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聽見林善舞為了將一盒口脂的顏色調到最好,站在太陽底下反反復復試了幾十回;聽見她因為睡夢中聽見些許動靜,擔心放在廂房里的材料會被老鼠啃噬,半夜爬起來點燈察看;聽見她為了買到便宜些的瓷盒跑遍了整個樂平縣的瓷器鋪子……傅家寶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起來,因著傅家大少爺的身份,多年來他一直過得養尊處優的日子,又向來懶散慣了,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為了賺那么一點點錢,甘愿辛苦到這個份兒上,而在林善舞辛苦想法子掙錢時,他卻在外邊盡情玩樂。 方才的倔強與固執統統不見了,傅家寶小聲道:“你作甚這般cao勞?不是有我嗎?我的錢都給你花,你不要掙錢了?!?/br> 林善舞對上傅家寶心疼的眼,知道他說這句話是真心的,但她并不為此感到高興。她道:“你的錢?你的錢不也是公公掙的?傅家寶,沒有公公一直供養你,你以為你能像今天這樣揮金如土嗎?” 傅家寶張了張嘴,過了半晌才道:“我遲早能繼承家產,到那時候,我名下的鋪子和田地都交給你,你就不用那么辛苦cao持一間小店了?!?/br> 林善舞在桌前坐下,緩緩道:“倘若公公不將家產分給你呢?” 傅家寶一愣。 林善舞:“你不是一直覺得公公偏愛傅周?況且傅周還有功名在身,而你身為兄長,至今卻一事無成,無論怎么看,傅周都比你更適合成為傅家的繼承人,到了那個時候,家產絕大部分都給傅周,只剩下一星半點分到你手里,你花錢又大手大腳,要不了多久就會身無分文,到時候,你拿什么養家糊口?憑你這半日就輸掉了五十八兩的手氣?” 傅家寶啞口無言。其實他日子一直過得渾渾噩噩,只顧著每日能吃喝玩樂便好,至于將來要如何,他從未想過,即便是想,眨眼也會忘個干凈,繼續當那個揮金如土的紈绔大少爺。他心里清楚,傅老爺不可能半點家產都不分給他,但他看傅老爺做生意容易,便也以為賺錢容易,覺得自己將來不靠傅老爺,也能掙出一份家業??墒乾F在看著林善舞放在桌上那寒酸的幾百文錢,他頓時覺得心頭像是被刺了一下,又疼又酸又脹的,難受極了。 原來賺錢這么難的嗎?回想著林善舞方才說的那些話,傅家寶難過地發現,她說的那些調制胭脂、控制成本的法子,他竟然一個也聽不懂。 沒等他從挫敗中回過神,就聽見林善舞道:“傅家寶,將來你若是落魄到那個地步,我立刻就會跟你和離?!?/br> 傅家寶震驚地瞪大雙眼,脫口而出道:“不許!” 林善舞道:“你說不許就不許?你能決定得了什么?就你如今買個書都能把銀兩輸光的樣子,要我如何信你?”見傅家寶張著嘴說不出話,她繼續道:“我留在傅家,只是想過安穩日子,而不是跟著你拮據度日,你要是一直不改,那我也沒理由繼續留在這里?!?/br> 林善舞以為在她這一番刺激下,傅家寶會發誓自己再也不賭了,誰料話音剛落,傅家寶就撲過來抱住了她,大喊道:“娘子,你打我吧!” 林善舞:…… “嗚嗚嗚……”好好一個男子漢,竟然趴在她肩頭嗚嗚哭了起來。 林善舞皺著眉頭開始懷疑人生,心想自己方才那番話是不是說得太重把這孩子給嚇著了,正要把人推開,傅家寶卻緊緊抱著她死活不撒手。 傅家寶一邊哭一邊道:“我不是人,娘子你打我吧!” 林善舞一臉冷漠,“你若是不改,我將你打死了都沒用?!?/br> 傅家寶立刻道:“我改,只要你不和離?!?/br> 林善舞冷笑一聲,“所以你還是想賭?” 傅家寶頓了頓,保證道:“我日后都不去外頭賭了,我只在家里賭?!?/br> 林善舞:“……有何分別?” 傅家寶仍然抱著她,在她耳邊小聲道:“有的,我以后只跟你賭,我輸了,錢是你的,我贏了,錢還是你的?!?/br> 林善舞:…… 觸不及防被送了句情話,傅家寶還是在她耳邊說的,熱氣就呼在她耳朵上,呼得她耳根都熱了起來。 她下意識抬手打了傅家寶一下,見他嗷的一下往后退,她又忍不住追著打了兩下,見傅家寶不住躲閃,她冷冷道:“不是說讓我打你?原來你說的都是屁話?” 傅家寶立刻站住不動了。 林善舞正要抬手,傅家寶忽然道:“娘子,你方才說臟話了?!?/br> 林善舞動作一頓,冷冷掃了他一眼,“怎么,我不能說?” 傅家寶站著不敢動,聞言立刻搖頭,那模樣小心翼翼,眼睛卻又睜得大大的,還有點方才因為哭嚎留下的水光,仿佛一只謹慎觀望的小動物。 