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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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萬顯然還不太放心,特意把直走到頭左拐這件事掰開了揉碎了,給他變換方式調整順序,詳細講了好幾遍。 本來以為程航那樣的就已經話多到極致了,現在看來根本不是一個段位。 在時亦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會在班主任的課上直接睡死過去的時候,老萬終于鋪墊得差不多,話頭異常生硬地轉回來:“對了,時亦同學,關于你的舍友……” “萬老師?!睍r亦截住他,“我會和舍友好好相處的?!?/br> “好好相處要建立在互相了解上?!比f老師擺擺手,繼續耐心地跟他說,“林間同學性格很好,不打架,不和同學鬧矛盾,就是有點啰嗦?!?/br> 萬老師話頭頓了下,看著仿佛忽然精神了的學生:“怎么了?” 時亦:“……沒事?!?/br> 老萬放心了,放手讓他自己去了宿舍樓。 返校的學生不多,手續都辦得挺利索,核對過身份就發了統一的宿舍用具,附帶了張印著一寸照片的門禁卡。 他們這屆高二不分班,學生間基本都認識,隔了一個暑假沒見,正熱熱鬧鬧地到處串寢室打招呼。 時亦拎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上樓,有點兒費勁地摸出鑰匙開門的時候,還能聽見走廊里的喧鬧聲。 屋里沒人,他那個新舍友估計還沒賠完籃筐,不在宿舍。 寢室布局很寬敞,上床下桌,兩張床擺成了個斜對角。另一張床已經收拾好了,架子上放了摞書,被子在床頭,工工整整疊了個豆腐塊。 空調一直沒關,冷氣開得挺足。 時亦扔下大概是裝了一個銀河系的行李,踩著梯子爬到上鋪,草草把褥子床單將就著鋪好,仰面倒在床上。 鼻梁硌得生疼,他隨手摘了眼鏡,擱在床頭。 可能是一直憋著股勁,直到躺在新宿舍的床上,這些天的疲憊跟倦意才一股腦涌上來,徹底把他裹了個嚴實。 時亦屈起手臂,遮著眼睛躺了一會兒,終于把那個憋住了的激靈給打了出來。 能讓老萬覺得啰嗦。 他在來之前,居然一度還認為就是換個學校,能有什么可怕的。 太天真了。 大概是確實累過了頭,爬上來的時候腦子都是空白的,除了迫不及待地想找個安穩地方躺下就沒有別的念頭。 時亦躺了一會兒,才意識自己上來的有點急。 別的也就算了,藥還在行李箱里,忘了一塊兒帶上來。 時亦扶著床欄,往下看了一眼。 從初中開始,他在睡覺這件事上就有些不大不小的問題,尤其換了陌生的環境,基本別想順利合眼。 程航覺得他這樣不行,試了挺多辦法,最后好不容易才把他能睡覺的地方又加了個心理咨詢室。 再下去一趟實在太折騰,時亦側了側身,翻了個身對著墻,閉著眼睛摸過耳機。 …… 程航接到電話的時候,甚至還有點兒難以置信:“祖宗,你就為這個給我打了個電話?” 時亦其實就是想找個熟人說說話,聞言抬手遮了下有點晃眼睛的光:“那掛了?!?/br> “別別別?!背毯胶貌蝗菀撞疟凰麖暮诿麊卫锢貋?,非常珍惜,“我可以請假買張火車票,到你們宿舍,幫你把藥從你床邊的行李箱里拿出來,給你送到上鋪去?!?/br> 時亦:“……” 程航覺得這段沉默傳遞了患者包括不屑、不信、不想繼續跟他扯淡在內的一系列十分豐富的情緒。 “沒辦法,心理醫生也不是萬能的?!?/br> 程航的話還有點吊兒郎當,語氣卻已經認真下來:“時亦,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但我不知道你過去到底遇到了什么,也沒辦法給現在的你實際有效的幫助?!?/br> 程航:“打個比方,你這個情況,一個熱心體貼的舍友作用可能都比我這個心理醫生大?!?/br> 時亦現在聽見舍友兩個字就一陣頭疼:“換個比方?!?/br> “???”程航好不容易認真一次,猝不及防被他打斷,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為什么???” 時亦按了按太陽xue,沒等跟他解釋,走廊里忽然響起了亂七八糟的跑動聲。 