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林家就兩兄弟,在林老實結婚之后就分了家。 按照農村的習俗,老人一般在長子家養老,所以家里的財產,也就是老房子,一般歸老大。至于老二,父母通常會在村里另尋一處地給他建房子。 林家也是這樣,林父前幾年過世了,林母跟著大兒子生活。林老實要結婚的時候,在林家老宅幾十米遠的地方,另外蓋了三間瓦房。磚墻青瓦房在一堆茅草屋中格外氣派,這也是當初何家肯把何春麗嫁給林老實的重要原因之一。 林建義把林老實送到房子門口,看到門口上掛的鎖,撓了撓頭,憨厚地笑了:“我忘記問媽拿鑰匙了,你等會兒,我叫她?!?/br> 說罷,他兩手圈成喇叭狀,朝著自家門口喊了兩聲。 很快,林母拿著鑰匙激動地跑了過來,拉著林老實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他拄著的拐杖,眼眶頓時紅了:“阿實受苦了,人回來就好!” 天知道,她聽說小兒子受了傷,有多擔心。自從何春麗走后,她天天晚上都睡不著,好在,后面發電報來說,人已經沒事了,她這才放心了。 “沒事了,媽,咱們進去吧!”林老實對林母說。 林母一拍腦門:“對,進屋說,進屋說,外面曬,對了,春麗呢,怎么沒跟你們一起?” 她剛問完這句話,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音從村口傳來,沒過兩分鐘就停在了他們面前。胡安坐在車頭上,朝三人招了招手:“三嬸,阿實回來啦??!對了,剛才我在路上看到了春麗,就順路把她給捎回來了!” 他的話語剛落,何春麗就拿著小包,從拖拉機上爬了下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 林母瞧了,忙笑瞇瞇地說:“謝謝小安了,進來坐坐!” 胡安擺了擺手,笑嘻嘻地說:“三嬸客氣啥呢,都是鄰居,我還要去村里還拖拉機,先走了?!?/br> 說完,開著拖拉機雄赳赳地走了。沒走多遠,幾個捉泥鰍的孩子從田里跳了上來,攔到路中央,要搭車。 胡安讓他們上來,還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撒給幾個孩子,然后一揮手,神氣地把拖拉機開走了。 林母見了,直搖頭,嘆道:“小安多好的孩子啊,可惜,爹娘走得早,也沒人管他,終身大事就這么蹉跎了,哎,也是可憐?!?/br> 胡安長得不錯,又會開拖拉機,按理來說,應該很好娶媳婦兒才對,但他父母早逝,從小就是個孤兒,吃了上頓沒下頓,本人也沒什么計劃,包產到戶之后,每次收了糧,他就把糧食拿到鎮上去賣了下館子之類的,大手大腳的,一年的口糧,不到半年就被他霍霍光了。上半年過得像神仙,下半年過得像叫花子。 花錢大手大腳,手里留不住錢,房子破破爛爛的,也拿不出彩禮,誰家愿意把女兒嫁給他受苦。所以胡安都25歲了,還是光棍一條,惹得一些熱心的嬸子很是同情他。 林老實看了一眼林母,心說,你要是知道,他會撬你兒子的墻角,給你兒子戴一頂綠油油的帽子,恐怕你就不會心疼了。 不過這一打照面,他倒是大致能理解一貧如洗的胡安怎么能把何春麗給哄走了。 胡安長得不錯,嘴巴又甜,還大方,雖然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但有錢的時候他舍得花啊。這種舍得很容易哄女人開心,不然后世怎么會有“賺一百塊愿意給你花一百塊和賺一千塊只肯給你一百塊花”這樣荒謬的選擇題呢! 這說明,很多女人就還是吃這一套。原主不善言辭,花花腸子少,嘴巴沒胡安那么會說,可能在沒錢的時候花錢也沒那么大方,能不管不顧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討老婆歡心。跟胡安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至于他身上的厚道、仗義、正直、有責任感,在一個虛榮不能吃苦的女人面前,一文不值。 “阿實,想啥呢,走了,進屋去?!绷帜咐氖?,打斷了他的思考。 林母扶著林老實進屋去了,林建義把自行車推進了院子里。因為見到林老實太過高興,母子倆完全忘了后來還有個何春麗。 在鎮上的時候,何春麗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家又被婆婆和丈夫忽視,她心里更不舒服了,冷哼一聲,大步越過林老實母子,進了屋,一頭扎進臥室里不出來。 林母愣了一下,轉過身看兒子:“阿實,春麗這是怎么啦?是你在外面惹她生氣了?” 林老實一臉疑惑:“沒有啊,可能是火車上睡得不舒服,太累了吧,咱們就別打擾她了。媽,走,去看看我給你帶什么回來了?!?