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賣羹的老漢盛了一碗給他, 他只埋頭吃羹, 并不說話。 小孩吃得很快,guntang的羹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吃完后,放下碗, 抹抹嘴嘴,從袖袋里摸出三文錢, 遞給老漢,然后左躲右閃的穿過街上人流, 停在斜對面一個賣瓜果的攤上。 老漢看著那攤子, 搖頭直說可憐。 紫蘇看了一眼,問怎么。 老漢說,原本是孩爹帶著娃在這賣瓜果, 有幾天孩爹病了,就換了孩他娘來,結果碰到幾個城里的小流氓。小流氓見孩他娘長得俊,圍著刁難了一把,孩他娘也不敢吭聲,后來孩他爹好了, 接替了孩他娘,邊上就有人跟他說了這事。恰巧幾個小流氓從這經過,孩他爹就跟他們廝打了起來,卻被人打斷了腿,現在還在家養著呢,可憐孩他娘懷著身孕還要出攤子掙藥錢。 步長悠聽老漢這么說,扭頭去瞅,發現攤子后頭站著的果然是個挺大肚子女人。 老漢道:“不過還好有個孩子給她搭把手,這孩子別看才十來歲,也不愛說話,可眼里有活,從不讓他娘累著?!?/br> 青檀嘆了句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步長悠點點頭:“咱們吃完過去瞧瞧,來一趟不容易,倘若是好東西,就買些帶回去?!?/br> 吃好后,付了錢,仨人就過去了。攤子上擺著三大籮筐,里頭擱著時令的桃、李、櫻桃,色澤鮮艷,看上去很有賣相。 婦人的肚子很大,得有五、六個月了,艱難的用手撐著腰,見她們過來,趕緊招呼,說都是自家種的,早上剛摘的,新鮮著呢,讓她們嘗嘗。 紫蘇揀了粒櫻桃,覺得還不錯,就又揀了一粒,用手搓了搓,讓步長悠嘗。步長悠搖搖頭,直接讓她買些帶回去。 紫蘇剛挑了兩粒,突然想到她們沒帶籃子,怎么裝? 青檀摸了摸身上,只摸出了一塊手帕。 紫蘇看向那婦人,那婦人也一臉為難。 紫蘇又看向步長悠,公主并不是真想吃櫻桃,不過就是聽人說的可憐,一時心軟,順帶照顧一下生意,她道:“那我們只能下次再來了,小姐,你說呢?” 這時斜里有個清麗的聲音出來:“用這個吧?!?/br> 仨人順聲音看過去,是個穿青衣的少婦,飽滿的臉龐,白凈的皮rou,秀致的五官,身旁跟著一個胖婆子,兩人都挎籃子,而少婦將她的籃子遞了出來。 攤子后頭以手托腰的婦人略帶親熱的跟少婦寒暄:“夫人今兒出來的晚,俺還以為夫人不來了?!?/br> 少婦笑起來頰邊有個小梨渦,她道了一聲是:“天好,想把家里的東西拖出來曬,一捯飭起來就忘了時辰?!闭f著將目光調向步長悠,定睛細看一下,道:“妾在邊上瞧幾位似乎要用籃子,正巧手里多,送給幾位用吧?!?/br> 紫蘇伸手接過籃子致謝,問她住什么地方,籃子用完了,給她送回去。 少婦發間有朵水色絹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人:“一個籃子而已,不用還了,姑娘拿去用吧?!?/br> 紫蘇再次謝她,少婦說要去買菜,再晚怕買不到新鮮的,就告辭了。 紫蘇去撿櫻桃,青檀瞧著少婦的背影,瞧了好一會兒,回頭要跟步長悠說話,發現步長悠跟她一樣也在瞧,就道:“我怎么感覺有些像裴大人那日領著的那位......” 紫蘇正在埋頭撿櫻桃,一聽這話,立刻直起身子:“真的?”將頭扭了一圈去找,可人已經走遠了,她有些懊惱,“怎么不早說,害我錯過?!?/br> 青檀納悶道:“你剛才不是看到了么?” 紫蘇不甘心道:“裴大人為了她連婚都拒了,這號人看一眼能看出什么,肯定得多看看,看她到底有什么過人之處?!?/br> 青檀抬手拍了她一下,提醒道:“你說話能不能小聲點,還不知道是不是呢?!?/br> 紫蘇立刻把目光調向攤后身懷六甲的婦人身上,詢問道:“剛才借我們籃子用的夫人,您認識嗎?” 婦人理所當然道:“認識啊,咋不認識,她經常到這來,聽說是什么不平府的夫人……” 她腿邊偎著的小孩立刻糾正道:“是武平君府?!?/br> 婦人點點頭道:“對,是武平君,武平君府的夫人,聽說丈夫在守城門,家里邊很厲害?!?/br> “那還真是挺巧?!