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對比起揮金如土的傅家寶,半兩銀子掉地上都不見得會撿起來,林善舞也覺得半兩銀子算不了什么,但對于阿紅和那個小丫鬟來說,卻算得上是一筆財富了。 阿紅在店里仔仔細細把每一盒胭脂擦得發亮時,那個叫阿喜的小丫鬟就一直在念叨:“阿紅姐,下個月我就能拿四百文錢了,我還從來沒有想過自個兒一個月能拿這么多錢!老爺和夫人身邊伺候的一個月也才四百文吶!” 像他們這樣簽了賣身契的下人,本來有吃有穿有住還給月錢,已經是傅家仁善了,現在聽說月錢還能翻倍,自然喜不自勝。 阿喜憧憬道:“一個月四百文,扣掉我平日里花用的,那我三個月就能攢下一兩銀子?!彼种割^算,“攢個半年,能有二兩銀子,攢個兩年,就能有八兩銀子!”阿喜高興地拉住阿紅的手道:“阿紅姐,加上我這些年攢的錢,再等個一年半載,我就能攢夠七八兩銀子,到時候我就拿回家,給家里起一棟磚瓦房,那樣就算下雨天、大冬天,我爹娘也不用發愁了!” 阿喜家里窮,才十歲就被爹娘托關系賣到了傅家,對此她是心存感激的,如果不是進了傅家,她早就餓死了,這些年她在傅家勤懇干活、努力攢錢,也是想多拿點錢回家,好讓自己家人日子好過一點,現在聽說只要努力賣胭脂月錢就能翻倍,她樂得一整天都笑容滿面的。 能漲月錢,阿紅心里也是高興壞了,不過她自詡是少奶奶身邊的一等大丫鬟,要有氣度,不能跟這些小丫頭一樣喜形于色,于是故意板起臉,說道:“做這些事兒本來就是咱們的本分,是少奶奶心善,憐惜我們,才給我們漲月錢的,你可不要覺得是理所當然。今后給少奶奶干活要更盡心盡力,曉得不?” 阿喜立刻點頭,保證自己一定會好好干活。兩人卯足了勁,賣的竟也不比昨天剛開張時差。 要是店里沒人了,阿喜還會站到門口去,見到個大姑娘小媳婦或是已經成了婚的郎君,就立刻吆喝著招攬生意,一心盼著能多賣些給少奶奶賺錢。 這個時候,只有那些有錢些的人家才會講究女子足不出戶不能拋頭露面,而對于阿紅和阿喜這樣的丫鬟來說,能賺到錢過好日子才是正理,且他們將來要嫁的也是和她們差不多的下人,自然不稀罕講究那些。 時間溜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黃昏時候,一只將自己養的肥墩墩的小麻雀壓彎了枝頭,立在那兒好奇地看了一眼正對著客人細數那胭脂有多好的阿喜,隨即收回視線,用小小的嘴巴清理了一番羽毛,而后就張開翅膀悠悠飛走了。 它慢吞吞地飛著,飛過被夕陽映得黃澄澄的街市,飛過正抱著一只雞向明景炫耀的史寇,又飛過坐在馬車里翻看賬冊的傅老爺……最后飛入了傅家東院當中。 它立在枝頭上,啾啾叫了幾聲。樹枝對面的窗子大大敞著,露出正坐在書案后昏昏欲睡的傅家寶。 他今個兒起得實在太早了,這會兒便開始犯困了。只見他手里提著的筆東扭西歪地在紙上暈開一團墨點,而他腦袋則一點一點的,眼睛半閉不睜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趴到桌上睡著了。 正在這時,那纏在他頭上的布條垂下來一段,正掃在他臉上,傅家寶面頰一癢,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寫在布條上的“豪言壯志”,頓時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 然后,他就看見了好不容易抄好的一卷又被自個兒給畫糊了。 他氣得想要一把掰折這支筆,下一瞬又想起這手里的筆值一兩銀子,要是他掰了,娘子肯定得記賬,那他要賺的錢豈不是又多了一兩? 