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霍瀾音合上賬本,吩咐鶯時準備搗花粉。 她看向衛瞻,道:“太子爺,債是你欠下的。不要在窗下翹著二郎腿曬太陽了,干活?!?/br> ……干活? ……他? 衛瞻看向霍瀾音的眼睛。 霍瀾音“哦”了一聲,說:“算了,殿下恐做不來?!?/br> 衛瞻眼色陰沉了一瞬,冷哼了一聲,跟了出去。 霍瀾音將賬本交給小石頭,讓他去收賬。且讓九霄樓的四個護院一同跟去。四個護院本來不肯,擔心衛瞻跑路??梢宦犝f是去討債的,猶豫之后還是跟去了。 霍瀾音并非只在不二樓接單,有時也會接些玉石私活。還有些胭脂香料的帳。買賣做久了,難免遇到賒賬的情況。有的時候是運氣不好遇到賴皮,更多的時候是因為種種原因一時沒能付錢。 平日里,霍瀾音對這些賬目也不怎么在意,不過也都記了賬。今日讓小石頭一一去討。能討回來多少是多少,也是為了一個做給九霄樓看的態度。 “喂。我做什么?”衛瞻問。 霍瀾音指了指石臼。 “搗花,做胭脂?!被魹懸纛D了頓,“就像搗蒜那樣,殿下懂吧?” 衛瞻嗤笑了一聲。 他邁著大長腿跨過長凳坐下,理了理衣袖。原本坐在長凳另一頭搗花的小芽子抱緊石臼,好奇地望向衛瞻。 “看什么看?!?/br> 衛瞻口氣尋常,小芽子卻嚇了一跳,立刻收回視線低下頭,“噠噠”使勁兒搗著石臼里的鮮艷花瓣。 衛瞻瞥了一眼她的動作,才開始干活。 然而…… 小芽子小肩膀抖了抖,抱著石臼跑開了。 正在過濾花液的霍瀾音詫異地抬頭去看。 ——石臼裂開,花汁四溢。 衛瞻慢條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擦手,一臉嫌棄。他抬起頭對上霍瀾音的目光,十分坦然。 霍瀾音默了默,指了指檐下的藤椅。 那兒,是馮家人午后曬太陽、傍晚乘涼閑話的好地方。 衛瞻又瞥了一眼被他不小心砸爛的石臼,起身去曬太陽。 霍瀾音小聲嘟囔:“真是太子爺……” 衛瞻枕著胳膊闔著眼,慢悠悠地說:“說壞話被我聽見了?!?/br> 這哪里是壞話?分明是實話。 霍瀾音擰著濾布,想著衛瞻花錢的大手大腳,問:“宮中就不曾戒奢從簡?” “有啊。宮中每年新歲都要說這話。然后從簡半年,再逐漸入奢至下個新歲。但是,”衛瞻頓了頓,“簡也好,奢也好,不過一句話,底下的人就去照做?!?/br> 霍瀾音抬眼看向他,不解其意。 衛瞻忽然笑了,他側過臉看向霍瀾音,壓低聲音:“其實,來了豐白城,孤才見到銀票長成何樣,才第一次親自花錢?!?/br> “噓?!彼麑⑹持傅衷诖角?,“若說出去,孤縫了你的嘴?!?/br> 霍瀾音望著衛瞻眼尾勾勒的那一抹笑,發怔了一瞬。 第94章 我信你個鬼。 霍瀾音低下頭,繼續擰濾布,花汁從濾布淌下來,深濃的色澤染上霍瀾音的纖纖素指,溢出她的指縫,滴答落于碗中。 衛瞻饒有趣味地瞧著她。 馮嬸和鶯時從屋子里出來,兩個人肩上都掛著木匣。 “姑娘,家里還有些胭脂存貨。這幾日你不在,我們又做了些。我和馮嬸去以前往來的鋪子,看看店家們還收不收貨?!柄L時說。 “好?!被魹懸裘Φ脹]抬頭,叮囑,“帶水,路上要走好些時辰?!?/br> 馮嬸和鶯時剛走,馮叔吆喝:“梅姑娘,這火候差不多了!” 馮叔在小院另一側坐在小馬扎上,打著扇子看火候。那一側的墻下砌了一面很矮的長長灶臺,灶臺上五六個大小不同的壇罐坐著不同的火候,里面的水自然也燒得程度不同。 “就來?!被魹懸舴畔率诸^的活兒站起來,輕輕甩了甩手上的花汁,朝西南角的水缸走去。 小芽子放下懷里的石臼,飛快朝霍瀾音跑過去。她踮起腳,抓起飄在水缸水面上的水瓢,舀了滿滿一瓢水。 霍瀾音溫柔笑著,微微屈身,探手至墻角的花叢,用小芽子傾倒下的水洗手。 馮叔樂呵呵地笑著,夸:“這孩子,還算有點眼力見?!?/br> 得了夸,小芽子咧嘴笑。她正是換牙的年紀,門牙掉了兩顆。這一笑,黑漆漆的洞,涼風漏進嘴里。 霍瀾音只是簡單地沖洗了一下,她拿帕子擦了手,皙白的手背和指上仍舊有大片紅印子。 她走到灶臺前,將各種不同的花料和藥粉倒入不同的壇罐中。攪拌、加水、過濾,又或者叮囑馮叔添減柴木。 忙碌,卻也有條不紊。 衛瞻半躺在藤椅上,一直細細瞧著霍瀾音的忙碌。他隱約記得霍瀾音曾被周家當成千金小姐養在深閨十六年,后來得知身世有誤,她才一朝跌進泥里。 他不知道的是,在霍瀾音養在深閨時是否也這樣懂許多旁的閨閣女子不會的東西,又或者從云端跌落后才跌跌撞撞慢慢學會這些,以來生存? 他的視線從霍瀾音被花汁染紅的手逐漸上去,去看她的側臉。