鼻嗵摧p聲笑了。 紫蘇買了櫻桃付了錢,問步長悠累不累,想不想回去。 是累,不過步長悠突然不想回山里,仨人就還是回了洋槐街。 回去后,青檀留下陪步長悠,紫蘇回山里收拾東西,并將大娘二娘,兩只鶴,一只獅子犬,兩只貍奴帶進城里。 次日吃過早膳,二娘要去買菜,步長悠讓紫蘇帶著別人借給她們的菜籃子一塊去,要紫蘇親自把菜籃子還給人家,并將昨天逛百全街買的一把折扇帶過去做謝禮。 紫蘇回來后,說見到人了,把菜籃子還了,折扇也給她了。她接了,說多謝,還說自己在細柳街開了一家花鋪,請她們有空過去玩。 步長悠問紫蘇是怎么回答,紫蘇道:“我正好想起公主要種牽?;ǖ氖?,就問她的鋪子里有沒有花籽,她說目前沒有,不過要幫咱們留意一下,叫我記得過去拿?!?/br> 三日之后,紫蘇去細柳街,回來時帶了花籽,還抱了一盆曇花,說是對方送的。 來往的次數越多,步長悠越肯定自己的猜測。她很好奇,對方跟她這么有來有往的,到底想做什么,所以隔了一日,步長悠讓紫蘇帶著謝禮,兩人一起去了細柳街。 店不大,叫葉氏花圃,進到里頭,各色花香交織在一塊,香噴噴的,老板娘正在打理手邊的花草,見她們倆進來立刻迎了上來。 步長悠把謝禮給她,兩人自是一番客套。 她說姓葉,葉星河,兩年多前從夏國來的。步長悠說自稱姓祁,祁音書。 步長悠雖好奇她結識自己的目的,不過敵不動我不動,兩人只談了幾句花藝,步長悠就告辭了,臨走時把洋槐街的住址告訴她,她若得空,可以過去坐坐,葉氏說一定。 從花圃出來,紫蘇很憤慨也很沮喪:“我還以為是個跟公主差不多的端莊人,沒想到是個rou多軟糯的小娘們,果然吶,男人骨子里還是好這口,只是沒想到裴大人也這樣,真是高看他了?!?/br> 步長悠想,不止男人喜歡rou多軟糯的小娘們,她也喜歡。這樣的小娘們肯定比不會笑,整日冷言冷語的小娘們看著要舒服,譬如她自己。 她到現在也不知道相城到底有什么癮,在自己身邊來來回回的,她只能拿乳娘劉氏的那句話來解釋,認為是王八看綠豆,看上眼了。 回到宅子里,青檀正在廂房廊下做女紅,問紫蘇她在繡什么,紫蘇無限憂愁在心頭,說在給相公子繡生辰賀禮。 步長悠一臉茫然,紫蘇解釋道:“相公子走之前跟我們說,夏至是他的生辰,要我們送他賀禮,不送他要生氣,他沒跟公主說?” 他倒的確說過到夏至就二十一歲了,可沒跟她要過什么賀禮。 紫蘇道:“不止青檀跟我,就連大娘二娘,他全都叮囑了一遍……” 步長悠:“……” 紫蘇還是哀愁:“眼瞧著夏至就到了,我還沒想到要送什么,不行的話就破罐破摔,給他雕一個木雕得了?!比缓蟾V列撵`,眼里一片光暈,“他不朝公主要賀禮,卻朝我們這些不相干的人要,八成不是真稀罕我們的賀禮,是想提醒公主,叫公主準備呢?!?/br> 步長悠:“……” 紫蘇為自己的覺醒感覺興奮:“倘若公主備了賀禮,我們備不備就無所謂了,倘若公主不備,我們就是給他把星星摘下來,他怕是也高興不起來?!?/br> 步長悠:“……” 紫蘇目光熠熠:“她們仨都沒參透相公子的用意,只有我參透了?!闭f完一陣豁然開朗的哈哈笑,“我送他的賀禮就是讓公主送他賀禮,公主快想送他什么!” 步長悠:“……” 步長悠想了一圈,決定送畫。畢竟她生辰時,他也送了畫,禮尚往來,沒什么不好。 至于畫什么……他是夏天生的,那就畫夏天的盛景吧。 步長悠本來就喜歡夏天,尤其喜歡夏日有蟬鳴的午后那種百無聊賴的懶洋洋。 不過夏至馬上就到了,雖不知夏至之前鄢王一行人是否能回到都中,他能否來,可還是得準備上,萬一回來了,她沒賀禮,挺不厚道的,所以步長悠連日常的午睡都用來給他作賀禮。 一日午后,步長悠作畫作得有些累,想出去轉轉,轉到自雨亭時,瞧見里頭有人,以為是紫蘇和青檀,就走了過去,因為想叫青檀給她捏一捏肩頸。 自雨亭橫跨水上,旁是轉動的水車,水車送水至亭頂,水流順著亭角流下來,形成雨簾,是消夏的好地方。 步長悠走近才發現亭子里不是青檀和紫蘇,而是青檀和裴炎的那個妾,星河,葉氏。 青檀見她過來,忙下亭子去迎接。 葉氏對步長悠來說不算貴客,但算奇客。人來了,青檀沒叫她,步長悠有些不悅,覺得怠慢人家了,她問:“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叫我?” 