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林老實把餅擱下,對何春麗說:“睡了半天沒胃口,收起來晚上吃吧,我去上個廁所?!?/br> 何春麗點頭,收拾好了東西,把水放在桌上,等了又等,卻不見林老實出來。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間,都過去十分鐘了,要這么久嗎?臥鋪這邊人少,廁所也不緊張,一般都不用排隊。 結果又過去了十分鐘,林老實還是沒回來。何春麗坐不住了,起身跑到了廁所旁,推了推,打不開,她拍了兩下,隔著門板問道:“阿實,阿實,你還好嗎?” 忽地,門被拉開了,何春麗差點摔倒,她一把抓住門框,抬起頭望向林老實。 只見林老實單手拄著拐杖,高大的身體佝僂著,似乎大半個身體的力量都壓到了那副拐杖上。當然更讓何春麗心驚的是林老實難看的臉色。 他的臉上一片陰鷙,臉沉得如烏云罩頂。見到何春麗的那一瞬,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我是不是個廢人!” 何春麗連忙搖頭:“當然不是,阿實,你別這么說,我害怕。你還有我,還有媽呢,醫生都說了,你的腿很快就會好的?!?/br> “好?我是個自己上廁所都困難的廢人,還能好嗎?好不了,永遠都好不了了……”林老實搖頭,神色黯然頹喪,喃喃自語了兩句,他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說,“春麗,咱們離婚吧,你還這么年輕,沒必要跟著我這個殘廢受罪!” 何春麗傻眼了,在火車的廁所門口,林老實主動跟她提離婚了!如果是前世,她一定會高興瘋了,誰愿意跟著個殘廢。那時候,她做夢都想著林老實哪天會跟她提離婚,但直到她跟胡安私奔,他也沒提。 而這輩子,她已經打算跟她好好過日子了,結果他卻跟她提離婚。真是太荒謬,太好笑了。 何春麗當然不答應,愣了幾十秒,她回過神來,毫不嫌棄地扶著林老實的另一條胳膊,帶著他回座位上:“阿實,瞎說什么呢?咱們好好的,離什么婚。至于你的腿,醫生都說了,很快就會好的,別擔心?!?/br> 林老實一言不發地跟著她回到了位置上,脫鞋躺到下鋪,翻了個身,背對著何春麗,悶聲說:“你再考慮考慮,我不想耽擱你,這句話永遠有效!” 離婚阻力重重,如果作為一個男人,他都不提這件事,何春麗肯定更不敢。因為她是他花高價彩禮娶回家的,她娘家人不會同意她離婚,也因為她心里覺得他不會放她走。畢竟,他現在只是個殘疾的農民,哪舍得這么漂亮的媳婦,要真離了,依他這一窮二白的狀況,說不定也打一輩子的光棍。 所以就由他先給何春麗吃一顆“定心丸”吧,以后兩人過不下去了,何春麗肯定會想起這句話,還鐵定會感激他! 但何春麗這會兒是一點都不感動。她盯著林老實的背影,真的就因為上廁所受挫,他就想離婚?那他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的時候怎么不提?這火車才開走半天,他就提離婚,莫非是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腸子? 何春麗本就多疑不安,林老實這話讓她心情更不平靜了。 不過,何春麗瞅了一眼林老實的背影,輕輕勾唇,撇了撇嘴,如果他是對那個江圓有什么想法,就打住吧。江圓以后鐵定恨死他了,哪還會跟他在一起! 第9章 重生悔過文中的老實人 “咚咚咚……”先輕輕敲了敲門,等埋頭奮筆疾書的護士長抬頭示意她進去,江圓才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說,“護士長,你找我?” 她一直比較怕這位板著臉,頭發總是梳得整整齊齊,不茍言笑的嚴厲護士長。所以今天給病人換完藥回到護士臺聽鄒姐說護士長找她時,她心里就開始打鼓,莫非是她工作干得不好,護士長有意見,所以單獨找她? 