思及此,他只能悻悻作罷。 不過今日還是有很大收獲的,他辛苦了一整天,好歹已經抄完了一本書,看著已經晾干的那些紙,傅家寶覺得自己可以去賺錢了。 不錯,傅家寶的計劃就是一邊抄書一邊賺錢,齊頭并進,這樣離他圓房的日子又近了! 想到這兒,他也不歇著了,將頭上的布條解下來放好,出門前卻又拐了回去,把布條撈起來放到屋子里林善舞梳妝的地方。 撫了撫掛在梳妝臺上的布條,傅家寶:“很好,如此一來娘子就更能看清我要圓房的決心了?!?/br> 坐在隔壁做胭脂的林善舞:…… 傅家寶去廚房抓了點吃的,說晚上不回來吃飯了,而后就溜溜達達地出門了。 他去找了史寇,一坐下來就開門見山道:“你是我兄弟,奉承話我就不說了,快同我講講,近來有沒有賺錢的路子?” 史寇思索一番,然后抱出了一只大公雞。 第46章 史寇拿出來的這只雞,是一只頸背生著正紅毛羽,兩腿、胸前及尾羽則為黑色的公雞,它的羽毛色澤艷麗卻十分稀疏,兩腿筆直有力,爪子粗大鋒利,立在桌上時也不像普通雞那樣四處亂動,而是用兩只爪子勾住桌子,魁梧健碩的體型穩穩立在那里,只拿一對烏黑銳利的小眼掃視周圍,一看就有大將之風! 傅家寶也是愛雞之人,一看到這般品相的雞,他的眼睛頓時都直了,愛不釋手地想上前摸一摸,卻被史寇一扇子給敲開。 史寇嫌棄地瞥了傅家寶一眼,說道:“這可是我家大元帥!你別給碰壞咯?!闭f著寶貝似的把那只雞抱進了懷里。 大元帥被他抱住了,也沒什么反應,甚至連叫都懶得叫一聲。史寇卻愛得不行,甚至把腦袋埋到大元帥長長的脖子里親了一口……吸了幾根雞毛。 傅家寶道:“當真是好雞??!”他兩眼放光,“這雞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史寇洋洋得意,今天他已經帶著這雞四處炫耀一通,就差傅家寶這里了。聞言便道:“自然是在彩樓買的?!?/br> 彩樓位于東街北面,是樂平縣這群富家子弟平日里斗雞的地方,那里頭魚龍混雜,除了他們這群尋樂子的公子哥,還有不少賭坊,有的人以斗雞為樂,有的人以下注為樂,每日都有人靠著一只雞賺得盆滿缽滿,也有人因為押錯了雞以致傾家蕩產。 “你跟明景近日都被拘在家里,不知道陸甲那廝在彩樓有多猖狂!”史寇道:“早前咱們幾個玩蛐蛐的時候,被他帶著雞吃掉了不少,我早就想要找回場子了,今個兒我運道好,一到彩樓就遇到了這只極品。嘿嘿……”史寇說到此處神采飛揚,他拿扇子敲了下桌面,笑道:“我立刻就掏錢買下了這只雞,你猜猜花了多少銀子?” 傅家寶猜道:“五十兩?” 史寇搖頭,一副你絕對猜不著的欠扁樣。 傅家寶忍了忍,繼續道:“八十兩?” 史寇嘿嘿笑著比出了一根手指。 傅家寶瞪大眼睛,“不會吧!一百兩!” 史寇道:“一貫錢!” 傅家寶以為自己聽錯了。 史寇哈哈大笑,“想不到吧?我也想不到,那賣雞的人不懂行情,被我壓一壓,立刻就給了我哈哈哈。隨后我就找到陸甲,用我這大元帥,贏了他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 傅家寶呆了,一貫錢贏三百兩!這買賣也太好賺了! 史寇道:“你剛剛不是問我賺錢路子?我看沒有比這更賺錢的了!我史寇當你是好兄弟,我幫你挑雞,保管給你挑個百勝將軍!到時候咱們一起把陸甲殺個片甲不留哈哈哈!” 傅家寶被他說得熱血沸騰,仿佛已經看到了他們三人重出江湖,稱霸彩樓的情景!正躍躍欲試想要答應,眼前忽然閃過林善舞面色冷淡的模樣,傅家寶一個激靈,仿佛被人一下給丟進了冰湖里,立刻就清醒了。 他搖搖頭,說道:“不成不成,我答應了娘子,不在外邊賭錢的?!?