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步長悠垂眸看。糖人吹得真精致,蝦須比頭發絲還要細似的。葫蘆上還趴著一只小蝸牛。豬的肚子飽飽的,特可愛。她覺得口中有些苦,接了那只蝦,一口咬掉蝦子細長的尾巴。糖在口中化開, 甜了起來。 回到清平寺,步長悠已經把仨個糖人都吃完了。 嘴里齁甜齁甜,她先喝了一杯茶。 人冷靜下來一點,她覺得事情不一定就那么糟糕。萬一他去沈國真是訪名士呢?可隨即又否定,倘若真是,這么有趣的事,他怎么一句都沒提過? 明擺著訪名士是借口,他多半是受了鄢春君的指派,去沈國查太子的身世的,因為怕她窮追猛打,所以才不吭聲的。 這個賤人,嘴上總是一套一套的。她現在懷疑,他一直嚷著要跟她成親,都是受了丞相和長公主的指使。這招叫什么,美人計。她早前不想跟他深交,就是覺得自己玩不過他,防之又防,結果還是被他哄得五迷三道,先想跟他生孩子,后來想跟他成親,還覺得他是世上頂可愛又可憐的人。 他哪里可憐?分明是最可惡的人。他左右逢源,一邊查出太子的身世,讓姐夫利用太子身世誘導王后,王后脅迫她母親,最終導致母親的“意外”之死;之后再放出太子身世,揭露王后與她母親的死有關。這樣一來,等于太子養母殺了生母,太子和王后有了嫌隙,以達到分化他們的目的。然后另一邊,又苦心孤詣的來拉攏她,幫他爹娘中立。如今可倒好,他爹娘和他姐夫起了沖突,這個沖突最終落在了她身上,所以她就被迫真相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無辜的小可憐,是個騙死人不償命的死騙子。 可是不,她還是不相信。她寧愿這一切都是她惡意的揣測,她覺得他真的就是個小可憐,她也覺得自己沒那么蠢,分不清真情還是假意。 她一會兒換一個想法,一會兒換一個想法。他是死騙子,他是小可憐,他是死騙子,他是小可憐…… 最后,她覺得自己才是小可憐。都要跟人成親了,卻發現自己一點不了解丈夫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不想了,還是等他來。倘若一切都是巧合,倘若他問心無愧,就該坦坦蕩蕩的說出來。 她到書房去,鋪開宣紙,根據自己的印象和想象,開始畫靈丘城。把整座城全部畫下來工程太大,她只畫那條繁忙的瀾葉河。河兩岸的風土人情,能代表整個靈丘城。 原以為他今天怎么著都會過來一趟,她連問的方式都設計好了,就等他來??墒且恢钡鹊桨胍?,他也沒來, 他次日黃昏才來敲門。 紫蘇去開的門。 相城看到開門的是紫蘇有點失望,他每次都期待開門的是公主。 他喜歡他來的時候或走的時候,公主都能迎他,或者送他。 他請紫蘇關上門,他要再敲一次,請紫蘇把公主哄過來開門。 紫蘇覺得相三公子花樣可真多,她關上門,到書房去,但沒費勁巴拉的想借口,因為公主會識破,她直接道:“公主,相公子來了,非要公主親自開門迎他,不然他不進來?!?/br> 步長悠這會兒無力跟他計較別的,只想把壓在心頭的兩件大事解決了。 她放下筆,出去給他開門。 門開那一瞬間,他正好仰起臉來,把準備好的笑綻開給她看。如同草木凋零的秋山突然開了一朵飽滿的春花,于是整個春天都復蘇了。 步長悠硬是給看愣了,她反應過來,暗自罵自己沒出息,修了這么久的色即是空,一點沒用。 他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奇道:“公主怎么還長個兒呢,好像又高了?!?/br> 他們才多久沒見,她就長個了?步長悠看著他不說話。 他見她有點生氣,就張開了手臂,意思很明顯,叫她撲過去。 步長悠沒動。 步長悠不過去,他只好訕訕過來,把她摟到懷里,輕聲道:“公主有沒有等的抓心撓肺?” 步長悠沒回應,兩只手臂就吊在他身旁。 他道:“我知道公主昨天去了,我故意的,想叫公主牽腸掛肚,所以今兒才來,公主有牽腸掛肚嗎?” 步長悠鼻子一酸,口內卻道:“沒有?!?/br> 他親了一下她的頸兒,低聲道:“我有,日思夜想來著,公主快點抱我,抱一抱就知道我這個月瘦了多少?!?