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當然,這番話李曻也只是心里想想,并未說出口。 靜了片刻,李曻道:“若是我修書一封回京,將事情說明……” 莫塵垚立即道:“不可?!?/br> 一直喝茶不參與討論的溫辛恒,聽到此也不由蹙眉看他。 李曻臉頰微抽:“我修書一封又不會耽誤趕路,怎么還不行呢?” 莫塵垚嘆道:“首先那些難民所謂何事,你我并不清楚,其次,這一路書信會途徑多少人之手,你又能保證吳健不會知曉,又或者不會有人將信件換掉?” “換掉?”李曻冷哼:“待我半年后回京,不是一樣……” 說到此,他忽然頓住。 莫塵垚幽幽道:“李兄也是聰明人,半年后你我即便完成貴縣之命,回京途中又有誰能保證會安然無恙?” 莫塵垚在接到皇令時,便有了心里準備,得罪大俞皇帝的他,縱然完成了任務,想要安穩回京加官進爵?簡直癡人說夢,所以當初他才一定要將溫姝嬋帶上。 然他和溫姝嬋的事,畢竟與李曻無關,這次李曻能來此一遭,也是因為替他求情,說到底,莫塵垚還是有幾分感激的,所以他不想害李曻。 李曻不再言語,而是垂眼看著杯盞中的茶水。 溫辛恒忽然起身,來到莫塵垚身旁坐下,遞給他一個果子道:“垚弟,有件事我想問你?!?/br> 知道他們要談話,李曻便起身去旁屋休息了。 “何事要問,恒哥只管開口?!蹦獕m垚道。 溫辛恒少見的面容嚴肅道:“我雖未出過洛京,可我爹之前與你一道去過魯江,我想,那一路也不會太安穩吧?” 溫辛恒一路很少發表意見,一個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并不是朝中官員,決策之事不該由他來定,還有一個便是他信任這個同他自幼長大,不顧自身安危定要陪溫實誠去魯江的莫塵垚。 可一直到今日,看到外面尸骨累累,城內歌舞升平,而莫塵垚還是無動于衷,溫辛恒終于是忍不住了。 一聲長嘆,莫塵垚道:“恒哥要問什么,我明白了?!?/br> 他是想問當初溫實誠在遇見這些事的時候,是如何處理的。 莫塵垚望著手中果子,眼神不由飄遠起來,他緩緩道:“溫伯父是我官場上的師長……” 二人一道去魯江,的確遭遇過更多,當初的莫塵垚與現在的溫辛恒和李曻的心境并無不同,然溫實誠卻淡定得多,一路上他囑咐最多的便是:做好自己的本職便好。 “本職?”溫辛恒詫異道:“難道我爹堂堂四品官員,不該管這些?” 莫塵垚平靜道:“溫伯父領的旨是治理魯江?!?/br> 溫辛恒還是不解:“可、可即便如此,你們身為朝中官員……” “是,”莫塵垚低低道:“可官員再大,大得過陛下?陛下尚且不能成為眾人之神,我等又怎會是救世之主?” 這是溫實誠的原話。 溫辛恒攥緊拳頭,咬牙道:“那你們和吳健,和那季縣令,又有何區別?” 溫辛恒眉眼閃過一絲冷意:“況且,誰規定了俞厷是神,而我等又不能做救世主?” 俞厷! 莫塵垚登時一愣,溫辛恒竟然直呼陛下的姓名,而這番話還極具反意。 他忙沖溫辛恒擺手,壓聲道:“恒哥莫要亂說?!?/br> 溫辛恒合眼,搖頭嘆道:“有些至關重要的東西,垚弟沒有失去過,所以不能理解我的感受?!?/br> 說完,他起身推門而出。 望著那個悵然若失的背影,莫塵垚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 正如溫辛恒所言,現在的他,和當年香州的知州又有何區別? 溫姝嬋:咦,我怎么覺得我哥想謀反呢?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cicely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5章 酉時一到,便有下人來請,吳健知道莫塵垚行動不便,不知從何處尋來了一個輪椅,上面還鋪著綿軟的墊子,派的下人極為仔細,一路過去不覺半分顛簸。 不愧是濱縣有名的大廚,一桌飯菜色香味俱全,也不知是不是啃了兩天干餅的緣故,溫姝嬋覺得每樣菜都可口,飯量也比平時多了半碗,若不是顧忌著禮數,再吃半碗也是可以的。 用過飯后,又邀他們聽曲飲茶,這彈曲的,也是濱縣有名的琴師。 一副春江山水屏后,悠揚縹緲的琴聲緩緩入耳,彈琴的力道掌握的恰到好處,讓人欣賞之余,也不會聲音過響而耽誤屋中之人談話。 吳健有一套極喜的茶具,硬是要給莫塵垚和李曻展示一手。 他做的有模有樣,一番功夫下來,茶香四溢。 三人聊了片刻,話題都是吳健尋的,莫塵垚很是配合,李曻幾乎未開過后,只是低頭喝茶。 