/br> 史寇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嘆道:“傅兄,你也太窩囊了?你媳婦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忘了咱們三當初稱霸彩樓的壯舉了?是條漢子就跟著我干!” 傅家寶搖頭,堅定地拒絕了他。心想這是窩囊不窩囊的事兒嗎?換你被我娘子打一頓看你還敢不敢得意。 傅家寶道:“你們家生意做得也不錯,就沒有別的路子?不賭的?!?/br> 聽傅家寶這么問,史寇也疑惑了,他上上下下打量傅家寶,“不是吧?你們家生意做得比比我史家可大多了,怎么你還跑到我這兒來找門路了?” 傅家寶:當然是為了早日和娘子圓房??!當然,成親這么久還沒能圓房這樣丟臉的事兒,就算是好兄弟也不能說。于是傅家寶微微昂頭,目光如炬道:“史兄,我傅家寶堂堂一介男子漢,若是一直靠著老頭子也太窩囊了,我已經決定,不靠家里,我要自己闖出一片事業!”他猛地抬手按住史寇的雙肩,沉聲問道:“史兄,咱們是好兄弟,你愿不愿意幫我!” 傅家寶可從來沒有這般有志氣過,史寇對上傅家寶在月光下炯炯有神的雙眼,頓時也覺得胸腔中燃起了一股豪情! 他抬手,同樣拍上了傅家寶的肩膀,激動道:“不愧是我史寇的好兄弟,就是有志氣!正好我也不想再靠家里了!咱們一起闖出一片事業來!” 跟傅家寶不同,史寇家里雖然也富庶,但他爹風流好色,家里兄弟一堆,他既不是長子又沒有什么才能,向來不受重視,此番被傅家寶觸動,立刻也誕生了白手起家的念頭! 兩人商量了大半夜,最終還是靠著手里的雞找到了致富之路。 史寇:“傅兄,咱們可以做斗雞的買賣。雇一些養雞人,再買些上好的斗雞留種,如此雞生蛋蛋生雞,一只兇悍的斗雞最遲八個月就能長成,到時候咱們再將這些精心喂養出來的雞拿出來賣,一只賣個幾十兩,一個月就算賣個十只,也能有數百兩進賬!” 傅家寶雙眼發亮,也覺得這是個好買賣。他拍手道:“每年京里都有派人下來選雞,明年元宵宮里那位還要舉辦斗雞會,咱們要是能養出一只上好斗雞獻到京里,不就賺大發了?” 史寇拍案道:“何止賺啊,簡直是名利雙收??!到時候看我爹還敢不敢說我是敗家子!” 傅家寶興奮道:“到時候看我娘子還敢不敢不圓房!” “嗯?”史寇眨眨眼睛,“傅兄你方才說什么?” 傅家寶一愣,立刻道:“我說看我爹還敢不敢瞧不上我!” 史寇疑惑,“方才好像不是這句話?!?/br> 傅家寶眼也不眨道:“就是這句話!” 見傅家寶如此肯定,史寇還以為自己方才聽錯了,于是接著道:“只是這本錢是個麻煩。我今個兒雖說贏了三百兩,可我當時太高興了,就請彩樓所有人吃酒,一下子花了二百兩,如今只剩一百兩。這點錢,若是想要包下個地方養雞,那可不容易?!?/br> 傅家寶聽了這話,也愁眉苦臉道:“我家老頭子已經停了我的月例?!逼鋵嵤侨及l到林善舞那里去了,但傅家寶不好意思告訴史寇,又道:“我如今手里也沒錢了?!辈坏珱]錢,還欠債五十八兩。 他們都已經決定不能再靠家里了,自然也不能跟家里要錢做本錢。 但是舍不下本錢,如何能賺大錢? 商量了許久,兩人決定暫時變賣手里的值錢物件,等將來賺到錢了,再去贖回來! 于是從次日起,傅家寶每日都一早起來抄書,抄到傍晚時用過飯,趁林善舞沐浴時,就偷偷拿屋子里的擺件出門。 他拿個一兩天的,自然不會有人注意,但是十天半個月后,連林善舞都無法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視若無睹了。 