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兩口子在這方面倒是非常有默契。 因為有了共同的“敵人”,兩人這一架就這么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了。 兩人湊到一塊兒,商量該怎么辦,順便罵罵這些忘恩負義得了報應的村民。 可這并不能讓何春麗有多開心。因為自從昨天被林老實毫不留情地拒絕以后,她已經開始偷偷謀劃跑路了。他們廠子里的縫紉機是去年才進回來的新機器,九成新,轉手也能賣不少錢。還有廠子里累積的冬裝,這么多,若是能暗中找到接受的人,也能收一筆錢回來,另外還有一部分布料,也可以轉手。 將這些東西賣了,手里怎么也有個上萬塊。拿著這筆錢,她完全可以去外地東山再起,唯一要考慮的是要不要帶胡安。 不帶胡安,她一個女人身上拿這么多錢出門,在路上不安全。帶上吧,這個男人太沒用了。 不過現在廠子被封了,她的一切計劃都成了泡影,沒有錢,還跑什么跑? 她現在只能等,看政府那邊能給出什么解決方案,如果能找到合適的接手廠子的人,她興許還能拿回一點錢。 可何春麗還沒等到政府的消息,卻等來了一堆的村民。 麗安服裝廠的員工大多是農民,農村沾親帶故的人多,而且這時候宗族,同一個姓之間的關系也比較密切,一家有難,多家支援。 所以被抓走的幾個農民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來了,還有其他沒拿到工資的農民也來了,加起來總共有一兩百人,全堵在何春麗家樓下的路邊,從樓上看下去,烏壓壓的一片很嚇人。 胡安本來還想去找他那群狐朋狗友幫忙的,一看這陣勢也縮了回去,跟農民比人多,那不是找死嗎?這全天下就數農民最多。 這些人堵在樓下,要何春麗給個說法,家里有人被抓進了公安局的,要求何春麗把人給弄出來,沒拿到工資的,要求何春麗發工資。 這么多人堵在這里,嚴重影響了這棟樓居民的進出和生活,也影響了附近的交通。很快這個事就傳到了政府那邊,傳到了王縣長的耳朵里。 王縣長也是頭大,這個麗安服裝廠,本來還以為能成為他們大安縣的一張名片,成為全縣的支柱產業,結果還沒做大就搞出這么多事,影響非常不好,再不控制,任其發展下去,很可能會發生流血沖突。 未免事情擴大,縣里面的領導開了個緊急會議,由王縣長親自出面安撫村民們,保證會將拖欠的工資補發給他們。至于被抓住的幾個工人,也會在明天放出來,不過毀壞的門鎖和機器,給廠子里造成的損失,將從他們的工資里扣。 扣點錢就扣吧,人沒事就好,被抓工人們的家屬怕了,現在就只求人平安無事就好,也答應了這個條件。 讓村民們回去后,政府這邊介入了麗安服裝廠破產一事。 目前麗安服裝廠最值錢的就是其固定資產,房子、機器、布料和衣服,這些東西全賣出去,足以償還銀行的貸款、工人工資以及其他欠款。 難的是,誰能整個接下這個盤子。 如果分開賣,那廠房肯定會空置下來,那么多冬裝恐怕也沒能全部接受。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有人愿意將麗安服裝廠全盤接過去,這樣服裝廠也能繼續開下去,工人們也不用擔心失業。 但要盤下整個服裝廠,得好幾萬塊錢,縣城里能拿出幾萬塊的人不多,就是能拿得出來,在麗安服裝廠名聲已經壞了的情況下,別人也要謹慎考慮。 所以這個風聲放出去大半個月,都沒有人來問價格。工人們還等著發工資,王縣長只好主動出擊,約了縣里幾個搞實業比較出色的企業家談這事。 林老實也是其中之一。王縣長知道他的飼料廠生意非常好,忙不過來,最后約的他。 坐下之后,王縣長手輕擊著桌面說:“麗安服裝廠的基礎不錯,他們的縫紉機很新,工人也都是熟練工,只要資金到位就可以開工,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林老實雙手交握,置與桌上,淺笑道:“王縣長,麗安的問題不在于工人,也不在于機器吧,而是在于產品沒有銷路。