/br> 林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林老實給轉移走了。 何春麗在屋子里聽到這對話,氣得都快冒煙了。她努力告訴自己,林老實就這樣的性格,永遠是做得比說得多,他要是知冷知熱,體貼入微,自己當初就不會跟胡安走了。 生了會悶氣,她自動調節好了心情,跟林老實一起去林建義家吃飯。 今天林家的晚飯豐盛得能跟過年相比,桌子上燉了一只老母雞,一條紅燒魚,一盤五花rou炒青椒,一疊鹵花生,一份涼拌黃瓜,一個清炒絲瓜。 林大嫂熱情地招呼林老實坐下吃飯。 三個女人和兩個孩子先吃完,孩子出去玩了,林母就和兩個兒媳婦在一旁說話。 林建義跟林老實慢慢喝酒,酒過三巡。林建義看了一眼林老實的腿,問道:“阿實,你這是傷退吧,有沒有給你安置工作?” 林老實抿了一口酒:“安排了,不過被我給拒絕了。我有手有腳,還有一把力氣,就別給國、家添麻煩了?!?/br> 林建義有點遺憾:“那可是正式工作?!鞭r村人誰家里有個吃公糧的,那頭都要抬得高一些。 林老實笑著說:“可我文化水平低,除了賣力氣,什么都不會,外行就不要去摻和內行的事了。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鄉,看到你們就挺好?!?/br> 林母在旁邊聽了,一個勁兒地點頭說:“阿實說得對,人平安就好,工作什么的都不重要,現在政、策好了,只要人勤快肯干,總不至于餓肚子!” 旁邊的何春麗聽到這句話,不由暗暗翻了個白眼。真是短視,種地的農民和城里吃公糧的干部能比嗎?而且像林老實這樣立過功,因傷留下殘疾的退伍軍人,國家會優待他,家屬的工作也能幫著解決了。 如果她不是知道林老實回老家后會闖出一番大事業,比當個普普通通領死工資的小干部強多了,她鐵定會阻止林老實回農村。 林建義瞧母親都這么說了,他也不好再多說,轉而問林老實:“那阿實打算接下來做什么?” 林老實說:“我的戶口也跟著拿回來了,村里會分地給我,種地吧?!?/br> 林建義也只是個普通的農民,雖然一直覺得兄弟比自己能干,可都回了鄉下,不種地能干什么? “嗯,也行,你都好多年沒種地了,有需要幫忙的喊一聲?!绷纸x端起酒杯跟林老實碰了一下。 林老實點頭:“嗯,我現在就有很多問題要問你,水稻已經收割了,什么時候種小麥比較好?” “霜降左右,在這之前要先翻地松土……” 全家團圓,兄弟倆喝到晚上九點多才散。 林老實打著手電筒跟何春麗回家。鄉下一入夜,到處一片漆黑,收割了稻谷的水田里,蛙鳴聲陣陣,有調皮的孩子打著手電筒在田間捉鱔魚,寧靜、安詳。 可何春麗完全不能欣賞這種夜景。她腦子里都是剛才林老實說要種地的事,兄弟倆還在桌子上討論了半天種地的事,瞧那樣子,不像是開玩笑。 可種什么地啊,八、九十年代,遍地黃金,這時候隨便進城擺個小攤都比在家種地強。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終于按捺不住問林老實:“你真的要種地???” 林老實推開了門:“我是農民,不種地做什么? “咱們進城擺攤賺錢啊,這次我去d市,那邊好多擺小攤賣東西的,吃的、玩的、衣服什么的都有?!痹秸f越來勁,何春麗把心里打好的腹稿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我還聽人說,南方沿海的工廠里面,衣服很便宜,運到省城,一倒手就能賺一倍的利潤。咱們也湊點錢,去南方工廠進貨回來開個服裝店吧!” 何春麗覺得自己好歹比現在的人多活了二十年,見識過后世花樣繁多的衣服,至少審美在線,開服裝店肯定穩賺不賠。至于其他賺錢的門路,她雖然見過,模糊聽說過,但沒技術也不知道具體怎么運營,不保險。想來想去還是賣衣服比較穩妥。 林老實瞥了她一眼,毫不猶豫地否決了:“你這種行為是投機倒把!” “迂腐,現在多少人擺攤開店啊,不都平平安安的!”何春麗氣結,自己這么好的一條生財之道,他都不知道抓住,開店做生意怎么也比回家種地強啊。 林老實義正言辭地說:“別人是別人,我是我,總之,我是絕不會做投機倒把這種事!” 放著錢不賺,非要回家種地,腦子有坑,何春麗氣得再也不想搭理林老實。這個遍地淘金的年代,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就林老實這樣,能發財才怪了。 何春麗不禁懷疑,會不會是她前世搞錯了?就林老實這迂腐、膽小又耿直過頭的性格,真能干出一番大事業? 第11章 重生悔過文中的老實人 吵了架,林老實干脆就以這為借口,沒有回臥室,去了隔壁的客房睡覺。 何春麗悶悶地在臥室里等了半夜,期間都想了好幾套方案,一定要讓林老實改變主意。結果等了半天,卻沒等到丈夫回房,饒是她有千般手段,也沒處發揮。 何春麗覺得委屈極了,心里難受得慌。她這輩子哪里對不起林老實?