阿紅在店里賣胭脂,已經許久不曾來過少奶奶和少爺的屋子,便是進來了,也多是匆匆就離開,可這日不同,她帶著店里記下的賬目送到少奶奶屋子里,在少奶奶查看賬本時便隨意掃了屋子里一眼,這一眼可不得了了,只見外室的多寶架上空空蕩蕩,那些玉器擺件全都不見了,只剩下個不起眼的小香爐孤零零地擺在正中央。 她吃了一驚,又看向別的地方,見掛在墻上的兩個精致香囊沒了,垂在屏風邊的兩塊玉璧也不翼而飛,不止如此,這間房里許多她熟悉的貴重物件都不見了! 阿紅忍不住問了一句,“少奶奶,您……和少爺這是要搬走?” 林善舞搖頭。 阿紅欲言又止,“那……屋子里的東西?” 林善舞道:“夫君拿走了?!?/br> ???少爺拿走了?拿去哪兒?阿紅有心想問,卻也曉得這不是自己一個丫鬟能問的,又見少奶奶正專心看賬,于是便把疑問憋在了心里,出去后卻立刻找其他人打聽,這才知道原來少爺每日傍晚都會出門,一直到半夜才從小門回來,而他每次出門,屋子里都會少一樣東西。 下人們原以為少爺是沒錢了所以把屋子里的東西賣了換錢,畢竟現在誰不知道少爺從賬房支不到錢,可很快,他們就發現,少爺近來節儉的很,那屋子里的東西都拿了,手里卻不見花用一點,總不至于那些貴重擺件都拿出去扔了吧! 阿紅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剛好今日提前收工,她就站在屋子里刻意盯著,就見少爺左看右看,從梳妝臺上拿了一對鐲子藏進袖袋里,就出門了。 這可是女人用的東西,少爺能拿去干什么?難道是在外頭有了新歡? 阿紅出奇生氣了,少爺怎么可以這樣!少奶奶對他多好!就算這些東西少奶奶從來不用,他也不能拿少奶奶的東西去給外室??! 作者有話要說: 撓頭,傅家寶拿的鐲子是他自己之前買的,傅家寶想著先去對付一下,阿紅以為那是林善武的東西。 第47章 不錯,在阿紅心里,少爺每日傍晚偷偷拿著東西出去,又待到大半夜才回來,肯定是在外頭養了人。 要不他怎么能拿那一對鐲子?竟然拿少奶奶的東西去養別的女人,大少爺簡直禽獸不如!阿紅幾乎想要立刻跑去跟少奶奶告狀,但是剛剛走到正房門口便又停住了,覺得不能打草驚蛇,她得先幫少奶奶將人捉住了,到時候來個人贓并獲! 于是這一日,阿紅比平常提前了半個時辰起身,她靜悄悄走近東院,就見書房里點著盞燈,大少爺頭上仍綁著那布條,正在奮筆疾書。 東院里另幾個下人不識字,也不像阿紅這樣費盡心思地認字,因此并不知道大少爺那布條上寫著什么,可阿紅看得清楚明白,她一開始還以為大少爺是真心和少奶奶過日子了,雖覺得少爺不正經,卻也為少奶奶高興,可是現在再看,卻覺得這布條成了明晃晃的證據! 許多老人不都說過,男人都是好色的,少奶奶一直不肯跟少爺圓房,少爺肯定是因此懷恨在心,所以就在外頭有了相好的! 阿紅越想越覺得是這樣沒錯! 她肯定是站在少奶奶這邊的,她要幫少奶奶! 于是阿紅今日稱病告假,請另一個丫鬟代自己去露華軒賣胭脂,而她自己,則在少奶奶出門選花田的時候留在了東院,暗中盯著少爺的一舉一動。 傅家寶抄書還是一如既往地勤奮,為了抄書他連一日三餐都是在書房應付了事,從早寫到晚,一天就能抄完一本。抄完還會校對一次,期間傅老爺偷偷來東院察看,見傅家寶當真認真抄書,還老懷大慰地露出笑容。 但在阿紅眼里,這又是一條大少爺心懷鬼胎的鐵證!大少爺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誰不知道呀!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少爺怎么就突然勤奮好學了起來?一定是因為心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