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江圓來到了護士長的辦公室。 護士長先定睛打量了江圓片刻,然后說:“坐下吧!” 江圓趕緊拉過椅子坐下,兩只圓滾滾的黑眼珠不安地望著她。 護士長放下了筆,問道:“江圓,知道我找你來是因為什么事嗎?” 江圓咬住下唇,搖頭,眼中一片茫然:“是我工作中哪里做得不好嗎?” 護士長沒說話,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你自己看?!?/br> 江圓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伸出手,捏著信。信已經拆了,她直接取出信紙,拆開瀏覽,越往下看,她的臉越紅,烏溜溜的眼睛也染上了水潤的濕氣。 等看完后,江圓氣得渾身發抖,她抬起紅通通的眼睛,委屈地說:“護士長,請你相信我,這是絕對沒有的事,我真沒做過。我怎么會做出……sao……” 后面幾個字,她一個云英未嫁的姑娘實在說不出口。 這一刻,江圓恨極了。好個林老實,難怪后面大半個月對她沒好臉算看呢,原來是在這里放著大招。他竟然實名舉報,說她這個護士趁著他不能動彈的時候,對他動手動腳,sao擾他。信上還蓋著他的印章,她想說服自己是個誤會都難。 他肯定是不滿她對何春麗的冷嘲熱諷,所以出院后這么污蔑她。哎,鄒姐說得對,親官難斷家務事,你當是為別人好,但人兩口子一和好,你就里外不是人了。她以后再也不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了。 護士長看到江圓憤怒得渾身發抖的樣子,嘆了口氣:“你在醫院干了兩年,細心勤快又熱心能干,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們都相信你的為人。不過這個事影響比較惡劣,你先回去休息幾天吧,等調查清楚再說?!?/br> 休息幾天不過是委屈的說法,實際上是讓她停職。江圓心里委屈死了,她紅著眼眶,悶悶地點了點頭,走出了護士長辦公室,回到護士臺換下了白色的護士服。 鄒姐回來看到這一幕,馬上拉住她的胳膊:“小江,發生什么事了?” 江圓搖搖頭,不說話,拿著自己的東西,低垂著頭出了門,下了樓梯。 等走到大門口,于夢書馬上迎了上來,驚喜地說:“小圓,今天怎么這么早?不但沒晚下班,還提前了十幾分鐘,我還以為我要再等一會兒呢!” 看到親近的人,江圓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涌了出來,像牽線的珠子一樣,不住地往下滾。 于夢書嚇壞了,他把江圓拉到馬路邊,掏出手帕,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關切地問道:“小圓,發生什么事了?你別哭啊,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幫你揍那家伙一頓?!?/br> 江圓哭了十幾分鐘,把心里的委屈和難過發xiele出來,接過手帕擦了擦眼淚,抽泣著,斷斷續續地把今天的事給講了一遍:“因為我得罪了他愛人,那個已經出院了的病人竟然舉報我sao擾他,護士長讓我先停職,等事情調查清楚了再復職……” 于夢書聽后,沉默了幾秒,忽地抓住江圓的雙肩說:“小圓,辭職吧,這工作咱們不做了!” 江圓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黯然地說:“辭職了,我做什么呢?其他工作我也不會啊?!边@年月能找個穩定的工作可不容易,多少回城的大齡知青工作還沒著落。 于夢書用力握了握江圓的肩:“做我的妻子,以后我養你?!?/br> 江圓訝異地瞪大眼睛,似乎是沒料到他會這么突然地提結婚。 