/br> 步長悠抬手抱住,還摸了摸,聲音帶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哽咽:“沒瘦,還胖了?!?/br> 他笑了,將人抱得更緊:“那就好,男人還是壯實一點好?!?/br> 步長悠想,這些情意她都能感受到,總不是假的吧。倘若這些綿綿情意都是假的,她就不知道什么是真了。 她從他懷里掙出來,問:“用膳了嗎?” 他搖搖頭,說從宮里出來后,直奔這,還沒來得及用。 “那走吧,先進去?!辈介L悠說著轉身走,結果身子一歪,人已經被他扽到懷里,他低頭親了下來。 步長悠下意識摟住他的頸兒,眼卻沒閉上,而是看著近在遲尺的這張臉。 他的眼是閉上的,神情專注,看上去無辜。 她真心希望他是無辜的,鄢春君在胡說八道。 他喜歡她,跟他jiejie無關。她母親的死,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會心無芥蒂的跟他成親,生孩子,然后時機成熟,遠走高飛。 這兩件事太重要,重要到一點含糊都不允許。只要跟他沒關系,其他的都無所謂,她一定好好疼他,怎么樣疼都行。 他察覺到她心不在焉,睜開眼想看看,卻見她正瞪著兩眼在看他。 他吃了一驚。怎么回事,以前這種時候他睜眼看,公主總是閉著眼的,啥時候開始睜眼跟他親嘴了?還是說,公主之前都有睜眼的習慣,只是跟他剛好錯開? 他沒有松開,就這么跟她對視,可嘴上的功夫卻一點沒放松,激烈又洶涌。 公主不甘示弱,將他逼退回去,一副教訓人的樣子。他來勁了,又過去了。 步長悠覺得嘴唇都有些發麻了,遂離開了他。 他一只手扶著門,一只手來摸她的臉頰,公主臉上泛上顏色時最艷了,他愛不釋手,邊喘邊道:“公主今天使老大勁了,我差點招架不住?!?/br> 步長悠沒接他調情的小話,而是道:“我問你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br> 相城見她認真,以為跟賜婚的事有關,就點了點頭,道:“公主問?!?/br> 步長悠道:“昨天我去你們府里,在你書房的案頭缸里瞧見了你送我的第一幅畫,突然想知道,你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在想什么?” “原來是這個,我當什么大問題?!彼麛堉镒?,邊走邊道,“好像是六月吧,雁鳴湖的荷花開得滿滿當當,小內侍領著我們走在湖邊甬道上,我遠遠瞧見前頭走來倆女子,一個白衣,一個青衣。白衣比青衣高挑,體態比青衣裊娜,手里還掬著一捧荷花,我暗自琢磨,各宮的夫人我都熟,這是誰,我怎么沒印象?后來停下來,近距離看到她的臉——”說到這里,捂著胸口,唔了一聲,“怎么形容,心里跟過電似的,鄢國還有這樣冷,又這樣艷的美人,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br> 這內容跟他jiejie無關,步長悠卻有些失望,因為太輕佻了,她都不知道他是胡說八道,還是說得真心話。 他察覺到了她的失望,覺得委屈:“是真的,就是想把公主搞到手,說實話也不行?” 這人慣會賣可憐,步長悠決心不上當,她把目光從他臉上移到他腰間,抬手去解他的腰帶。 他驚了一下,立刻道:“公主要干什么?公主可還記得自己在服喪?我知道這很難忍,但咱們也不能亂來呀?!?/br> 口上雖說得一本正經,可手上卻一點阻止的意思都沒,還挺直了腰桿,生怕她解起來不方便。 步長悠不搭理他,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腰帶解開后被扔在地上,衣襟散落,她把臉頰貼在他心口,聽他的心跳,邊聽邊道:“昨天下午去你們府里,碰見幾個丫頭,她們看見我,說以為她們大小姐回來了?!?/br> 他抬手一摟,無所謂道:“她們估計眼神不大好,就是都穿得比較素,個子高高而已,這也要多心?”頓了頓,“公主不會吃醋了吧,還是吃jiejie的醋?” 步長悠見他對答如流,還反將了自己一軍,臉上有些過不去,惡狠狠道:“對,醋了,你滿意了?!闭f著不再搭理他,轉身進了房間。 