青檀低聲道:“來了一陣,我說我們家小姐在作畫,我去叫,她不讓我打擾你,說反正也沒什么事,等一會兒無妨,我想公主作畫的確忌人打擾,就先陪她在這說話喝茶?!?/br> 這樣也不算怠慢了,步長悠點點頭,跨到亭子里。 葉氏早早的站了起來,對她笑:“祁小姐這院子真漂亮?!?/br> 葉氏笑時有種真心實意,讓人舒服。 步長悠朝她頷首:“夫人來了怎么不讓忍叫我,真是失禮?!?/br> 葉氏柔柔軟軟的笑:“小姐太客氣了,妾聽說小姐在作畫,不忍打擾,倒是妾冒昧來訪,沒打擾小姐清修吧?” 步長悠請她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夏日無聊,夫人肯來,求之不得?!?/br> 青檀將殘茶撤下,去換新茶。 葉氏抿嘴一笑,嘴角的小梨渦越發動人:“青檀姑娘說,小姐來琮安投親,親眷早已搬離,就索性自己找了宅子,妾真是好生羨慕?!?/br> “哦?”步長悠聽她話中有話,就道,“夫人有夫有家,怎會羨慕我一個無親無友之人,我倒是很羨慕夫人?!?/br> 葉氏仍是那么笑:“凡事都有兩面,姑娘雖無親無友,可自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里像妾,一身羈絆,想走也走不了?!?/br> 步長悠不知這話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但葉氏笑得很真心,步長悠就全當真的聽了,她饒有興味:“怎么,你丈夫對你不好?” 葉氏抬見她問得認真,是真好奇。她覺得她來對了,站起來走到亭邊。荷菱葉鋪滿水面,跟著水彎彎曲曲繞了半個院子,她的聲音像從天邊傳過來的似的,有些飄渺:“他對我很好,他父母也算難得的好人,是我沒福氣消受?!?/br> 步長悠有點沒聽懂。 葉氏輕巧笑了,公主什么都有,當然不會懂她的難處,她道:“他之前跟另外一家的小姐定了親,他父母對那家小姐非常滿意,小姐端莊淑雅,知書達理,是妻子的理想之選。且與那家結親,還可以幫助他的仕途,兩全其美的婚事,他怕我受委屈,就退了人家的婚?!?/br> 步長悠當然知道她在說什么,但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說,問:“然后呢?” 葉氏回到座上,直直的瞧著她:“小姐的父親是他的上級,本很欣賞他,后來因為退婚的事得罪了他,就將他貶職了。這無可厚非,若我是那位父親,也會這么做,誰讓他不識好歹?!?/br> 步長悠明白了,不過她有點失望,她原以為那倆人都是有骨氣的人,她問:“你想求那位小姐,讓小姐去求自己的父親,放他一馬?” 真是聰明,葉氏道:“倘若她愿意的話?!?/br> 步長悠冷笑:“你們兩個叫她如此難堪,你卻還要她幫他,你覺得她會幫他?” 葉氏默了一下,點點頭:“我想她會?!?/br> “為什么?”步長悠非常不解。 “他救過她?!比~氏道。 裴炎給公主那么大的難堪,可公主危難時第一時間還是找他。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因緣,巧合的背后一定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步長悠大悟了,原來是這個原因,她笑:“可我覺得你丈夫是個挺要強的人,他若是知道你私下去找人求情,受得了?” 葉氏苦笑:“我知道,他受不了,甚至可能會恨我一輩子,但我寧愿他恨我?!?/br> 步長悠笑:“他是個有抱負的人,一個有抱負的人若是連這樣的坎都邁不過去,我想他將來也不會有什么光明前途?!?/br> 葉氏苦笑:“祁小姐是局外人,說起人的一生,也云淡風輕,可我是局內人,賭不起這個萬一?!?/br> 這么一說,步長悠倒也理解,覺得自己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青檀進來送茶,步長悠端了茶,抿了一口,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