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桌子那樣小,她帶來的飯菜那么多樣,擺了一層,插空交疊擺上第二層。 “阿音?”周自儀詢問。 李青曼擺放碗碟的動作頓了一下,又繼續將丫鬟遞過來的最后兩道菜也默默擺好。 周自儀逐漸走近,看清她擺放碗碟的手,認出這人不是霍瀾音。 李青曼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將蹭到食指上的一點湯汁擦去,然后朝著周自儀福了福,默默轉身往外走。 “李姑娘?” 李青曼的腳步停下來,沒有轉過身,背對著周自儀,溫聲開口:“霍姑娘如今病著,所以托我送些吃的過來?!?/br> 周自儀略一思索,就知道李青曼這話漏洞太大,根本不可能。他也不揭穿,朝著李青曼的背影作了一揖,道:“多謝李姑娘?!?/br> 李青曼咬咬唇,微微蹙著眉,短暫的掙扎之后,才開口:“周大人莫要憂慮,不會有事的?!?/br> 周自儀早就想明白了,所謂的陷害不過是有人希望他不再牽扯在三二七案中,他自來了天牢,倒也從未擔心過自己,卻是時常擔憂外面的形勢。 “李姑娘可方便對在下說些外面的事?”周自儀問。 李青曼來之前早就想好了,如今周自儀身在牢獄中,外面的很多事情不必告訴他,免得他擔憂??烧娴囊娏怂?,當他這樣問她,她倒是不想隱瞞。 “如今二王爺和父親一起輔佐二皇子代理朝政?!?/br> “什么!”周自儀驚了,下意識地上前兩步拉住李青曼的手腕,想要將她拉轉過身。 接觸的那一剎那,李青曼身子僵了一下,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倉皇向后退了一步。 周自儀幾乎是在同一刻向后退了一步,誠然道:“是在下唐突了?!?/br> 李青曼將被周自儀拉過的手背到了身后,緩緩搖頭,說道:“因為……” 李青曼忽然又猶豫了。 周自儀微微側首,垂目沉思,繼而驚問:“阿音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李青曼脫口而出,然后才驚覺自己失言。 “果然?!敝茏詢x輕舒一口氣,“我自進來,再無她的消息。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不是那樣被動的人,必然會想方設法帶我出去,即使不能也定然會來相見。果然……敢問李姑娘,家妹出了什么事?” 李青曼瞧著周自儀神情泰然,似乎早就有所料。便將自己知道的關于霍瀾音最近的事情都講給周自儀,包括她知道的如今朝堂上的事情。 聽了她的話,周自儀眉頭緊鎖,久久不言。 獄卒走過來,十分歉意地催促:“李姑娘,時候差不多了……小的也是為難……” 時間過得這么快嗎…… 李青曼飛快地看了周自儀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她垂著眼睛,低聲說:“周大人慢用。我這便走了?!?/br> 周自儀沉默,再次躬身深深作了一揖。 李青曼剛剛邁過門口,又轉過頭。她掀開兜帽一點,望向周自儀,問:“周大人可有什么話要帶給家人嗎?” 周自儀這才看見李青曼的臉。天青色的斗篷,在灰暗的牢房中很不顯眼,光線昏暗,陰冷寒氣,襯得她的眼睛浸著無盡的柔情之水。 可她似乎瘦了些。 “冬日天寒,李姑娘當多食些葷rou?!敝茏詢x道。 李青曼怔怔。 “倒也沒有什么話需要煩勞李姑娘相帶?!?