林善舞本來就不是真的生氣,見他這模樣,連裝出來的冷漠也維持不住了,她道:“誰讓你在我耳旁說那樣的話?!?/br> 傅家寶嘀咕道:“咱們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那我贏了的錢也是你的沒錯??!” 林善舞:…… 忽然又有點生氣。 她瞪了傅家寶一眼,見對方縮得跟只鵪鶉一樣,便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真是恨不得把這個人撇到外頭去,來個眼不見為凈。 瞧出了林善舞心緒不佳,傅家寶小心道:“娘子,你別氣了,我會好好讀書考科舉的?!?/br> 林善舞坐下喝口茶,聞言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就你?” 傅家寶想反駁,可想起方才林善舞說的那些話,又一下子蔫了,他弱弱道:“同一個爹生的,傅周也不見得比我聰明,他能考上,我怎么就考不上?” 林善舞呵呵冷笑:“你連書都沒有你還考科舉?”她轉了轉手里的茶杯,冷冷道:“你別指望我再給你錢?!?/br> 傅家寶小聲道:“不還有傅周送的書?!?/br> 林善舞:“前幾天才說不稀罕傅周的書,現在就反悔了?” 傅家寶立刻道:“我才不要他的書,我就借過來抄一遍,抄完我就送回西院去?!彼坪跏菗牧稚莆璨幌嘈?,他又道:“我還要賺錢,把今天輸掉的五十八兩掙回來!” 林善舞:“口說無憑,你要我如何信你?” 傅家寶猶豫了半天,竟是說道:“我一天掙不回五十八兩,我就一天不跟你圓房!除非……除非我把錢掙回來?!闭f到最后,聲量越來越小,紅暈從臉龐一直走到了脖頸。 林善舞手里的茶杯掉了。 她沒想到傅家寶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成婚幾個月,他們一直沒有圓房,傅家寶不是沒想法,只是都被她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時間長了,傅家寶好似已經忘了這事兒,對于兩人每夜分床睡也沒有任何抵觸,她一直以為傅家寶將這事給忘了,或者是這小處男不懂情事滋味,所以不圓房他也不在乎,沒想到傅家寶心里一直惦記著。 盯著眼前這只視線躲閃就是不敢看她的紅蝦子,林善舞微微一笑,點頭道:“好!” 傅家寶沒想到林善舞真會答應,一下子抬起了頭,結結巴巴道:“真……真的?” 林善舞點頭,笑而不語。反正她也只是答應傅家寶掙到錢以后可以圓房,可沒答應她一定會配合。到了那時候,如果兩人的關系水到渠成,她自然樂意,若是沒有……呵呵。 對此一無所知的傅家寶還沉浸在賺到錢就可以圓房的想法中,天真又快樂地一直笑。 從東院笑到正院一家人一起用晚飯的時候,在傅老爺等人詫異的目光中又一路笑回了東院。 晚上睡覺時被林善舞從床上趕下來,睡到了地上時還在笑。 若不是林善舞確定自己沒過動過他的腦袋,幾乎要以為傅家寶被自己打傻了。 次日,天剛剛亮,阿紅打著哈欠端著熱水進東院,忽然發現一大早的,書房門竟然開著,難道昨晚下人沒關門? 自詡大丫鬟的阿紅走過去,正要仔細看看,然后揪出昨天守夜的下人教訓一頓,卻見有個人坐在書房里奮筆疾書。 阿紅驚訝地睜大眼睛,那個坐在書房里的人,竟然是少爺! 只見少爺手里提著筆,不知在寫些什么,那目光不止是專注,簡直像是燃著兩團火,隨時都能沖上去跟人打一場。阿紅的目光再往上,發現少爺頭上還纏著一條白布,那上面還寫著字呢! 阿紅是個上進的丫頭,自從發現少奶奶性子隨和后,每遇到個字,都會馬上把字形記下來,然后跑去問少奶奶,至今她已經識得不少字了。 她睜大眼睛仔細瞧,就見那布上寫著一行字:為早日圓房,吾必竭力而搏。 阿紅:…… 她目瞪口呆,隨即紅了臉。 呸,少爺真是好不正經! 作者有話要說: 傅家寶:沖鴨!為了圓房而奮斗。 我一開始,以為傅家寶會因為林善舞說的那些刺激的話,然后奮發圖強趕超傅周。但是我萬萬沒想到傅家寶這么沒節cao,居然是為了圓房_|| 這不是我想出來的劇情,我想的劇情是傅家寶抱膝在外面苦思一夜,女主在里面睡覺,第二天起來看見傅家寶在奮發圖強,誰能想到寫著寫著傅家寶居然為了圓房。。。這是傅家寶的問題,雨我無瓜。我只是將他的saocao作記錄下來。 第45章 傅家寶自然不知道那丫鬟心里的小九九,他天還沒亮就起來抄書,為的就是早日抄完,然后讀書掙錢,早日實現圓房自由! 