天炎,她又立在灶臺旁,香汗淋淋。額角的發皆是濕了,軟趴趴地貼著。一小綹兒長發滑落下來,她隨手往耳后一掖,沒多久那綹兒長發又落下來。她正端著矮罐往琉璃瓶里傾倒,沒再管那綹兒長發。 不久之后,那綹兒發沾了香汗,濕漉漉地貼在她的臉頰。 她渾然不覺,忙忙碌碌。 半躺的衛瞻直起身,搭在小杌子上的雙腳落在地上。他略彎腰,手腕隨意搭在膝上,抬著眼睛,專注地望著她,望著她。 半晌,他輕輕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玉質溫涼,她雕磨時,那雙手曾千百次撫過。全當,帶了她的香。 霍瀾音終于將灶臺這邊的事兒做完,瓶瓶罐罐不論是該敞口晾曬,還是該密封存于陰涼處,都一一歸置好。 想了想,她打算去磨珍珠粉。 經過這一番忙碌,霍瀾音原本就未曾洗凈的手上,又多了些雜亂的顏色印子。她走向水缸再次簡單沖洗??墒沁@一次,小芽子剛被她支使去院外采一種野花。 霍瀾音望著水面上飄著的水瓢,猶豫了一下。她還未來得及拿帕子裹了手再去拿水瓢,視線里出現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 霍瀾音驚訝地抬起眼睛,去看衛瞻。 衛瞻沒在看她,他垂著眼,舀滿了水后,才看向霍瀾音。 四目相對了一瞬,霍瀾音后知后覺地向后退了兩步,至墻下,探出雙手。午時的眼光落在她的手上,更照得斑駁難看。 衛瞻跟過來,往霍瀾音的手上倒下清水。 水聲凌凌。 一瓢水倒盡,霍瀾音剛要收回手,濕漉漉的手便被衛瞻握住?;南阋嚷淙牖魹懸羰种?。 衛瞻將霍瀾音的手翻過來,手心朝上,捏著香胰在她的手心反復蹭了蹭,然后是手背、手指,連每一個指縫都沒落下。 霍瀾音很想告訴衛瞻不必如此,反正下午還要再染上色料,往常都是結束了一天的活兒才徹底洗凈的。 她抬起眼睛,望著衛瞻面無表情垂目專注的模樣,抿了抿唇,什么也沒說。 坐在不遠處的馮叔用蒲扇遮了視線,他在蒲扇后一臉過來人的慈愛笑,搖了搖頭。 “我回來啦!”小芽子用衣兜包著采摘的小野花蹦蹦跳跳地回來。 小芽子跑到馮叔身邊,肚子咕咕叫了兩聲。馮叔才“哎呦”一聲,“竟然都這個時候了!” 他趕忙起身打算去小廚房準備燒飯??伤€沒走到小廚房,馮嬸和鶯時回來了。 兩個人愁眉苦臉,馮嬸更是一瘸一拐。 霍瀾音一驚,趕忙迎上去,先和鶯時一起扶著馮嬸坐下,然后才問:“怎么了這是?” 馮叔和小芽子也圍上來。 鶯時一臉氣憤,憤憤道:“我們在路上遇到了強盜,真是太可氣了!一些胭脂水粉和香料,能值多少錢?也值得那些人來搶!” 衛瞻皺了下眉。 馮嬸重重嘆了口氣,也跟著抱怨:“那兩個人人高馬大的,做些什么活計不能養家糊口?偏要走了歪路!害人害己……” 霍瀾音的視線落在馮嬸的腿上,蹙眉問:“怎么受傷的?對方動手了?” “那倒沒有。那兩個男人從胡同里沖出來,一人搶了一個木匣就跑了。跑得特別快,立馬就沒了影!我和馮嬸氣不過想要去追,馮嬸是追的時候摔了一跤?!?/br> 馮嬸忙說:“我不礙事。就是崴了下腳,過半日就能好。只是心疼東西……” “錢財身外物,下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不要再去追了?!被魹懸粽Z氣里并沒有損失財物的遺憾,反倒是得知馮嬸的腿沒事而松了口氣。 她說:“這時候回來了也好,我們餓著呢。馮叔燒得菜嘛……” 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隱在她的輕笑里。 小芽子跟著“咯咯”笑了兩聲,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院落里的氣氛也變得輕松愉快了些。 大家都重新忙碌起來,馮嬸也沒因為崴了腳歇著,和鶯時一道鉆進了廚房。 霍瀾音走到衛瞻面前,微微仰著臉看向立在檐下的他,問:“殿下怎么看呢?” 衛瞻一直都知道有人盯著他。只是他輕易判斷出盯著他的那些人是純粹的地痞混子,并非京中追來要他命的人。所以他也沒當回事。他也知道自己花錢大手大腳,孤身來此,被當地人盯上不足為奇。 甚至,他放在九霄樓的財物昨日被洗劫一空,他也沒太大的意外。 不過,今日連拿去出售的胭脂類小東西都被搶了去,對方的目的恐怕不只是財物。 那會是為了什么? 除了錢,他身上還有什么東西是地痞混子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