文???”庭霜咧嘴一笑,顯得特別純良,“我說,我在跟我老公視頻?!?/br> 祝敖的臉色沒有變,只有視線緩緩地從庭霜臉上移動到屏幕上的柏昌意臉上。 老公。 大風大浪,祝敖見過了。 膈應同性戀,祝敖克服了。 兒子要找個大十二歲的男人結婚,祝敖接受了。 現在他兒子當著他的面叫他柏老弟老公。 遠在九千公里外的柏昌意隔著屏幕都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便用警告的語氣喊了一聲:“ting”庭霜應道:“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