為此,林善舞來找他去正院用飯時,他擺擺手說不去了,要抓緊時間抄書。 林善舞哦了一聲,然后轉身就出去了。 傅家寶繼續抄書,抄著抄著忽然發覺不對勁,他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布條,又摘下來仔細看了看,確定自己沒有貼反,字兒也沒有寫錯,怎么娘子竟然視而不見? 他有些苦惱,最終只能歸結為林善舞性情如此。 傅家寶奮筆疾書時,林善舞已經坐在正院偏廳的飯桌前。 辛氏看了她身后,問道:“家寶今個兒還沒起嗎?” 傅老爺和傅周也是這個想法,誰料林善舞下一句話卻震得他們險些失態。 傅老爺驚道:“你說甚?家寶在抄書?” 林善舞微微笑著,照舊在眾人跟前扮演好那個溫柔賢良的媳婦,點頭說道:“不錯,夫君說抄過一遍再讀,能記得牢一些。還讓我不要打擾他?!?/br> 傅周有些不敢相信,“大哥真要考科舉?” 即便之前傅家寶說要讀書科考,但傅家人見他對這事兒并不算積極,也就沒抱多大希望,此刻聽說傅家寶天光剛亮就起來抄書,怎能不驚訝? 林善舞道:“夫君還說明年二月必定會參加縣試,到時候,還希望小叔多多幫襯?!?/br> 縣試是需要四名鄉人及一名秀才作保的。傅周聽了這話,立刻點頭答應道:“嫂子放心,大哥其實很聰明,一定能通過童生試的?!?/br> 傅老爺撫須笑道:“家寶肯上進,是件大好事,咱們縣里就有一位頗有名望的先生,如今已經告老辭官,約莫再過一段時日就能回縣了,到時候我帶著家寶上門拜訪,沒準能讓他收下家寶這個學生?!?/br> 林善舞立刻道:“那真是再好不過,我在此替夫君謝過公公了?!?/br> 傅老爺便擺手,“前頭不是說過,一家人不必提謝字?!?/br> 跟著,便和辛氏提起送傅周回書院的事兒。原來今日就是傅周回書院的日子了,傅家寶并不關注傅周的事兒,林善舞又忙于開店,以致于今日才得知這事兒。 林善舞原以為,傅家寶不來送行,辛氏和傅周多多少少會有些不滿,沒想到知道傅家寶在東院抄書不出來,兩人反而松了口氣。 傅周還跟林善舞說他明年沒把握中舉,希望她能多多督促大哥讀書,又說大哥是嫡長子,將來傅家的門戶還要靠他頂著。 林善舞點頭。目送著傅周的馬車遠去后,她就道別傅老爺和辛氏,自己回了東院。路上還在想,無論是辛氏還是傅周,瞧著都不像是那種心思不正之人,傅周說希望傅家寶也中舉的那番話瞧著也是真心的,這對母子無論怎么看,都跟傅家寶口中形容的不同,要么是這兩人偽裝得太好,連林善舞都騙了過去,要么是當年之事另有隱情。 不過這些事不是說問問就能清楚的,林善舞也不再糾結,而是繼續將注意力放在了店鋪上。 對于做生意這回事,林善舞其實并不擅長,按辛氏的建議,她可以將做出來的胭脂托給傅老爺,傅家雖然從未做過胭脂生意,但行商的道理總是相通的,若是由傅老爺開店售賣,怎么著也能比現在的生意好。 不過林善舞還是拒絕了辛氏的提議,她不懂那么做生意的彎彎繞繞,卻曉得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只好她的東西好,不怕打不出名頭,再者,她也不想欠傅老爺人情,雖然她不打算離開傅家,但萬一呢?萬一她將來有了新的目標,想要脫離傅家,那這情分要怎么算? 當然,她只將第一個原因告訴了傅家人。對此,辛氏有些感嘆,傅老爺卻很是欣賞,說要是生意上遇著什么難事,一定要來找他。 林善舞回到東院時,阿紅和阿下已經帶著胭脂去店鋪了。 昨日鋪子里賣出了五十多盒胭脂,林善舞就按著昨日的量,拿了六十盒讓阿紅和阿下帶去鋪子里。那鋪面實在太小,夜里沒法讓人留在里頭守夜,而胭脂雖算不上貴重東西,但若有人起了歹心,半夜撬鎖將東西都偷了,也是一筆損失。 只能讓阿紅他們每日帶著貨過去。 西街離傅家大宅的距離并不算短,阿紅他們日日來回奔波自然是辛苦,林善舞也不是那種會壓榨下人的,承諾他們下個月月錢翻倍,接著就繼續研究新的胭脂去了,想著等更上品的胭脂做出來,把價格提上去后,改成提成的方式,這樣阿紅他們也能更有動力些。 林善舞這邊還有些擔心阿紅他們嫌工錢少,卻不曉得,在露華軒賣胭脂的阿紅等人已經高興壞了。 阿紅作為主子身邊伺候的丫鬟,每個月月錢是兩百五十文文,跟著她一塊去露華軒賣胭脂的小丫頭少些,每個月只二百文錢,兩人都翻一倍,差不多就算是半兩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