他們的名聲臭了,要想重新建立起來可不容易!” 正是這個問題,如今大家都不愿意買麗安的服裝,這才是導致麗安破產的真正原因。 “你有沒有辦法?”王縣長說,“現在麗安這個盤子全部接下來絕對劃算。就是你新投資一個這么大的服裝廠,成本也不會比現在低!” 林老實也清楚這一點,但他有他自己的考量:“王縣長,飼料廠這邊我都分身乏術了,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去經營一個廠子?!?/br> 王縣長不死心,林老實在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就把大安魚飼料廠發展到如今這種規模,并不能用好運來形容,說到底還是他踏實肯干又有本事。 王縣長很看好他:“飼料廠已經步上了正軌,那邊有唐文給你看著,服裝廠這邊我希望你回去考慮考慮,沒有比你更適合的人選了!” “王縣長你謬贊了?!绷掷蠈嶎D了片刻,給王縣長交了個底,“我真沒時間,等飼料廠這邊穩定后,我準備去省城和省里面其他縣市鄉鎮走訪、考察!” 王縣長愕然,呆滯了幾秒,繼而笑了,豎起大拇指贊道:“年輕人敢想敢干,林同志,我沒錯看你,你一定會比我想象的走得更遠。既然如此,我就不拿這個服裝廠來麻煩你了!” 王縣長幫他不少,如今遇上了難題,自己卻什么都不能做,林老實覺得有點愧疚,猶豫了一下,給王縣長出主意:“可以讓幾家聯合起來接手麗安,這樣大家的風險就降低了。如果能拉到一個有服裝銷售渠道的人入伙,再把麗安的招牌一換,一切就不成問題了?!?/br> 說到底,沒人愿意接手,還不是怕生產出來的衣服沒人買,虧錢。 這倒是個辦法,王縣長點頭:“成,我考慮考慮。林同志,你回去后盡管放手的干,有什么需要咱們縣里面幫忙的,來找我!” 這個承諾太有分量了,林老實對王縣長表達了誠摯的感謝,回去后又開始緊鑼密鼓地安排今年的生產。 通過增加機器,招聘工人,加班,工廠里的生產逐漸提了上去,但也面臨著新的問題,那就是魚飼料的運輸成了新的問題。 因為今年的魚飼料銷售范圍擴大到了全市,一輛大卡車顯然不夠用,林老實又購進了一輛載重五噸的卡車,專門負責大安縣意外的飼料運輸。 但隨著訂單的增多,加之運輸范圍擴大了,這一輛卡車還是不夠用,很多訂單排在那兒,等著出貨。 于是不少人建議林老實再購買兩輛卡車,解決運輸這個事。但林老實沒同意,買了卡車要燒油,要雇傭司機和押車人員,這樣下去成本太高了,不劃算。而且人員越多越復雜,這樣長期在外面,管理也是一個很費心的事。 況且他的目標不止是將魚飼料銷售到d市就完了,他還想將飼料推向全省,乃至全國。那么遠總不能還一直這樣用大卡車送貨吧? 不斷地購買卡車,增加運力是個下下策,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林老實琢磨了許久,想到了一個主意,找分銷商和個體戶,由他們來完成這個任務。 他們飼料廠只需要將飼料送到分銷商或者是個體戶那里,然后再有他們將飼料送到養魚戶手中。 分銷商或者是個體戶,所能輻射的范圍都很小。像鄉鎮,早上趕集,下午就沒事做,個體戶完全可以用自行車將零散的幾袋飼料送到養魚戶手中,如果量比較大,也可以協商,自己或者讓養魚戶找拖拉機將飼料從鄉鎮運回去。 等到了省城,臨省,乃至更遠的地方,他們直接將飼料運到分銷商那里,再由分銷商賣給養魚大戶或者鄉鎮個體戶,最后再送達小的養魚戶手中。 這樣一級一級,形成一個完整的銷售體系,以后也就不用他們cao心了。 說干就干,等廠子里的生產上了正軌后,林老實就開始謀劃這個事。 如果讓他親自下鄉,一個鄉鎮一個鄉鎮的跑,太慢了。 林老實又把目光盯向了廣播電臺。