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第129章 沈瀠一行人到了大同附近,卻沒有進城,而是直接去往西北軍的軍營。大同如今是霍平的天下,雖然霍太后看似倒了,霍家也收斂了很多,但霍平是皇帝的耳目,被他知道行蹤,很快便會傳到宮里去。 王氏比他們先到,已經被喬叔安置到妥善的地方去了。她一個老婦人,不出來添亂已經是幫裴延的忙。 軍營附近有軍眷所住的村落,這些人是軍籍,家里條件都比較簡陋。沈瀠讓易姑姑抱著定哥兒在一戶人家稍事休息,自己則換了身男裝,跟著裴延去軍營。 軍營本來不能讓女子出入,但眼下是非常時期,裴延只能破例。 裴延帶著沈瀠一路進了帥帳,把得力的幾個大將和謝云朗全都叫了過來。謝云朗一直在軍中坐鎮,關注著朝中的動向?;噬吓沙霭霐稻┬l追擊韃靼大軍的事情,他們都已經知道了,這幾日私下也在討論。沒想到這當兒,裴延回來了。 他進了帥帳,看到沈瀠跟裴延正在說話。她換了身男裝,像當初初到西北時一樣。只不過眉眼之間那種冷淡和青澀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柔和堅毅。從前她身居長信宮的時候,兩個人之間見的次數反而少,就算見到了,也是隔著人山人海,他幾乎都要忘記她的長相了。 如今這個沈瀠,算是給了他新的認識。原來那個驕縱的安國公之女,端莊賢惠的皇后,可能都不是她的真面目?;蕦m其實折斷了她的翅膀,她生來適合到更廣闊的天地中去。 好比現在身在這軍營中,跟裴延討論家國大事,也沒有絲毫的怯弱。 聽到衛兵的通報,沈瀠抬起眼眸,看到穿著甲的謝云朗,微微點頭致意。她沒有從前那么避諱,因為裴延知道了她的身份,不會再懷疑她跟謝云朗之間有私。誰沒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候呢?她現在看謝云朗,并不是看什么謝家子弟,名滿京城的才子,而是一個故友,以及現在可以并肩作戰的戰友。 這幾人都見過沈瀠,看她出現在軍營里,還有些驚訝。裴延說道:“如今大同城不好進,我把夫人和孩兒暫時安置在附近的村子里。她對京中的事情熟悉,來這里也好幫忙出謀劃策,大家不必避讓?!?/br> 眾人這才知道裴延已經當了父親,紛紛恭喜他。只不過這女子本只是個妾室,怎么搖身一變成為夫人了?大伙也沒深究這個稱呼,只道有空去看看小公子,再送上一份賀禮。 裴延一一抬手謝過,對幾人說道:“現在想必皇上出兵韃靼的事情,諸位都知道了?!?/br> 陳遠凝重地點了點頭:“這幾日弟兄們都在談論此事。我們跟韃靼作戰多年,最是清楚。本來韃靼這次出兵就不是要侵占大業的領土,而是皇上慢待韃靼的使臣,甚至將四皇子扣在天牢里。人家也是被欺負得沒辦法了,才要出兵??椿噬系臉幼?,是要打到王庭去?” 常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打就打唄!就京衛那些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家伙,最后還是要我們西北軍擦屁股,你們信不信?到時侯爺再帶我們打個大勝仗!” 軍帳里頭安靜了一瞬,明白的人自然諱莫如深,不明白的人也鬧不清楚狀況。 “皇帝要殺我?!迸嵫悠届o地說道。 “啥?”常海蹦了起來,“他瘋了吧?殺了侯爺,誰給他保衛邊疆?” “這其中的內情說來復雜。不瞞幾位,若皇帝執意殺我,我不打算坐以待斃,你們可愿意隨我起事?”裴延問道。 帳中的幾人面面相覷,有點沒有反應過來,裴延在說造反的大事。過了會兒,陳遠道:“我們是侯爺帶著起來的,與侯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無論侯爺要做什么,我陳遠都跟定您了!” 剩下的幾人也紛紛振臂呼應,只有謝云朗沒有說話。 裴延起身抱拳道:“多謝幾位抬愛,我并非有野心,貪戀權位之人,今日所為,情非得已。但大家放心,我也不會讓兄弟們枉送性命,且看皇帝下一步如何做。