他撿起腰帶束好追過去,人已經倒在床上了,背對著他,氣哼哼的,似乎真生氣了。不過不知為什么,他竟覺得公主這樣可愛的緊。 他在床邊坐下,拿手挨了挨她的肩,她往里挪了挪,不愿他挨她。 他浮夸的錘了一下床,也氣哼哼道:“公主還委屈起來了,我還委屈呢,公主對那一堆什么流云流風紫檀青蘇的都比對我還好,我有醋過嗎?” 步長悠本來正憋著呢,聽他這么一說,噗嗤笑了,坐起來嗔道:“什么紫檀青蘇,人家叫青檀紫蘇?!?/br> 第94章 欺瞞 他也笑了, 神情緩和下來,伸手把她委在身后的頭發拿到前頭, 省得她壓著:“公主就為這事心里不舒服, 那豈不是從昨兒不舒服到現在?” 步長悠瞪了他一眼,下床把頭發撥回腦后:“美得你,誰不舒服了, 只是突然想起來了, 順嘴一問?!?/br> “哇?!彼诤箢^,顯然不肯放過這個取笑她的機會,“想就想了, 醋就醋了,怎么還死鴨子嘴硬?” 她臉上微微浮出一絲惱意, 回頭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br> 他伸手抓住她的肩,像拎小貓似的一把拎過來, 低聲道:“啞巴舌頭短, 我的可不短?!闭f著低頭親上去。 步長悠被他親得七葷八素,很快就繳械投降了。 她勾著人的頸兒,趴在人肩上細細喘了一會兒, 語聲里帶了一點撒嬌的意味:“那我跟你jiejie要是同時遇到危險了,你會先救誰?” 他立馬就笑了:“這是什么問題,怎么會有這樣的巧合?” 她搖搖頭:“你別管會不會,你只回答救誰?” 他蹙起眉頭,似乎很苦惱:“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我要說救jiejie,公主肯定不舒服;我要說救公主, 又顯得自己見色忘義;我要是糊弄過去,又顯得自己油嘴滑舌。我能不能不回答?” 步長悠搖搖頭,小聲道:“說心里話,怎么想怎么說,我不想聽虛頭巴腦的話。我不高興,那是我自作自受,你不說實話,那是你虛偽?!?/br> 他還在垂死掙扎,是真的不想回答:“真要聽?” 她點點頭:“你說,我保證不生氣?!?/br> 他抿了一下唇,抬頭看向窗外,目光逐漸茫然起來,倘若真的事到臨頭,他想救誰還真不一定,可如今她實打實的問他,那他的答案是jiejie,長姐為母,他道:“應該會先救jiejie吧?!?/br> 步長悠微微一頓,將頭從他肩上抬起來。 她猜到了,知道會這樣。橫向比較,她可能是最重要的,但縱向就未必。 他低眼來看她,知道她心里多少還是會不舒服的,他問:“那公主呢,要是我跟......” 步長悠直接打斷了他,道:“救母親?!?/br> 他笑了:“看來咱們都不是見色……” 步長悠直直看著他,看他是不是真的覺得只是救誰的問題。 他后半句沒說出來,因為他忽然理解了這個問題。的確不是救誰的問題,而是取舍的問題。他jiejie是鄢春君的人,她哥哥是太子,這兩人早晚得分出個勝負來。成王敗寇都是好結局,說不定最后只能活一個,還有可能誅連其他人。牽動這么大,他幫jiejie無可厚非,她站哥哥也無可厚非??伤麄兪欠蚱?,一人一個陣營,還是敵對陣營,自己的日子怎么過? 公主都想到這個問題了,他趕緊抱住,不叫她想了,因為這問題無解。他悄聲道:“咱們成了親立刻離開琮安,一刻都不多待?!?/br> 離開琮安是個美好的念想,離不離得開是一個實際需要考慮的風險??沙诉@么說,他們也沒有其他辦法避開這個日益逼到眼前的問題。 步長悠怔怔道:“相城,我騙過鄢王,騙過太后,騙過長公主,騙過太子,甚至騙過我母親,可我沒有騙過你,無論善意的謊言,還是有意隱瞞,我沒做過?!?/br> 他親了親她的頸側,低聲道:“我知道?!?/br> 公主在他跟前是個老實人,他常希望她哄他,哪怕騙一下也沒關系,可公主沒做過。要不是看在公主是個老實人的份上,之前她那么欺負他,他早就扔下她不管了。 步長悠想要的卻不是“我知道?!彼胍氖恰拔乙彩??!?/br> 她離開他一點,仰頭看著他:“那你呢,你有騙過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