吳健忽然問他:“李大人家父可好?” 他與父親相熟?李曻蹙眉望他。 吳健笑著解釋道:“早年我上京趕考,曾與你父親有過幾面之緣?!?/br> 幾面這二字,吳健說的頗有些刻意。 李曻沖他微微頷首,不冷不淡道:“家父身體尚可,就是朝中之事頗為繁忙?!?/br> 想拉關系?李曻心里冷哼,父親才不像他似的,官不像官,只顧著貪圖享樂。 這后半句話,李曻是故意說給吳健聽的。 吳健自然聽出來了,卻也不尷尬,而是輕輕嘆道:“是啊,京城為官不易,我這濱縣雖然遠些,倒真不像表面這般清閑?!?/br> “哦?”李曻挑眉冷笑,顯然不信。 吳健抿口茶,幽幽問道:“二位大人來時可有見到難民?” 二人對視,不知吳健是否是在試探,李曻不想說違心話,便又默不作聲了。 莫塵垚則故作驚訝地頓了一下,蹙眉道:“難民?濱縣這般繁榮還有難民么?” “濱縣自然沒有,但是……”吳健欲言又止地看向李曻:“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講?!?/br> 李曻不知他葫蘆里賣什么藥,也懶得和他費心思,便直接道:“吳大人有話便直說?!?/br> 吳健忽然起身,恭敬地沖李曻與莫塵垚彎身拱手。 “這是作何?”李曻徹底糊涂了,趕緊起身去扶他,心底對他再是厭惡,但到底按照輩分來講,吳健也算是長輩。 莫塵垚身子不便,不能起身去扶,也連連沖他擺手:“大人有話坐下來講,莫要那般見外?!?/br> 哪知吳健一把握住李曻的手,一雙眼睛瞬間泛紅地看著二人道:“兩位大人千里迢迢主動請纓去治理貴縣,這點叫人著實佩服,而有些話,我有膽量去想,卻無膽量來說?!?/br> 莫塵垚微微瞇眼,似乎覺察出了什么,看了眼李曻,低聲對吳健道:“吳伯父,有些話自當可與兩位侄兒講?!?/br> 莫塵垚這一聲伯父,便是在告訴他,今日的談話,只是關了門的家常,與之前的吳大人有了天壤之別。 李曻明白其意,想著先將話套出來,便也跟著道:“是啊,伯父但說無妨?!?/br> 說完,他沖矮案幾旁的蒲團揚了揚手。 吳健似是松了口氣,坐回了原位,然面上神情依舊沉重道:“兩位侄兒即便沒看到城門外的難民,來時路上也該是看到些尸骨吧?” 莫塵垚點頭。 吳健低頭從袖中取出一張圖紙,在案幾上展開,指著濱縣周圍道:“可看到這些鎮子莊子了?” 李曻蹙眉搖頭:“一路來時,一片荒涼,并未見到……” 莫塵垚也不由道:“我帶的地圖上為何沒有這些莊落?” 吳健解釋道:“大俞每年都會更換地圖,你們手中定是近兩年最新的圖紙,而我手中的,是四年前的?!?/br> 二人愕然,同時又看向那圖紙,四年前濱縣遠近不等的地方,竟然有大小三座村落,以及一座鎮子! 這些地方怎會忽然消失,而李曻卻從未聽父親提起過。 他問道:“可是鬧了疫情?還是……” 吳健擺手,又是一聲嘆氣:“非也,而是因為稅收?!?/br> 稅收二字他說得極輕,差點就被琴聲所蓋住,可還是叫莫李二人聽到了耳中。 李曻蹙眉,也將聲音壓低道:“陛下自登基以來,雖說增加賦稅,可皆是在可控范圍,怎么會有如此大影響?” 吳健無奈地笑了,他沒急著解釋,而是將紫砂壺蓋子打開,拿起一個鑷子,從中捏出一片茶葉,擱在自己盞中,道:“這是稅收?!?/br> 一片茶葉而已,的確不多。 接著,他又捏起幾片茶葉,放入李曻和莫塵垚的盞中,道:“這是迎兩位侄兒的禮?!?/br> 說完他并未停手,繼續從壺中卻葉,每次都有不同的說詞。 最后,紫砂壺中的茶葉幾乎見底,他終于停手,指著壺道:“這便是如今的濱縣?!?/br> 他擱下鑷子,又將莫李二人的杯盞全部倒入自己盞中,推到案幾中間。 他沒再說話,然不言而喻,他面前的這盞溢出來的茶盞,便是如今的洛京。 一時屋內只剩琴聲,若是在以前,也許李曻不會信,而如今,見了洛京以外這么多地方的他,不得不信。 當年赤巾軍便是因這樣的壓迫,而走上了謀反之路,莫塵垚早就知曉這些,所以看上去較李曻平靜得多。 看著李曻的神情,吳健便知他懂了,于是懇切地道:“濱縣如今繁華,卻又能撐的了多久?若是長期如此之下,大俞又將會如何?李大人乃朝中重臣,能向陛下諫言一二,各地也不至于此??!” 吳健口中的李大人自然不是指李曻,而是他的父親李偉。 說著,他又看向莫塵垚,今日他得知那貌美的女子是忠國公的孫女,已與莫塵垚定下親事,所以又對莫塵垚將忠國公夸贊一番,便是想他去勸忠國公諫言。 也正是因為二人的身份背景,吳健才敢斗膽來講這些,若是旁人,他絕不會提。 莫塵垚自然是點頭應允,李曻卻遲遲不肯表態,因為他對自己的爹在了解不過,李偉永遠不可能去冒險勸俞厷。