諸位出去以后,照常cao練即可。謝參軍留下?!?/br> 陳遠等人知道他有話要跟謝云朗單獨說,紛紛告退。 等賬內只剩下裴延,沈瀠和謝云朗三人的時候,裴延問謝云朗:“謝參軍從進來開始就一直沒有說話。難道是有什么顧慮?” 謝云朗看了沈瀠一眼,他本是極出眾的相貌,帶著份世家子弟的高雅和云淡風輕。如今身上穿著簡甲,逼出了幾分英氣,更顯得人中龍鳳。謝家子弟本就多才俊,謝云朗不愧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覺得,他們公然在這里討論怎么反皇帝,還是要顧慮沈瀠的心情。她那樣的身份,卷在這樣的事情里,終歸尷尬。 沈瀠似乎知道謝云朗所想,輕語道:“大人不必有顧忌。我同侯爺一樣,已經下定決心?!?/br> 謝云朗這才開口:“依我所見,皇上這回讓半數京衛直逼漠北,一是為了對付韃靼,還有防備西北軍的意思。侯爺請看輿圖?!彼锨?,站在桌子前,手指著桌上展開的軍事輿圖,說道:“朝中本來沒有做大戰的準備,糧草和冬衣等供給都不充足,貿然追進韃靼的腹地,京衛可能有覆滅的危險??墒呛顮斂催@幾個衛所,都是早年因為氣候原因荒廢了,但基本防衛的功能還在。如果皇上驅除韃靼后,直接讓京衛駐扎在這附近,與西北軍就會形成對峙的局面?!?/br> “謝大人不妨直說,皇上此舉的意圖是什么?”裴延問道。若論起對皇帝的了解,恐怕沒人比得上與皇室打了百年交道的謝家。 謝云朗接著說道:“侯爺若要舉兵,需要占一個快字。您應當知道,舉國二十三個行省,恐怕多數還是支持皇上,最多是中立不表態。如果京衛擋在這兒,耽誤了您打入京城的時間,到時候等皇上將其他行省的兵力全部調過來,撲滅您這一支西北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br> 裴延凝重地點了點頭。到了這會兒,他才算明白,裴章不是莽撞,而是做了防范的措施。抓不到他,就阻止他。裴章自知裴延善于打戰,西北軍肯定為他所用,硬碰硬可能不是對手,所以就用了這么個拖延的法子。到時候傾舉國之力,還愁對付不了屈屈一支西北軍么? 沈瀠問道:“謝大人有何妙計?” “我這幾日也在想,如果為了爭這個皇位,而要重現當年九王之亂時生靈涂炭的局面,那所作的一切又有何意義?最好的辦法是,能夠逼皇上主動退位?!?/br> “這是不可能的?!鄙驗u脫口而出。 謝云朗下意識地看了裴延一眼,沈瀠的態度難道不會惹得他懷疑?裴延道:“我都知道了?!?/br> 這下換謝云朗震驚了。沈瀠居然把所有事情的事情都告訴了裴延,而裴延也全盤接受了? 像他們這樣年少時代就認識的人,對沈瀠活著,多少抱著再與故人相見的歡喜,不會去深究起死回生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情。而裴延與沈瀠相處的時日實在太短了,過去甚至還是陌生人,他能接受,證明是真的愛她,把她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 謝云朗心中百感交集,有不甘,有懊惱,還有悔恨。沈瀠適時地說道:“侯爺,我跟謝大人去外面單獨說兩句話?!?/br> 裴延自然不會阻止。到了這個時候,他對沈瀠已經沒有任何猜忌和疑慮,他信任她,如同自己。她跟謝云朗之間,從前光明正大,以后自然也不會生出什么齟齬。年少時的交情,就是人生的一個印記。誰沒有過去呢? 沈瀠和謝云朗走到了帳外,天高云淡,校場上在熱火朝天地演練著。沈瀠雙手背在身后,看著地上說道:“坦白說,我一直有個疑問,為何你會幫侯爺,又支持他對抗裴章?以謝家在大業百年的根基來說,你這么做,未免太過冒險?!?/br> 謝云朗抿了下嘴角,她很敏銳。 “還有,你應該知道藍煙的真實身份吧?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就算永王有舊部,也多被裴章清理得差不多了,她如何能夠在短短的時間里,在京城擁有那么大的勢力,甚至都能往內宮塞人?