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飛星使勁點頭:“更古怪的是,國都尉管儀梁民生事務,暗地里是卓嘯黨羽;儀梁城中衛負責王城衛戍,乃蔡王心腹?!?/br> 近來蔡王與卓嘯之間的暗戰日漸激烈,這會兒麾下兩路人馬卻忽地聯手,讓人霧里看花,摸不透此事背后究竟有何陷阱。 歲行云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斜睨飛星:“昨日已被搜的屋宅中,可包括薛國質子府?四方令可曾出面?” 異國質子身份微妙,如當地官差尋常查案,需例行挨家搜宅,按理該有負責質子們日常事務的四方令指派官員在場協調,以免出現不必要的誤會與沖突。 “薛國質子府離東門那樣近,自是被搜了。但很怪,竟是入夜宵禁后才搜到薛國質子府的?!憋w星回她意有所指地一挑眉。 薛國公子數月前鬧出了“將自家二夫人送進府中任人糟蹋,又將其殘忍枉殺”的丑聞后,正等著他父王派的兄弟來換走他,自不會在府中搞幺蛾子,想也搜不出什么來。 “但蔡王此行西山大營,薛國公子亦在受邀之列,這幾日府上臨時主事的自是薛夫人。如此,官差與城中衛入夜登門搜宅,于情于理就十分唐突,四方令那頭卻毫無動靜,今早才姍姍登門向薛夫人告罪?!?/br> “離薛國質子府最近的王室宗親是哪家?也沒管?”歲行云眉心凝緊。 飛星對城中布局了如指掌,脫口道:“成侯田之勤家。充耳不聞,閉門未出?!?/br> 各國質子府鄰近都會有一戶王室宗親,初衷是需他們替蔡王對各家質子府進行外圍監控。只是尋常無大事,王室宗親們也懶得沾染是非,通常不太將此事放在心上。 歲行云若有所思地進了西院,在飛星的協助下迅速安排完今日訓練,兩人又湊到廊下嘀咕。 “估計今晚就輪到咱們了,”飛星憂心忡忡道,“咱們前街的蔡王伯田之道多半也會裝聾作啞?!?/br> “咱們與薛公子府不同,無論是蔡王與卓嘯哪一方想搞鬼,都絕不能讓人搜宅?!睔q行云望著場中揮汗如雨專心訓練的伙伴們,已有決斷。 飛星當然知不能讓人搜宅,可他有些猶豫:“若對方強闖,咱們能直接上手動刀兵?” 光憑飛星與十二衛,若豁出去殊死抵擋,守住這座宅邸到大后天李恪昭回城,是可以做到的。 但問題在于,若真與國都尉及城中衛正面沖突,李恪昭將很難收場。最后不但依然難逃被搜宅的命運,還會因此授卓嘯以柄,同時也會失去蔡王的庇護。 “放心,無論攻防,打頭陣我最擅長,”歲行云雙手環胸,歪頭笑覷飛星,“縉公子妻歲姬是個混不吝的潑婦,全儀梁城都知道?!?/br> 飛星瞠目,繼而仰天大笑:“忘了這茬了!” 歲行云招招手,喚來明秀,言簡意賅說明府中今夜即將面臨的危機,接著便有條不紊地做出部署。 “飛星,稍后帶明秀速去黑市買一整車桐油,避人耳目藏到前街蔡王伯田之道的府門附近。然后明秀就地匿跡藏身,入夜后等飛星消息?!?/br> 明秀身形較為嬌小些,又靈巧,藏身容易。 且她醫家弟子出身,以往常隨老大夫出門采買藥材,算是府中奴籍者里為數不多善于外人交流的了。 若中途被路人發覺,歲行云相信她有法子編瞎話糊弄過去。 明秀茫然道:“我藏身守著桐油,要做什么?” “若搜宅之人登門,蔡王伯田之道欲學成侯對薛公子府那般裝聾作啞,咱們就靠這桐油逼他過來,”飛星拊掌,笑指歲行云,“你夠狠?!?/br> “大兄弟不錯嘛,”歲行云也回指他,笑著輕夾眼尾飛了個眼兒,“一點就透?!?/br> 飛星是“透”了,明秀卻懵得個云山霧罩:“如何逼他過來?” 歲行云冷森森一勾唇:“在他府門口潑油點火,不信他沉得住氣不過來興師問罪!” 只要田之道來了,事情他不管也得管。 在明秀駭然瞠目中,歲行云忽地想起一事,趕忙收了氣勢,殷切叮囑:“千萬注意分寸,可別當真將他家燒了??!