/br> 她來見他已是不妥,哪能再煩勞她帶話,憑白惹旁人閑話。 李青曼胡亂點頭,放下兜帽,轉過身匆匆往外走。狹長的走廊兩側墻壁懸著微弱的燈光,將她纖細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周自儀在小方桌旁邊坐下,拿起筷子。破舊的小方桌上擺著世上最好的珍饈,不僅是菜肴花了心思,就連盛著菜肴的碗碟也精致無比。周自儀夾起一塊海棠酥餅,酥餅上有著“福、壽、順”等等過年時的吉祥話。 筆觸溫柔,線條雋永。 周自儀嘗了一口,好似可以想象到一雙妙手洗去丹蔻華脂入廚雕字的畫面。周自儀的目光緩慢地游走過每一碟菜肴。 她做這些應當用了很久吧? 周自儀這頓一個人在牢獄中的年夜飯,沒有酒,只有茶。他抿了一口茶。天氣嚴寒,茶水早就涼了。 周自儀將茶盞放下,指腹探入茶盞中沾了一點茶,然后慢條斯理地在桌面寫了個“曼”字。 最后一筆拖到最后,他收了手。茶漬逐漸浸透桌面,他十分有耐心地看著桌面上的那個“曼”字逐漸消失,直到看不見。然后拿起筷子,吃飯。 李青曼離開天牢,匆匆上了李家的馬車,吩咐車夫回家。 “姑娘,咱們今日真的不去參加宮宴了?” “年年都去,也沒什么意思?!崩钋嗦е诀哌f過來的暖手爐,她彎下腰,將臉也貼在暖手爐上,驅驅寒。 她穿著這么多,手里還抱著暖手爐已經覺得這樣冷。也不知道他在牢中是不是更難以抵抗嚴寒。 馬車轆轆聲中,李青曼回憶里剛剛見到周自儀的一幕幕。尤其是剛見到他時,他背對著她,握筆提詩的挺拔背影。 其實相見的時間那么短,哪有那么多的回憶可供一遍遍琢磨。 幾個小丫鬟互相使眼色,其中一個笑著開口:“姑娘,奴婢瞧著周大人在牢中的生活條件也太差了些。要不要勸勸老爺幫忙從中周旋,將周大人放出來呀?” 另外一個小丫鬟也笑著接話:“也免得咱們姑娘心疼呀!” 李青曼輕嘆了一聲,緩緩搖頭:“他不會愿意這樣的。因為他是周自儀?!?/br>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不懂李青曼這話是什么意思,不過倒也沒敢再多問了。 而此時的宮宴,因為帝后未到,宴席遲遲不能開。 皇后從皇帝那兒出來,肅著容,拖著繁復宮裝,獨自去宮宴。這還是她自打入宮,第一次不是和陛下一起趕赴宮宴。 “娘娘,二王爺有重要軍事求見?!碧O進來稟告。 皇后問了宮女現在的生辰,召二王爺在偏殿相見。 皇后坐在上首,慢悠悠地開口:“王爺有何軍事相稟?本宮怎不知王爺竟連軍中事也知曉?!?/br> 二王爺看了一眼殿內的宮人,道:“娘娘,此事事關重大?!?/br> 皇后輕輕揮手,紅風帶著殿內的宮人退下去。 翠風立在皇后不遠處,沒有走。 皇后一手托腮,道:“王爺最好長話短說,不要誤了宮宴?!?/br> 二王爺哈哈笑了兩聲,朝皇后走過去。離得近了,她的美貌便看得更清楚了些。世間男子無不愛美人,只是有的美人高高在上不可覬覦,連多看一眼都是罪。 二王爺曾經也不敢,可如今就不一樣了?;实刍畈痪昧?,皇后甚至委身過老三。那么他為什么就不行? 他立在皇后面前,俯下身來,低聲道:“本王興許可以替娘娘解憂?!?/br> “本宮何憂?”皇后神色淡淡。 “當然是能讓娘娘垂簾聽政的權利……”二王爺說著,伸手撫過皇后的鬢邊。 “放肆!”皇后忽得變了臉色,鳳目生怒。 二王爺手一抖,訕訕收了回來,繼而后退了一步。他后知后覺自己的反應有些丟臉,遂冷哼一聲,道:“娘娘,老三可以幫你的事情,本王一樣可以?!?