于夢書肯定地點點頭,笑著說:“小圓,咱們結婚吧,結了婚你就不用上班了,照顧好家里,我明年就畢業了,過幾個月就會安排工作,以后我能養你?!?/br> 男朋友的這番話,江圓很感動,也有些心動,可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搖頭說:“你去上班了,我一個人在家呆著多無聊啊,總要找些事打發時間?!?/br> 于夢書馬上笑了:“怎么會無聊呢?咱們很快就會有孩子,爸媽年紀大了,過幾年也會退休,他們都需要人照顧?!?/br> 江圓眼底的神采黯淡了一些,語氣里帶著一絲淡淡的惆悵:“原來你是讓我回去照顧他們啊?!?/br> 于夢書沒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理所當然地說:“嗯,我在外面努力工作掙錢,你照顧家里,有你這個大后方在,我放心?!?/br> 他可能覺得這是極好的安排,但江圓不覺得,她堅定地搖了搖頭說:“我想工作,我喜歡我的工作,就是結了婚,我也想上班?!?/br> 自己都把未來規劃得好好的了,她還這么固執,于夢書很不高興,惱火地說:“你這工作有什么好的?說是護士,實際上還不就是伺候人的活,跟保姆有什么差別,讓你好好在家享福你不愿意,非要去干這種又累又臟又低賤的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自己引以為豪的工作被男朋友這么鄙夷,江圓也很不開心,義正言辭地糾正他:“護士是救死扶傷的工作,一點都不低賤,你這樣歧視我的職業是不對的?!?/br> 她這番認真的話,引得于夢書直發笑:“小圓啊,你也上班幾年了,還真信什么職業無貴賤這種忽悠人的話???那大家為什么拼死拼活想當干部,而不愿意當工人?你說吧,你當個小護士有什么前途?干一輩子頂天也就做到護士長就完了,說到底還是伺候人的活,這么沒前途的工作,你還把它當成寶!” 江圓說不過他,臉頰漲得通紅,半天才從嘴里擠出一句:“不是你說的這樣!” 于夢書看她還在犟,火大,不屑地說:“不是我說的這樣,是哪樣?你天天伺候那些男人還上癮了?你看看別人怎么說你的?舉報你,說你sao擾男人,趁著男人受傷占人家便宜,干這活,名聲都壞了,真不知道你腦子里是怎么想的。要擱在百年前,你天天給陌生男人擦身體、端屎端尿,傳出去,你全家人都會因此蒙羞,一家子出門都抬不起頭……”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于夢書的喋喋不休。 他捂住臉,不敢置信地瞪著江圓:“你打我!” 江圓氣得滿臉通紅,胸口劇烈地起伏:“就是打你,于夢書,枉你是個念過那么多書的大學生,思想還這么齷蹉。護士是救死護傷的偉大工作,在你這里卻只看到男男女女那點事情,我真是錯看了你!” 被女朋友在大街上扇了這么一耳光,又訓斥了一頓,于夢書面子掛不住,他舔了一下唇,恨恨地說:“江圓,你就是打定主意要干你那個破工作是吧!” 江圓吸了吸鼻子,倔強地說:“沒錯,我絕不會辭職!” “好,好,好,那你就守著你那破工作干一輩子吧。你不辭職,我們倆就完了!”于夢書惱怒地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江圓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竭力忍住落淚的沖動,大聲吼道:“完就完,誰稀罕!” 說是不稀罕,但等人走遠后,江圓還是捂住嘴傷心地哭了。到底是談了大半年的男朋友,吵成這樣,能不難過嗎? 今天真倒霉,工作被人舉報,男朋友跟她鬧翻,要分手。而這一切,都是林老實那個混賬家伙干的好事。 江圓磨牙念了念林老實的名字,憤恨地自語:“老實,老實,可真是一點不老實!” *** 經過一天一夜的長途跋涉,火車停在了大安縣。這是個小站,只停五分鐘,林老實拿著行李與何春麗匆匆忙忙地擠下了火車。 大安縣距林老實的老家大豐鄉有二十來里地,縣城每天有兩趟到鎮上的汽車,早上和中午各一趟。 