知道他受了傷就第一時間去照顧他,有發財的路子也不忘帶上他,結果他呢?不領情就算了,還跟她冷戰分床睡。 寂寞的黑夜將何春麗的委屈無限放大,她又想起自打重生以來林老實的種種不體貼行為。遠的就不提了,就今天,八九月的大熱天,下午三點那么熱,五六里地,他竟然讓她走回去,提都沒提一句待會兒讓他哥來接她什么的。 不說夫妻,便是親近點的朋友也不好意思這么做吧,兩個大男人坐自行車,把她一個年輕女人撂下。 這完全不是用一句不溫柔不體貼能解釋得過去的。說到底,還是林老實心里沒自己,所以一點都不心疼自己。 莫非他是鐵石心腸,怎么都捂不熱! 何春麗躲在床上,傷心地哭了,哭聲幽怨,如訴如泣。 兩人就隔了一間屋,房子也不怎么隔音,何春麗心想林老實聽到她半夜哭得梨花帶淚,總得來看兩眼吧,然后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發生點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再正常不過。 一旦滿足了男人的下半身,那男人還不好說話嗎? 可她等了好一會兒,隔壁也沒動靜。何春麗不死心,拿起手電筒起床,悄悄摸了出去,來到林老實的房門外,隔著門板,他就聽到林老實打呼的聲音,真正的鼾聲如雷。 這個豬一樣的家伙!自己這番用力的表演,完全給瞎子看了。何春麗氣得跺了跺腳,惱火地回了屋。 她沒發現,她剛走,屋子里,林老實就睜開了眼睛,呼嚕聲也停了。 *** 鄉下人習慣天蒙蒙亮就起床。林老實聽見雞打鳴,就起床練了一套拳,等天全亮了,還不見何春麗起床,他走到臥室門外敲了敲門:“春麗,起來做飯了?!?/br> 何春麗抓過被子往頭上一蓋,癟了癟嘴,現在知道他有老婆了?她就是不做,看他能怎么樣! 敲了兩下,見何春麗沒動靜,林老實轉身出了門,拄著拐杖往林建義家走去。 路上遇到早起干活的村民,大家熱情地跟林老實打招呼:“阿實,這么早你去哪兒呢?” 林老實憨憨一笑說:“去我大哥家吃早飯?!?/br> 村民往他背后瞧了瞧,不解地問:“你們家春麗呢?” 林老實撓了撓頭:“她昨天坐火車累了,還沒起床?!?/br> 村民用自以為隱晦的同情目光瞥了林老實一眼。等他樂呵呵地走了之后,這些大媽大嬸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這何春麗還真是個懶婆娘,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讓家里受了傷腿腳不便的男人飯都沒得吃……” 等林老實到了林建義家吃完早飯后,連林建義這么個大男人也聽到了風聲,他問林老實:“弟妹呢?” “在家睡覺呢!”林老實喝了一口紅薯粥說。 林建義不大高興,又不好說什么。 另一廂,何春麗等了一會兒,聽見外面靜悄悄的,她掀開被子爬了起來,拉開門,發現外面空蕩蕩的,不知林老實跑哪兒去了。 她在客房和院子里找了一圈,還是沒瞧見人。何春麗皺起了眉頭,走到大門口,拉開門就看見林老實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心情頗好的回來。似乎生悶氣的只有她一個。 “你去哪兒了?”何春麗很不高興地問道。 林老實瞧見是她,斂了笑,指了指林建義家的方向:“去大哥家吃早飯了!” 說完,越過何春麗,回到屋子里搬了一把椅子放到門口,往上一躺,閉目養神。 留下何春麗看到懶懶散散的丈夫和家里的冷鍋冷灶,心里跟堵了一團爛棉花一樣。農村做飯比較麻煩,都是用那種大口的鐵鍋,燒木柴和莊稼桿,一個人何春麗懶得做飯,索性洗了把臉,就去趕集了。 到了鎮上,她買了兩個rou包子墊飽了肚子,然后在鎮上轉了一圈,越轉越沒勁兒。說是小鎮,其實就一條街,幾分鐘就逛完了,供銷社里賣的東西又貴又土,其他的多是當地農民拿到鎮上去賣的農副產品,沒甚新鮮的。她一件都看不上眼。 沒了興致,何春麗打道回府,走到半路的時候,忽然聽到背后傳來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她以為是自己擋住了路,趕緊站到路邊,但誰料那自行車卻騎過來停在了她面前。 胡安坐在自行車上,一條大長腿撐在地上,笑嘻嘻地說:“春麗,好巧,走吧,順路,我搭你一程!” 沒個正形,卻預料之外的吸引人。明明知道這個人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何春麗還是忍不住拿他跟林老實做比較。 這一比,除了懶懶散散,一輩子一事無成外,胡安還真的比林老實強。 而且不知怎的,林老實現在變得實在是討厭得很,自私自利,完全不顧忌她的感受。跟她記憶中那個憨厚、木訥、勤勞、無私、善良的男人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