/br> “王爺若沒什么重要的軍情,便退下罷?!?。 二王爺陰切切地笑了起來,他望著皇后向后退,最終在一個合適的距離停下來,他用一種輕蔑的目光望著皇后,譏笑開口:“娘娘又何必裝得如此冰清玉潔。不知為了權勢委身三弟時可曾也這般裝腔作勢?” 皇后好笑地瞧著二王爺,鳳目眸光流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神態居高臨下地說:“男人啊,總是免不得自以為是和自視甚高的臭毛病?!?/br> “哦?難道本王說錯了?呵?!?/br> 皇后忽然來了幾分興致,她換了一只手托腮,神情悠閑,略思索了片刻,慢悠悠地開口:“老三這個人雖然笨了點,現在也發福了些??赡贻p的時候倒是有幾分姿色?!?/br> 二王爺臉上的笑慢慢不見了,他冷笑,道:“娘娘該不會是要說你同老三茍且是因為他長得好吧?” “不止啊?!被屎笊袂橥锵?,“他年輕的時候不僅人長得俊俏,也有幾分才華??上О?,到底是慢慢腐爛,成了臭男人一個?!?/br> 皇后眼中的惋惜逐漸變成了嫌惡。 二王爺并不太相信皇后說的話,他搖頭,笑道:“娘娘在說笑吧?你和老三偷情不是為了讓他幫你,而是因為情投意合?” “錯?!被屎蠹皶r糾正他,“情投意合這詞用的實在過分,能不能不要把男男女女的那點事兒動不動就說成什么情投意合?!?/br> 皇后臉上的嫌惡更濃。 二王爺覺得不可思議,搖頭:“你和老三好了那么多年,就那么狠心殺了他?” “錯?!被屎笤俅渭m正他,“只是好了幾回罷了,后來都是他死纏爛打,惹得本宮厭煩不已?!?/br> 一陣沉默之后,二王爺說道:“皇后,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是不是瘋了?這事若捅了出去,哈!” “王爺若沒旁的事情,本宮要去宮宴了?!被屎笃鹕?,昂首往外走。 “皇后!你可考慮清楚,當真不需要本王的幫忙?”二王爺的語氣中nongnong的要挾意味。 皇后經過二王爺身邊停下來,道:“王爺既是覬覦權利,又覬覦本宮,真的是什么都想要啊?!?/br> “我們可以將這說成是合作。結果會是你我都滿意!” “本宮不滿意?!被屎舐唤浶牡靥痔羝鸲鯛數南掳?,大大方方地打量著他的這張臉,失望地搖頭,“本宮要的東西你給不了。這張臉,本宮也沒胃口。不要再舔著臉纏著本宮,否則老三的結局就是你的下場!” 皇后甩開手,寬袖拂過二王爺的臉。 二王爺摸了摸被她的寬袖拂過的臉頰,古怪地笑了。 她皇后門出去,驚訝看見衛瞭盈著淚水的眼睛呈著憤怒。 “母后……二皇叔說的那些話我本來是不信的??墒恰墒恰阍趺纯梢浴毙l瞭痛苦地搖頭,淚水從眼角滑過。 皇后輕嘆了一聲,無奈地摸了摸他的頭。 “母后!”衛瞭雙手緊緊握住皇后的手,睜大了一雙淚眼飽含希望地望著她,“母后……您告訴皇兒不是這樣的! 您說謊、說笑,或者有旁的身不由己的原因,才不是……才不是那樣的……” 衛瞭的聲音低下去,帶著哽咽啜涕。 “不是哪樣的?”皇后溫柔笑著。 她坦然的態度似乎承認了一切。 衛瞭甩開皇后的手,奮力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轉身就跑。他接受不了,他接受不了自己從小敬愛的母后竟然、竟然…… 皇后望著衛瞭跑遠的背影,若有所思。 翠風低聲問:“娘娘,需不需要將二殿下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