潑門口地上就行,最多臺階上也潑點,再往上就不成了。記住了嗎?到時飛星會趕來幫你,不用怕?!?/br> 明秀使勁點頭,猛地挺直了腰身:“我不怕!” 歲行云放下心,這才接著道:“飛星,讓十二衛暗哨布防,將院墻上所有能用的防御機括全都開啟待命。屆時我會先將對方攔在府門口,若對方執意強闖,十二衛聽我號令,對地不對人冷箭威懾?!?/br> 飛星頷首記下,問道:“若田之道被火燒府門都不來,或對方不畏冷箭威懾呢?” “那我只能說對方有人占我便宜,”歲行云輕聲笑道,“然后,殺一儆百?!?/br> 未必會走到這步,但兵家弟子出手前必先謀定后招,這是她的習慣。 “若連殺一儆百都擋不住他們強闖的步伐,那我與十二衛就得正式開打,等公子回來焦頭爛額收拾殘局了?!?/br> 飛星笑著伸出拳頭。 歲行云目視前方還在刻苦訓練的眾人,側手出拳與他行了觸拳禮。 兩人等了片刻,齊齊瞪向明秀。 明秀如夢初醒,“哦”了一聲,忙不迭也將自己的拳頭遞上去。嘴里沒防備,怔怔脫口:“你倆,好配啊?!?/br> 歲行云與飛星愣愣對望一眼,各自后退半步,異口同聲嫌棄道:“呸?!?/br> 第36章 五月初二夜, 亥時人定, 萬籟俱寂。 嚴陣以待的縉質子府尚未等來登門搜宅, 倒是先等來了三位身份不明的黑衣蒙面人。 他們實在很不走運, 也實在是低估了縉質子府的防御, 還未上墻就被十二衛分別一箭洞穿左腿,齊刷刷跌在墻外嗷嗷叫。 飛星湊到其中一人身邊, 以腳尖踢了踢他腿上的箭羽,在他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蹲下,疑惑撓頭:“你們幾個什么玩意兒?干嘛來的?” 歲行云也是不解,跟著蹲下, 一把扯開那人蒙面的黑布:“問你話呢?!?/br> 那人痛得五官猙獰, 答話卻很干脆:“國都尉緝拿的采花賊, 還能是干嘛來的?官府懸賞五十金呢?!?/br> 這年頭,采花賊都如此囂張的?非但自報來路,還巴望著被送官? 歲行云與飛星皆未料到這一出,面面相覷。 歲行云蹙眉, 看著飛星將他們的蒙面黑布一一扯開。 前兩個都是生面孔, 但第三位左鼻翼處有粒蒼蠅大小的痦子, 這人飛星可就面熟了。 “喲, 我可見過你。國相之孫齊文周的隨護。怎的改行做起采花賊來了?” 那人倏地一驚,面色慘白。 飛星眼底爍了爍, 拍拍手站起來, 湊到歲行云身邊, 輕聲道:“我知道他們想做什么了?!?/br> 歲行云茫然指指自己:“沖我來的?” “本該是蔡王與卓嘯之間的角力, 齊文周大概是渾水摸魚,對你賊心不死呢,”飛星心中已大致有數,從容許多,“還記得春日里坊間曾有‘縉公子妻歲姬悍妒’的傳言么?” “有點印象。后來出了薛公子二夫人那樁事,閑人們才忘了我這茬,”歲行云單手叉腰,若有所思地皺緊了眉頭,“齊文周?他做什么總跟我過不去?” “他哪是想跟你過不去?分明是想跟你‘過去下’,”飛星嗤之以鼻,“那時他讓人推波助瀾毀你名聲,無非就是想讓公子在眾口鑠金之下,因顏面有損而對你心生厭棄,盼著你被休棄趕出府呢。屆時你走投無路,他再出面一番關懷,你不就成他囊中物了?” 歲行云實在不明白齊文周那人在想什么。 當初他與家中長輩同上希夷山,本是要向原本的歲十三完成“請期之禮”。 卻耐不住水性楊花的狗德行,被她的堂妹歲敏暗中勾搭上,還被“捉jian在床”,臨到頭改娶了歲敏,還逼得歲氏族長不得不以八字并不相合的歲十三來應許李恪昭這門婚約。 過后卻又頻頻生事,想讓重新將歲十三收入囊中?這人什么毛??? “你的意思是,這三人是齊文周故技重施?”歲行云道。 飛星點頭:“八成是。我估摸著,他是想趁搜宅的人上門時讓這三人被生擒。