不過他這次沒找王縣長幫忙,而是自己去跟縣廣播電臺的站長接洽,提出有償廣告這個概念。 最后雙方達成了協議,縣廣播電臺,每天早中晚各兩次播放大安魚飼料廠的招商廣告,時間持續一個月,林老實付給對方廣告費兩百元。 為了吸引個體戶,林老實在廣告里提出,個體戶購買飼料只需先付50%的定金,尾款一個月后結清,如果賣不完,半年以內包退。 在當時,這是個新鮮的概念,不少人都心動了,因為大安魚飼料很暢銷,而各村都有很多小魚塘,每次對飼料的需求并不是很大,特意跑到縣城排隊求購,浪費時間不說,還要等一兩個月。但現在鎮上就有了魚飼料銷售的店,只要價格差不多,他們完全可以到鎮上買。 而林老實這邊,不再處理小訂單后,運輸成本降低,人力成本也跟著降了,將這部分利潤轉給了分銷商和個體戶,大家都賺錢,雙贏,皆大歡喜。 在大安縣跨出這一步后,林老實又逐步將大安縣的經驗推廣到市里、隔壁縣城。 等到了年中,大安魚飼料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全市范圍內布置好了相對比較完善的銷售渠道。 眼看一切步上了正軌,林老實并不滿足于此,他把目光投向了省城。 將廠子里的事交給唐文后,林老實開始頻繁去省城、省內其他縣市考察,走訪養魚戶,了解全省的養魚布局,各省的交通狀況。 他這一忙活就是一兩個月,等回到縣城,大安縣上半年這一季魚開始捕撈。因為產量比較高,又不年不節,縣城消化不了,不少運到了省城銷售。 等賣完魚,一統計,今年大安縣的魚產量已經達到了去年的70%,下半年還能養一季,魚產量較之去年增加40%不是多么難的事。 而市里,隔壁縣不少魚塘也提前打撈捕魚,獲得了可觀的經濟效益,王縣長去開會時,連市里領導都表彰了大安魚飼料廠。 王縣長回來后非常高興,在年中總結會議上,著重點名表揚了大安魚飼料廠,并鼓勵大家因地制宜,結合本縣的實際情況,發揚本地人力資源豐富、農產品豐富等優勢,積極創新。 同時大安縣第一屆杰出青年開始評選了,但評選結果還沒出來,大家都知道,林老實一定會當選。 相較于林老實這邊的鮮花著錦,何春麗那邊的情況就有些慘了。 哪怕有政府出面,還是耗了幾個月才有人愿意接手大安服裝廠,當然價格也壓得很低,廠房、機器、倉庫里的衣服和布料全部加起來,總共才四萬塊錢。 這筆錢并沒有立即到何春麗手里,而是先發了一萬多塊的工資,再償還銀行的兩萬多元,還有拖欠了幾個月的水電費以及一部分其他欠款,最后到何春麗手里,只剩一千多塊。 一千多塊,在這個時代,頂得上一個普通工人兩年的工資,其實不算少。但何春麗跟胡安當了幾年老板,過慣了“闊綽”的生活,由奢入儉難,再讓他們過儉樸的生活,兩人都有些不適應。 更糟糕的是,兩人現在都沒了工作,唯一的服裝店也關門了,整天無事可做。讓他們倆去工廠里上班吧,胡安是坐不住,何春麗是不好意思,她在縣城里也曾是比較有名氣的女企業家,現在去做車間女工?她拉不下這個臉。 所以兩人就天天在家熬著,坐吃山空,眼看存款一點點的減少,兩人不可避免地經常發生爭吵,本就一般般的感情在這種爭吵中,消磨得更快,甚至發展到動手的地步。 這天,何春麗又因為一點小口角跟胡安吵了一家,把家里的東西都砸了,弄得地上一片狼藉。胡安又甩門而去,不知跟哪個不三不四的光棍鬼混去了。 何春麗氣急,也不想收拾了,她拿了兩件衣服回了鄉下娘家。 何母看她拉著苦瓜臉回來,就知道小兩口又吵架了,吃過飯就勸她:“行了,你跟胡安這樣天天吵,就是好好的日子也給你們吵沒了。聽媽一句勸,好好過日子,不要天天戳男人的心窩子,你這樣不討喜?!?/br> 何春麗撇嘴:“我戳他心窩子?他有心嗎?整一個窩囊廢,每天不務正業,讓他好好找個活干,他也不聽,我怎么就攤上這么個沒用的東西。早知道,我就不離婚?!?/br> 提起這個包括何母在內的何家人早就把腸子都給悔青了。