兩人出了火車站,匆匆趕到汽車站,等車,上車,在下午三點的時候總算到了鎮上。 林老實的哥哥林建義借了輛鳳凰牌自行車在車站等著,見他們下來,連忙推著車子過來,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到了林老實手里拿著的那根拐杖上,擔憂地問:“阿實,你這腿還沒好???” “好多了,只是現在走路還不利索,還要養一陣子?!绷掷蠈嵢鐚嵳f道。 林建義聽了,趕緊拍了拍自行車的后座:“那你坐上來,我帶你!” 林老實抬腿跨上去,坐在了自行車后座。林建義把他的行李包,放到了前座,試著推了一下很吃力。 “哥,騎吧!林老實說。 林建義瞥了何春麗一眼:“那弟妹怎么辦?” 林老實說:“讓她走回來去吧,鎮上離家又不是很遠,她經常來,不會丟的?!?/br> 林建義腦子簡單,也沒覺得不妥,騎上了自行車,跟何春麗打了聲招呼:“弟妹,我們就先走了??!” 說完,用力蹬著自行車跑了,沒幾秒就轉入街角,不見人影了。 留下何春麗站在路邊風中凌亂。這兩兄弟丁點憐香惜玉的念頭都沒有,得虧是在保守的八十年代,要擱在二十年后,鐵定是打光棍的命。 怎么就讓她攤上這么個男人了。何春麗氣得七竅生煙,翹著嘴在路邊生悶氣。 忽地,一輛拖拉機突突突地開了過來,在何春麗面前停下,一個穿著不合時宜皮夾克,頭發梳得蹭亮的年輕男人坐在駕駛座上,吹了聲口哨,招搖地朝何春麗喊道:“喲,這不是春麗嗎?怎么站在路邊呢?聽說你們家林老實要回來了,怎么就你一個人?”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何春麗抬頭瞪了胡安一眼,冤家路窄,怎么碰上這個混賬東西了。 胡安被何春麗瞪了也不生氣,手往后拍了拍拖拉機的后斗,笑嘻嘻地說:“我借了隊里的拖拉機來鎮上交公糧,正要回去,大家都一個村的,上來吧,順路帶你一程!這么熱的天,走回去會熱暈的?!?/br> 雖然很想坐車,但何春麗想起胡安上輩子做的事就恨得牙癢癢的,若不是這個小白臉花言巧語地騙她,她怎么會跟他走,一輩子飄蕩在外,有家不能回。 她上輩子的悲劇,這個混賬要負一大半的責任,她這輩子才不會輕信他的花言巧語呢! 看到她充滿恨意的眼神,胡安縮了縮脖子,扁嘴夸張地說:“我好心請你搭車,你干嘛這么瞪我?該不會是林老實那個鋸嘴葫蘆惹你生氣了吧?我說你跟他生氣干嘛呢,他那人就這樣,死板又無趣……” 胡安的聲音不小,引得周圍的人都往這邊看。 何春麗不想惹人注意,斥道:“你閉嘴,趕緊滾!” 說罷,她大步往前跑去。 可人哪里跑得過拖拉機呢,沒兩分鐘,胡安又開著拖拉機跟了上來,而且他還刻意放慢了速度,讓拖拉機像蝸牛一樣,慢吞吞地跟何春麗保持一樣的速度。 這太惹人注目了,何春麗氣得要死,憤怒地指責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咱們這不是一個村的嗎?我送送你啊,不然回頭被人看見,還說我這人沒人情味。怎么,你不敢坐我的車,是怕林老實生氣嗎?我說,他都自己坐車走了,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你還這么怕他干什么?再說,不過搭趟車而已,又不是多大的事,你坐車斗,我在前面開車,八竿子打不著!”胡安巧舌如簧,幾句話就打消了何春麗的顧慮不說,還挑起了她對林老實的不滿。 是啊,林老實自己坐自行車走了,壓根兒就不管她這個老婆,她還事事為他考慮做什么?最主要的是太陽這么大,她被曬得口干舌燥,渾身都是汗,再在大太陽底下走回去,恐怕得曬黑一圈。 想到這里,半是賭氣半是厭煩走路的何春麗拎著自己的小挎包,從后面爬上了拖拉機的車斗,躲在最后面,離胡安遠遠的,打定主意就是坐車也不搭理他。 第10章 重生悔過文中的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