如此一來,或許明日城中就會有‘縉夫人被污清白’的消息流傳了?!?/br> “呵,王八蛋齊文周,”歲行云咬牙冷笑,“那看來,今夜蔡王伯非來不可,否則我就是長了十張嘴也說不清?!?/br> “這三人先交給十二衛,搜宅之人想必很快就到,你去府門前頂一陣,”飛星自也想到了這層,急急道,“我這就去與明秀一道將蔡王伯田之道給你燒過來?!?/br> 歲行云瞥了瞥地上三人,口中沒好氣地沖飛星笑罵:“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叫給我‘燒’過來?我是升天了么?!” 語畢轉身,匆匆往府門前去準備“迎客”。 待她走遠,飛星立刻發出鳥語哨,墻角樹梢上立刻有十二衛之一的伏虎蹁躚而下。 “讓他們說不出話,寫不了字,但得活著?!憋w星交代完便大步狂奔。 伏虎對著他的背影翻出一對極其醒目的白眼:“你直說毒啞、挑手筋不就完了?” 飛星頭也不回道:“你星哥好歹也是讀過點書的人,豈會說出如此殘忍的話?” “呸。讀過點書就學會人模狗樣了?!狈⑾訔壱贿?,轉而對地上驚恐絕望的三人笑咧出森森白牙。 “大家各為其主,自當各安天命。對不住了啊?!?/br> ***** 亥時過半,歲行云負手立于縉質子府門口,俯瞰著門前石階之下。 那里烏泱泱站著城中衛武卒與國都尉官差合計約五十人,最前的兩人分別是一位身著甲胄的城中衛十夫長、一位國都尉捕頭。 那位城中衛十夫長執戈行了武官禮:“末將田昌宗,此次協理國都尉府全程搜宅緝賊之事,還行縉夫人予個方便?!?/br> 城中衛乃蔡王心腹勢力,田姓又是蔡國國姓,想來這田昌宗該是與王室沾親的貴胄子弟。 “田將軍理當知曉,我家夫君隨王駕前往西山大營,近幾日府中只我一介婦人,”歲行云并不給他面子,一口回絕,“諸位入夜登門,實在多有不便?!?/br> 眼見田昌宗吃了閉門羹,一旁的國都尉捕頭執禮登場:“縉夫人恐有所誤會。此次全城搜宅實為緝賊,各家府邸皆在搜查之列。昨夜已搜過薛國質子府,薛夫人……” “薛夫人之所以稀里糊涂任你們拿捏,是因她并非蔡人,吃虧在不懂蔡國官員行事是有法度綱紀要循的!”歲行云揚聲打斷,強硬而不失理據。 “若諸位當真查案所需,請于明日天亮后,由四方令指定官員陪同,持蓋有國都尉府官印的海捕文書前來,屆時我必灑掃恭迎?!?/br> 她雖不清楚這些人真正的圖謀,但她幾乎可以篤定他們拿不出海捕文書,否則也不必非得等到入夜才登門。 “縉夫人!”田昌宗怒聲喝道,“那賊人已在城中犯案數起,事急從權,諸項官樣文書容后自會補上,還請夫人莫要固執。搜宅雖對各家貴人們有所冒犯,卻也是為確保貴人們的安全與清譽!” 歲行云皮笑rou不笑的哼道:“說句難聽的,我這府門固若金湯,便是你們硬闖也進之不得,何況區區賊盜?” 可以想見,昨夜薛夫人就是在這種環環相扣的攻勢下讓步的。 先搬出國姓子弟攪渾水,再由國都尉府官差敲邊鼓,最后危言聳聽予以恐嚇,薛夫人就算心中惱怒于他們在禮儀規程上的冒犯與疏失,為了自身安危與名聲也不得不忍氣開門。 可惜歲行云并非薛夫人。 昨夜在薛夫人那里一切順利的手段,此刻到縉夫人面前就不好使了,這讓田昌宗有些惱羞成怒。 “縉夫人話說得倒是硬氣,且讓末將前來領教!” 他大約以為歲行云不過虛張聲勢,絕不敢當真有所動作,于是執戈躍上臺階。 歲行云眸色寒凝,抬手一揮,郎朗聲利落令下:“放箭!” 墻頭箭雨應聲而下,頃刻間密密匝匝射向石階,驚得田昌宗踉蹌后躍。 “敢不敢殺人不好說,反正我曾當著王君欽使的面殺過雞,”歲行云眉目凜凜,直視著他不可思議的目光,“田將軍先緩口氣定定神,稍后我自會給您個說法?!?/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