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進去后卻不忙著走,站在影壁下耐心等著。 公仲嫵并不多嘴亂問什么,乖乖立在歲行云身旁,牽緊弟弟的手,垂眸目不斜視。 而公仲茂則左顧右盼,好奇看著府中來來往往的將領與兵卒們,一對兒圓溜溜的大眼睛簡直忙不過來。 軍尉府的人都認識歲行云,陸續過到影壁前來向她執禮問安。歲行云一一應下,偶爾談笑自若地與人閑話幾句。 未幾,先前的門口衛兵匆匆而來,在歲行云跟前站定。 “歲都司……”他看了公仲嫵兩姐弟一眼,似是不知能不能當著他倆的面說。 歲行云笑笑:“無妨的,說吧?!?/br> “那女子名喚歲容茵,原是東城閔老爺去年納的小妾?!毙l兵似有些忐忑。 歲行云淡淡頷首:“這我知道。你就告訴我,她為何會來投軍?” 自從容茵貪墨了她半包火齊珠那時起,在她心中,二人之間過往的情分就已了結,再相逢時連寒暄都不必。 之所以會讓衛兵去打聽一下她投軍的緣由,不過是好奇而已。 “閔老爺半年前急病過世,現今是他的長子閔濤掌家。因郡府新政有令,家中若有一人投了軍籍,便可免兩年田賦,于是閔濤便將父親生前納的幾位小妾都打發了來?!毙l兵吃不準外頭那位姓歲的女子與眼前歲都司有何干系,便盡量斟酌著用詞。 歲行云聽完,平靜道:“知道了?!?/br> 對于容茵落得這般處境,她心中有些可惜,卻并不如何憐憫,更不打算以德報怨。 一年前是容茵自作聰明地選擇了走捷徑,如今不過是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與人無尤。 無論哪輩子的歲行云都愿以誠待人,可一旦被辜負,她是絕不會再給對方第二次機會的。 衛兵殷勤詢問:“今次主持募兵事宜的是衛朔望將軍。衛將軍方才說,他并不打算收下此人,都司可要我遞話給衛將軍,對她關照一二?” “不必,就按衛將軍的意思辦,”歲行云風輕云淡地笑笑,對衛兵頷首道,“你忙去吧?!?/br> 容茵做過什么,除了歲行云外,整個屏城也就是衛令悅最清楚??磥硇l令悅早就對衛朔望提過? 歲行云唇畔笑意漸深,心道,這對夫婦怕不是假戲真做了? ***** 向葉冉簡單回稟了團山屯軍目前存在的問題,及粗略的應對之法后,歲行云無事一身輕,便領著公仲家兩姐弟上街玩兒去了。 原本說好是要去南市聽書,可公仲茂這小蘿卜糕沿路見著什么新鮮,是個賣吃食的攤子就要眼巴巴湊上去,公仲嫵根本彈壓不住。 其實公仲茂貴為宜陽君之子,什么好東西沒吃過?只是以往在宜陽養得嬌貴,從無機會涉足熱鬧市井,便起了人來瘋。 小孩子天性好奇心重,難得沒有父母兄長在旁約束,jiejie又是個溫柔綿軟的紙老虎,他自是歡騰得像老鼠掉進油罐子。 歲行云自己就是個貪吃嘴,這點上倒也與這小蘿卜糕很合得來。 于是公仲嫵半是頭疼半是好笑地跟著他倆,一路從長街頭吃到長街尾。 待到公仲茂已吃得小肚兒圓圓,天色已不早,歲行云與公仲嫵一合計,就決定還是打道回府得了。 哪知公仲茂又瞧見個賣漿果小面人的攤子,頓時眼睛瞪得溜溜圓:“六表嫂,我想……” 公仲嫵倒吸一口涼氣:“茂弟,你不能再想了。仔細撐破肚皮!” 歲行云深以為然:“吃多了積食,你晚上要睡不著的?!?/br> 公仲茂怒目:“睡得著!若不給吃,我就要……我就要生氣了!” “呵,你還挺橫?你氣到頭發豎起來我也不給買,”歲行云乜他一眼,“小表妹,咱們走了,不管他?!?/br> 說著就牽起公仲嫵的手,作勢要走。 公仲茂見她不吃這套,眼珠骨碌碌一轉,立刻換了副甜甜軟軟的嘴臉,撲上來巴住了歲行云的腿。 “阿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呀!” 一邊奶聲奶氣輕嚷哀求,一邊還拿小胖臉在她身上蹭來磨去。 歲行云最招架不住有人對她撒嬌,不多會兒就鐵石心腸化為繞指柔:“好好好。說好的,就一個???” ***** 公仲茂吃得過飽,又難得走了許多路,很快便昏昏欲睡,是被歲行云抱著回去的。 公仲嫵歉意地跟在旁,低聲道:“茂弟纏人,給阿嫂添麻煩了?!?/br> “不麻煩。這小孩兒還挺好養,什么都吃?!睔q行云笑道。 “他看著不大點兒,挺沉的,”公仲嫵不安地絞著衣角,眉心輕蹙,“若不,我來抱一段吧?” 歲行云笑覷她纖細的胳膊:“還是我抱吧?!?/br> 早上出門時公仲嫵本是要帶侍女的,可歲行云一向不喜被人前呼后擁,便叫她將侍女留在府中了。 公仲嫵弱質纖纖的,逛了大半天下來,此時已累得個粉頰緋紅,再抱著這沉甸甸的小蘿卜糕,只怕走不了多遠就要手腳發軟。 公仲嫵沒再堅持,赧然抿唇跟著。 又走出一小段路后,她目光向下,再度小聲啟口:“阿嫂,你……你能不能與表兄說說,若我父親要他……要他……” 吞吞吐吐,面紅耳赤,最終還是沒能將話說完整。 歲行云小心地將公仲茂的腦袋挪到自己另一側肩膀,以便毫無阻礙地看清這姑娘的神情。 “眼下沒旁人,有什么話你盡管直說,別怕?!?/br> 她溫和的鼓勵多少給了公仲嫵勇氣,她豁出去了一般,抬起濕潤的烏眸,懇切看向歲行云:“父親讓我過來,其實是想叫我、叫我與表兄熟稔親近一些的!” 對于公仲廉的這層意圖,李恪昭一早就看穿,歲行云自也明白。 但她并未貿然接話,只是笑笑:“自家親人,熟稔親近些原是該的?!?/br>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公仲嫵連連搖頭,眼中浮起了淚,“父親是想讓我……與表兄結成親事?!?/br> “你自己怎么想?”歲行云察言觀色,已大致能明白她是不愿的,但還是謹慎確認一下。 公仲嫵輕咬下唇,重重搖頭,眼淚落了下來。 “你不愿?能讓我知道緣由么?”歲行云騰出一手來替她擦了淚。 她立時垂下頭去,漲紅了臉,卻不肯說話。 歲行云恍然大悟:“心中有人了?” 走了五六步后,公仲嫵才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明白了?!睔q行云笑著點點頭,卻也不說是否答應幫忙。 小姑娘等了半晌不得她回話,心中起急,猛地抬頭看向她:“阿嫂能、能幫我同表兄說說么?若我父親提了,求他、求他不要答應!” ***** 入夜躺在被中,歲行云笑出了聲。 黑暗中,昏昏欲睡的李恪昭被她突兀的笑聲惹得毛骨悚然。 “你是睡不著,還是睡著了發夢?” 歲行云輕踹他一腳,樂不可支地滾進他懷中:“你可真慘,小表妹瞧不上你?!?/br> “哦,多謝她?!崩钽≌褤Ьo她,將臉埋在她鬢邊,倦聲嘟囔。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你舅父堅持要聯姻,你待如何?”歲行云好奇地問。 雖對權利博弈中的許多事霧里看花,但歲行云至少懂得人情世故。 在過往許多年里,真正出錢出人鼎力支持過李恪昭的,其實也就只有他舅父公仲廉一人而已。 認真算來,如今李恪昭身邊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們,諸如衛朔望、司金枝、葉明秀等,以及當初為護他歸來而浴血身死的那些人,最初皆出自宜陽君府。 可以說,若無公仲廉護持,任李恪昭智計通天也未必能活著走到今日地步。 若公仲廉非得以聯姻關系鞏固甥舅間的利益同盟,李恪昭寸步不讓,于情于理似乎都會讓公仲廉下不來臺。 況且,若無公仲廉亮明立場帶頭支持,李恪昭的繼任儲君之路只怕會平白多出很大阻力。 對此,李恪昭卻道:“舅父的護持之情,將來我自會回報。至于旁的事,我并未指望得他助力?!?/br> “為什么?有他助力,你會容易許多?!睔q行云純是就事論事。 三公子、五公子都有舅家兩名立場的支持,如今李恪昭在繼任儲君之位上已顯勢單力薄。他就這么有把握? 李恪昭在她耳邊蹭了蹭,沉沉低道:“衛朔望的恩師是誰,你還記得么?” 歲行云懵了片刻,倏地驚訝瞠目,張口結舌。 去年剛到屏城沒多久,李恪昭就告訴過她,衛朔望的啟蒙恩師,是王叔李晏清。 做為當今縉王的親弟弟,不到萬不得已時,李晏清根本沒必要在繼任儲君之事上站隊。 畢竟他姓李,不管是三公子、五公子還是李恪昭中的誰最后得登大位,他王叔之位都巋然不動,所以沒必要站隊得罪人。 黑暗中,李恪昭緩聲道:“君父忌憚外戚已久,這幾十年已陸續通過許多事在循序漸進削減外戚實權。真到關鍵時刻,誰家舅父說話的分量都不如王叔。雖他與我們兄弟哪個都不親近,但唯有我最清楚他期望什么樣的新君?!?/br> 至于如何得知的,自然是通過當年還叫飛星的那個小眼線。 “所以,當年你將衛朔望送到他門下拜師受教時,已在為了今日布局了?”歲行云嗓音有些顫抖。 “嗯?!?/br> “你怎知太子一定會……不好?”歲行云咽了咽口水。 “他是早產,先天不足,從小身子骨就差。不過那時我也就是心懷僥幸,賭一把而已?!?/br> 現今的局面證明了他運氣不錯,賭對了。 歲行云久久不言,李恪昭的睡意便漸漸卷土重來,氣息緩緩平穩。 在他將睡未睡之際,歲行云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顫顫以指戳了戳他的肩。 “又怎么了?”再度被迫清醒的李恪昭難受地哀嚎一聲,不知該捏碎她還是該親死她。 “最后一個問題,”歲行云閉目,輕聲問,“若我沒算錯,那年你才……” “十歲。唔,好像是早慧了些?!崩钽≌燕止疽宦?,整張臉埋進她發中。 沉默良久后,歲行云瞪著滿目漆黑,喃喃道:“李恪昭,你不是人。怕是千年狐貍成的精?!?/br> 三度被吵醒的李恪昭終于忍無可忍,一個翻身便與她成交疊之姿,被中的手也不安分,熟門熟路地游走起來。 “你不是說……今日很乏了?”歲行云艱難克制著顫音,“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