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老師?！?/br>
    于笙往后靠了靠：“以前也遇到過一些事?！?/br>
    林間轉過頭。

    “那時候我也想?！庇隗闲π? “要是能參與他的過去就好了，要是那時候遇上就好了?！?/br>
    林間愣了半天，笑了笑：“好多了……我還以為就我這么幼稚?！?/br>
    “正常?！庇隗险f，“有人想這么幼稚還沒機會?！?/br>
    “……”程航剛躡手躡腳從黑暗里潛伏過來一半：“我現在走來得及嗎？”

    “晚了?！庇隗咸ь^, “檢查寫完了？”

    “寫完了！”程航爆炸，“你這個人能不能不這么煩人！當老師的都這樣嗎！還至少八百字，就不能痛快一點再打我一頓嗎！”

    林間：“……”

    程醫生很生氣，遠遠坐到了長椅的另一邊，盯著更衣間的門犯愁。

    林間又轉了一圈手腕上的紅線。

    “我去給他們學校代課的時候?！庇隗铣雎?。

    林間怔了下，飛快轉過來看著他。

    “特別沉默的一個學生?！庇隗险碇觳?，“完全封閉，不和人交流，下課就被老師關進活動室里不準出來?！?/br>
    林間肩膀繃了下，瞳底的光跟著沉下來：“不違規嗎？”

    “違規，我反應了，但沒來得及處理?！?/br>
    于笙說：“他們學校拿了他家長帶來的證明，說學生有暴力傾向，本身有問題。老師們正在想辦法教育引導，是正常的心理干預流程?！?/br>
    林間攥著礦泉水瓶，咔吧一聲響。

    “直到有天我在走廊打電話?！?/br>
    于笙說：“聽見他們班忽然亂得厲害，就跑過去看是怎么回事?！?/br>
    于笙對當時的情形還記得挺清楚：“人家手里有刀，他也不知道躲，就拉著人往窗口拽，誰都掰不開?！?/br>
    當老師了，要顧及的事就特別多，不能把學生弄傷，不能把事情擴大化嚴重化，不能讓局面失控。

    不能放開了打架。

    “老師跟學生都嚇壞了?！庇隗险f，“我去攔的時候發現不對勁，也來不及問，只能先把他拽開?！?/br>
    當老師的不能跟學生隨便動手，當時身邊都是課桌，還有玻璃的碎片，那個不知道什么二代晃晃悠悠的小身板也禁不住過肩摔的一砸。

    他拽著人避不開，又不能還手，被劃了一刀，但其實也算不了多嚴重。

    “那個學生挺囂張，我本來打算要捅就捅，先把人都拉開再說，”

    于笙說：“但他忽然就松手了?！?/br>
    林間掌心都是冷汗，攥了下蹙緊眉。

    “他松手了，沒跳，也沒拽著那個學生跳?！?/br>
    于笙看著他：“因為他當時要把我推出去……他要是不管，我當時至少還得再挨兩刀?！?/br>
    那時候他才第一次看清楚男孩子一片空蕩的死寂眸光。

    根本不像學校說的什么“躁郁癥”、“暴力傾向”。

    空空蕩蕩，不知道疼不知道難受，沒有感覺。

    什么都沒有。

    程航搓了把臉，長呼口氣。

    于笙看了看依然牢牢合著的門。

    林間已經想明白了怎么回事：“所以——”

    “我本來想親自帶他?！庇隗险f，“但當時他不信任見過的所有人?！?/br>
    “這段我跟他說過?！背毯脚e手插話，“梁一凡被他堂弟逼上了大雪天的梁山山巔，然后你就找了我?！?/br>
    “然后我又找了三個人，不是時間就是類型不合適?！?/br>
    于笙糾正：“然后找了你?！?/br>
    程航：“……”

    林間一直有個想法，難得有機會，把程醫生捏成人形，正好趁這個機會問出來：“萬老師——”

    “碰巧?！庇隗闲α诵?，“我問萬老師想不想從高三出來透透氣，老萬說太好了他最近特別想玩低年級的小同學?！?/br>
    林間剛了口水，嗆了下，差點兒沒坐穩當。