是你一直在幫她,還是有別的人?” “我……你只要知道,我沒有惡意,也想達成您所愿?!敝x云朗避重就輕地說道。 “謝云朗,我不管你或者你們有什么打算。侯爺跟裴章是不一樣的?!鄙驗u踢著腳邊的石子,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他想要的不是權力,也不愿看見很多人死。所以,請留一點余地?!?/br> 謝云朗抱拳,重重作揖:“您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br> 一時無話,沈瀠便徑自回到帳中,裴延還在研究輿圖,拿手指在圖上指指點點。她知道裴延的性子單純,未必能看破這背后的種種蹊蹺。他是個很簡單的人,想要什么便拼盡全力去做,盡最大可能不要連累到無辜的人枉送性命。 所以他不敢輕舉妄動,不敢拿這一幫出生入死的同袍的前程和性命去賭。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裴延問道。 沈瀠坐在一旁,輕松地說道:“我們也沒說什么。侯爺這會兒還是暫時按兵不動,且看看京城中的情況。也許不用大動干戈,便能化解眼下的困局?!?/br> 那個一直隱在背后,策劃這一切的人,也該浮出水面了。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皮、芙汐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inkld 10瓶;我本閑人5瓶;三年夢、彭彭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30章 夜幕降臨,小村莊顯得格外靜謐。 窗外傳來撲簌簌的聲響,裴延睜開眼睛,將手從沈瀠的脖子底下抽出來,緩緩地支起身子。 他將身上的毯子大部分蓋在了沈瀠的身上,套上靴子,又取過衣架上的披風,就出去了。 青峰已經逮了鴿子,貓在屋檐底下,拿了把小米喂它。 他發現裴延站在身后,嚇了一跳,摸著胸口低聲道:“爺,您怎么不出聲???我以為您起不來呢?!?/br> 這個小院子統共就三間草屋,晚上睡眠淺的連隔壁起床上茅廁都知道,裴延那屋里的動靜,青峰自然也能聽得見。 裴延將鴿子拿過來,取下腿上的紙條,看了一遍:京中勿念,穩住西北。 “裴夫人說什么了?”青峰問道。 裴延將紙條揉進掌心里,看了遠處一眼:“他們要行動了?!?/br> “他們?”青峰不解,“京里不就留了裴夫人?” 裴延扯了下嘴角。藍煙一介女流,如何能夠cao起這么大的一盤棋?饒是他再遲鈍也明白,藍煙的背后還有人,這個人的一雙手能夠翻云覆雨,把每個人都算在這個棋局里,絕非等閑之輩。 過往裴延每次與藍煙交涉的時候,發現很多關鍵的決策,藍煙都無法當場給他回復,而是要過幾日才能有結果。這不是去請示后面的那個人,又是什么? 而且藍煙說她被人所救,聯合永王和定王那些人的舊部,重回京城。這里本身就漏洞百出。以裴章的手段,永王和帝王的勢力必定被連根拔起,怎么可能還能支持她在京城里弄出那么個情報四通八達的歌月坊來? 裴延知道自己不過是恰好被他們選中,畢竟扳倒裴章以后,總得有人名正言順地收拾殘局。不管自己是否真的為先帝之子,充其量不過是那股勢力與皇權相爭之中的一粒棋子罷了。 他裝糊涂,就是不想較真。只要能讓他保住想要的東西,他并不介意做這顆棋子。畢竟他沒裴章那么大的野心,要建立什么不世的功勛,作偉大的帝王。他的愿望很簡單,實現自己對沈瀠的諾言,能保家國平安,那就足夠了。 “爺,你在想什么?”青峰問道。 “沒什么?!迸嵫訉η喾逭f道,“明日我要單獨去一個地方,需三五日才能回來,你留下來照顧他們?!?/br> 青峰擔心地說:“您要去哪里?現在邊境的局勢這么緊張,萬一被徐都督和大同知府發現了您的行蹤,那就不好了……您如今不是一個人了?!?/br> 以前裴延也常有在戰前獨自一人去查看邊境防線的情況。不過那個時候他是為了打勝戰,而且他孑然一身,單獨行動更加方便。 