只是誰能知道當初那個天天悶頭種地的林老實會有今天的出息呢?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人家可是十里八鄉都出了名的大老板,甚至在縣領導那邊都掛了號,哪怕是二婚,也大把的黃花閨女搶著嫁他,便是何春麗跟胡安離了,林老實也不可能跟她和好。 何母嘆了口氣,勸她:“你沒那個福分,就別怨了。你已經離過一次婚了,難道還想離第二次嗎?踏踏實實跟胡安過日子吧,他有時候是不著調,但你這臭脾氣,也就他能忍你。以后別跟胡安吵了,兩口子好好商量,看你們是開個店、擺個小攤還是找個活干,你們在縣城還有房子,日子總差不到哪兒去?!?/br> 如果何春麗這么容易就聽勸,那她就不是何春麗了。她捂住耳朵,不滿地嚷道:“媽,你別說了,就讓我清靜清靜兩天好不好?” 何母沒轍,只好閉上了嘴。 何春麗誠心想磨一磨胡安,在娘家一住就是一個星期,期間連個話都沒捎回縣城。 自己肚皮里爬出來的自己最了解,何母冷眼旁觀,知道何春麗之所以跟胡安鬧得這么僵,一是因為胡安有時候確實不像樣子,結婚了還沒結婚的自覺,太貪玩了。這個等他來接女兒的時候讓老頭子好好說說他。 另一個問題是何春麗意難平。她現在日子越過越差,而她曾經看不上拋棄的林老實卻越過越好,她心里早就后悔不說,還總不自覺地把胡安跟林老實比較,對胡安就更不滿了。胡安又不是傻子,不會感覺不到,兩口子這樣怎么不吵架? 為了讓女兒死心,何春麗在娘家的這幾天,何母故意經常提起今天又有誰上林老實家說親了,介紹的還是公社干部的女兒,明天又是學校的老師等等。 何春麗聽了只是冷笑,丟下一句:“放心吧,成不了!” 林老實連個男人都不算,他敢娶老婆才怪了! 一句話把何母氣都夠嗆,見怎么苦口婆心都勸不動入了魔障的女兒,她索性也不勸了。 何春麗在鄉下一住就一個星期,剛開始還好,日子一長,嫂子、弟妹就開始頗有微詞了,明里暗里擠兌她。 何春麗受不下這些氣,一怒之下,也不等胡安來接了,自個兒回縣城了。 推開家門,屋子里跟那天她走之前一樣,地面上一片狼藉,碗碟的碎片、竹編的籃子、紅色的花瓷盆……全亂糟糟地丟在地上,連塊下地的地方都沒有。 這么多天,胡安那死鬼也沒回過家嗎? 何春麗氣得磨牙,大力推開了臥室,走進去坐在床上生悶氣。 生氣歸生氣,家里面還是得收拾,不然胡安一直不著家,她怎么辦?難道就不住了嗎? 何春麗認命地蹲下身,把籃子、瓷盆等沒砸壞的東西撿起來,放回原處,然后拿掃帚將碎片掃出去倒進了垃圾桶。 忙和了一上午,總算將家里收拾干凈,何春麗累得飯都不想吃,她躺到了床上,側過身,眼角的余光忽然掃到了立在床頭的木柜。柜子上的鎖是打開的,虛虛地掛在上面,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 何春麗嚇得瞌睡全無,飛快地爬起來,蹲下身,抓住鎖一看,果然被人撬開了。她心涼了半截,顫抖著手打開了木柜門,驚慌失措地去找她的錢。 她鎖在柜子里的錢果然沒了,全都沒了,一毛錢都不剩! 何春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淚無聲地滑了下來。 不行,不能就這么便宜這個小偷了。她要報警!何春麗抹了一把淚,扶著床沿爬了起來,大步往外走去,等走到門口,扶著門框時,她忽地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大門上的那只鎖。 這只鎖完好無缺,她回來的時候還鎖得好好的,家里的門窗也都關得好好的。那小偷是怎么進去的? 一個答案浮了出來。何春麗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氣得咬牙:“胡安,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