    靳林琨幫忙把溫老師和子女保姆一塊兒送回了家，買了幾杯奶茶回來，一人一杯分了一圈。

    林間這會兒還有點余悸，道了聲謝，把奶茶接過來。

    “是因為他自己?！?/br>
    于笙難得說這么多話，有點兒渴，接過來喝了兩口：“如果不是他把我推出去，我也不會注意到他?！?/br>
    林間笑了笑，落下視線，又轉了一圈腕間還一點兒沒掉色的紅線。

    “所以還是我的錯。大意了，溫老師怎么會不喜歡他啊?！?/br>
    程航站起來過去搶了一杯奶茶，難得的沒開玩笑，靠著門邊扯了下嘴角：“這么棒的好孩子?！?/br>
    ……

    這么棒的好孩子開門的時候沒注意，正好撞上了程醫生的鼻子跟腦門。

    “不是什么奇怪的聲音?！?/br>
    于笙把人擋住，扶著他的肩膀接過手機：“回家？”

    時亦眼眶有點紅，神色已經挺正常，抬起嘴角朝他笑了下：“謝謝老師?！?/br>
    “客氣?！庇隗险f，“有時間來家吃飯?！?/br>
    時亦點了點頭，迎上林間的視線，黑凈的眼睛彎了下，讓他把手牽著一塊兒塞進口袋里。

    在屋里的時候還沒察覺，出來才發現天已經亮了。

    剛走到樓門口，太陽就冒了個頭。

    比紅更深一點兒的紅色，摻進深藍漸退的天空里，淡白的天角拽著云不讓走，一片一片往上灑暖洋洋的金粉。

    “原來我們班主任最喜歡的一首詩?！?/br>
    于笙笑笑：“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br>
    “去吧?！苯昼残Τ鰜?，挺默契地跟家屬一塊兒背：“前途似海，來日方長?！?/br>
    時亦一宿都沒睡，林間本來不太放心騎摩托車帶他，但小書呆子堅持說沒問題。

    他書總好像還很懷念飛一樣的感覺。

    “膽子這么大？”

    林間沒忍住笑了，親了一口他的腦門，幫他把頭盔戴好：“坐不穩就抱著我?！?/br>
    時亦跟著抬起嘴角，點點頭。

    林間坐上來，就察覺到后頭男孩子的胸肩一塊兒貼上來。

    早晨的風吹得人格外舒服。

    清新的、還沒被太陽曬出效果的晨風，一點點稀薄的霧，葉子上偶爾攢夠了蹦下來的露水。

    林間擰了把油門：“飛夠了嗎？”

    小書呆子在他背后輕聲笑出來：“沒有?！?/br>
    “那就接著飛?！绷珠g很好說話，拐進了寬敞的主路上，“正好還沒到上班早高峰?！?/br>
    時亦笑了：“昨天是晚高峰?！?/br>
    “昨天屬于特殊情況?！?/br>
    林間調整了下姿勢，叫他能趴得舒服點兒，又擰了點油門：“別說晚高峰了，晚高高高高峰也得飛啊?！?/br>
    時亦靠在他背上，安安靜靜閉了會兒眼睛。

    “時老師？”林間怕他睡著，叫了他一聲，“書總？回家睡?！?/br>
    “嗯?！睍r亦的聲音挺清醒，“溫老師——”

    林間等了一路，心臟跟著這三個字又去嗓子眼溜達了一圈，手底下還挺穩當：“昨晚就說到家了，什么事兒都沒有，特別好?！?/br>
    小書呆子的手臂又收得緊了一點兒。

    “還想哭就哭?！?/br>
    林間笑著逗他：“沒事兒，咱倆不一定誰哭的多呢?！?/br>
    “……”時亦對他這種完全不要形象的狀態挺沒轍，嘴角跟著抬起來，搖搖頭：“不了?！?/br>
    “那就趴一會兒?！绷珠g說，“靠著我?！?/br>
    男孩子清瘦的胸肩格外乖地伏下來，心跳貼著背后，一下一下地抵著傳過來所有能說出來跟不能說出來的念頭。

    林間聲音很輕：“小書呆子?！?/br>
    時亦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跟著他答應了一聲。

    “我知道沒用，說出來也沒用?！?/br>
    林間笑了一聲：“但我真的……真他大爺的想早點兒遇見你啊?！?/br>
    時亦喉嚨和胸肺都跟著狠狠一窒。

    那一個星期的后遺癥到現在都沒過去，小書呆子學得尤其要強，格外輕的哽咽聲都被用力咽下去，埋頭收緊手臂。

    沒人不想。

    怎么會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