裴延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有分寸?!闭f著,就把鴿子塞回了青峰手里,“待會兒給宋遠航和昆侖飛鴿傳書,我有事情交代給他們?!?/br> 青峰尾隨著裴延到了主屋,給他點了盞燭燈,放在簡陋的桌子上。裴延提筆,很快寫好了兩張紙條,交給青峰。希望他能盡綿薄之力吧。他跟裴章不一樣,裴章是要把所有擋路的人都除掉,好確保不會有人威脅自己的地位??稍绞沁@么做,積下的仇怨越多。這世上本來就沒有萬無一失的人。 裴延甚至覺得裴章有些可憐。就這幾日徐器的動向來看,也有著自己的小心思。兄弟,妻子,親信,最后都沒有人全心全意地站在裴章那邊,這何嘗不是種悲涼?但走到這一步,皆因為他的多疑和算計。 于裴延而言,勝負固然重要,生死卻沒那么重要。做人留有余地,才不至于最終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而且裴章到底跟沈瀠夫妻多年,夫妻情分不在,親人的感情猶在。沈瀠未必想看到他死。 裴章向青峰交代好一切,回了房間。他脫下披風掛在衣架上,輕手輕腳地上了床。但身上到底沾了寒氣,一進被窩,沈瀠就感覺到了。她轉過身,睜開迷蒙的眼睛,問道:“怎么起了?是定哥兒醒了嗎?”她作勢要起。 小定哥兒本來跟娘親睡,被親爹無情地趕去了隔壁的房間,只有易姑姑作陪。易姑姑倒也樂得跟可愛的小團子在一起,只不過夜里孩子隔三差五地要喝奶,沈瀠隨時都得過去。 裴延按住她的肩膀道:“沒事,定哥兒沒醒,是我睡不著,出去走了走?!?/br> 沈瀠放下心來,輕靠在裴延的懷里,迷迷糊糊地說道:“你不用擔心,裴章這幾年樹敵不少,很多人想對付他。他應該暫時不會有空閑找我們的麻煩?!?/br> 裴延借著窗外漏進來的幾縷月光,摸著沈瀠烏墨一般的長發:“其實你不恨他,對么?” 他的聲音并不溫柔,因為嗓子受過傷,有種異于常人的沙啞,實在算不上好聽。而且他總能很好地藏住情緒。沈瀠的睡意去了大半,抬眸看著他的眼睛。他的表情很平靜,似乎只是在聊家常,并沒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 “我不恨他?!鄙驗u輕輕地說道,“無愛亦無恨?!?/br> 因為不愛了,所以連恨的必要都沒有。恨是因為刻骨銘心的記憶,因為恨的那個人有著太重要的意義,所以才能主宰另一個人的情緒。 裴延扯了下嘴角,忽然覺得這個問題本來就有些傻。他并不是懷疑沈瀠的感情,他只是想確認,自己剛剛的那個決定對不對。 “睡吧?!迸嵫犹上聛?,閉上眼睛。 沈瀠想了想,還是說道:“但我不想看到他死。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留他和他的妻兒一條生路?他當年派人殺永王和定王,才有今日藍煙來報仇。固然他不死,或許將來也會讓他的孩子來報仇??墒?,我不想你變得跟他一樣,做個雙手染滿鮮血的人?!?/br> 裴延把她輕輕地按在懷里,說道:“我跟他本來就不一樣?!?/br> 他這話,算是做了結語,并不想再深談下去。 沈瀠識趣地不再說。他雖然嘴上說不介意她跟裴章的過往,但這并不意味著心里真的毫不在意。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聰明的女人不適合一再去觸碰那些底線。 她把他冰冷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笑著輕語道:“這樣會暖和得快些。等暖了,就好好睡覺,別再胡思亂想了?!?/br> 裴延的喉結滾動,睜開眼睛,像狼一樣將她壓?。骸盀榉蛴懈玫霓k法,你要不要試試?” “你別鬧,很晚了……”沈瀠嗅到危險的氣息,雙手抵著他的肩膀,別過頭。明明睡前剛剛來過,他真是精力旺盛,她都快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