鑰匙的響動從門外傳進來。 下一秒,太陽底下曬出來的熱氣已經涌進了寢室。 進來的人不光一個。 看起來還挺熟,有的抻椅子坐下,有的從飲水機咕咚咕咚接水喝,還有人往桌子上蹦,對著空調的出風口捕捉那一點兒涼氣。 估計是那時候打籃球的那群人。 時亦聽見他們有人管開門的那個叫“間哥”,還隱約聽出了幾個吳濤、李磊之類的名字。 腦子困得轉不動,剩下的太亂,實在聽不清。 “打個招呼,叫他們安靜點兒?” 鬧得厲害,程航這邊都能聽得見,在耳機里積極地給他出主意:“你的新定位不是書呆子嗎?可以說自己要學習,順便給新同學們補補課,就當排練了?!?/br> 時亦就想在這個地方混過兩年,不太有和新同學交流的欲望,枕著胳膊沒理他。 程航習慣了他不說話,繼續出主意:“或者兇一點,摔個東西叫他們滾出去。當刺頭也挺好,刺頭不挨欺負……” 時亦閉上眼睛。 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等這群人聊完天出門。 電話沒掛斷,耳機里還在沒完沒了地廢話。時亦不方便摸手機,闔著眼,繼續一點一滴地積攢睡意。 程航自己給自己說得挺帶勁,一路展望到兩方校霸振臂一呼決戰河高的時候,地上的人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寢室里好像多了個人。 “別說話?!绷珠g放下外套,順手按下來一個坐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的,往對面床上看了看。 老萬說給他找了個新舍友,當時掉得太快沒看清,隱約掃見了一眼。 看著弱不禁風,背著個沉甸甸的書包,戴眼鏡。 挺老實。 像個書呆子。 不太清楚不能說話到什么地步,被他按在桌面上閉嘴的男生搖搖晃晃伸出只手,摸了筆在紙上寫:間哥,我想喝水。 林間皺了下眉,把筆薅過來:喝屁,人睡覺呢。 林間:外頭等著。 一群人躡手躡腳魚貫出了寢室,老老實實蹲到門外,順便虛掩上了門。 最后個頭瘦小的男生特意在關門前探進來半個身子,打著手勢示意他把眼鏡戴回去,努力做口型:“間哥,和氣,友善,友善——” 林間忍不住揉了下額頭:“……” 時亦背著床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覺得身后忽然安靜下來。 腳步比之前輕了不止一個分貝,一個接一個,靜悄悄出了門。 屋子里悉悉索索響了一陣。 聲音挺輕,剩下的人來回走了兩趟,估計是拿了什么東西。 隔了一陣,時亦的床沿被輕輕拍了拍。 再裝也裝不下去,時亦吸了口氣,撐著胳膊,摘下一側耳機轉身。 林間扶了下鼻梁上架著的眼鏡,順便體貼地一伸胳膊,幫他把擱在床頭的眼鏡也遞到手里,笑了笑。 …… 在接下來的相當長一段時間,每次被同桌和舍友煩到想半夜往對方臉上畫個貓的時候,時亦都無數次捫心自問過當初的這個場景。 就應該假裝睡著了。 睡死過去,怎么晃都晃不醒。 哪怕床被邊上拽著欄桿引體向上的人壓翻了都不會睜眼看一眼那種。 時亦戴上眼鏡。 本來也根本不近視,眼鏡摘了就扔在邊上,鏡片上還有灰沒擦。 光線從窗外斜斜透進宿舍,劣質的塑料鏡片馬上晃出一片光暈。 他那個挺沉的舍友就站在床邊。 男孩子肩寬腿長,長相是很有說服力的友好親和,眼睛在陽光底下,顯出點偏暖的琥珀色:“時亦同學?你好,我是林間?!?/br> 第5章 時亦看了一會兒他朝自己伸著的那只手,沒動。 其實挺多時候,不光是他爸,時亦自己都覺得自己算是破事兒挺多那種。 不說話,不好相處,東西不讓動,換地兒就睡不著覺,還不讓人碰。 看著就不招人待見。 也不是沒改過。這事程航比別人都有發言權,都過去半年多了,半吊子心理醫生還對當初跟自己握了個手就扎進洗手間二十分鐘的祖宗記憶猶新。 每次提起來都能念叨半天。 特別受傷,特別影響職業自信,看起來還特別想跟他要點兒精神損失費。 時亦嘆了口氣,落下視線。 沒等他再試圖克服障礙握一握手,身體的不適就比意識先反應了上來。 悶,喘不上氣。 堵在胸口的東西又開始往上頂。 他沒說話,閉上眼睛壓了壓,想著怎么把這事盡量不那么像挑釁地岔過去。 林間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